然而祝昀茗的屍體沒有屍斑。即使不用解剖,僅僅是脖子上向外翻的傷口也已經印證了他的想法,劉璃依然發現了問題的關鍵所在:祝昀茗死後,大部分血液被抽走,沒有血液、沒有積壓,屍斑便不會形成。


    這也就解釋了之前背屍的史文濤遇到的怪事,屍體為何如此輕?血都沒了,就像一滿桶水隻剩下了一個桶,能不輕嗎?


    可是兇手為什麽要抽走死者的血?郝迎新將紙折起,就連他的部下也不知道血的事情,不然此事一旦傳出,民間必然又要傳起西方傳來的吸血鬼之類的謠言。現在已經夠亂了,不能再惹出事端。


    可他也不由想到:難道兇手真的是吸血鬼?為什麽一定要取走血。不過郝迎新好歹也是接受過教育的人,絕不可能相信這種東西。


    ……


    七日後。


    祝昀茗下葬,不過祝家人的鬧劇仍在不斷上演。四個姨太太分到了一些家產,小女兒留在了祖母祝老太膝下,隻是這當家人的位置依舊未知。劉璃三日前驅車離開漢京,去接大嫂迴家,算起來今日應該要迴來了。


    冬日黃昏,太陽慢慢歸隱於西山,夕陽將地麵照的金黃,天空讓晚霞染成了紫紅色,像極了秋日架子的紫葡萄。一切都在安靜中老去。


    侯老板如常登上舞台,茗蘭苑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劇場,昏黃的如同像老南瓜的顏色,又或是曬幹得橘子皮的顏色。即使今天的戲館掛著白布,一副靈堂的模樣,但隻要侯毅登台,場場都是爆滿,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巷口市民,所有人都很有秩序,開場前的小劇場格外安靜。侯老板總是唱旦角的,輕移蓮步,眼波流轉。緩緩登台。侯老板雖然已經三十歲了,可是登上舞台的他更像是一個如花女子,額眉間淡淡的白粉隱約從骨骼中透出清秀的感覺。


    但今日不同往常,這是侯毅為祝昀茗最後的告別。物是人非,當年戲班裏兩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就此別過。


    驀然,隻見他步伐移動,體態姽嫿。一襲花邊的青衫褶裙,長長的白色水袖,一顰一笑輕鬆自如。輕輕吐出台詞,手舉起,忽而水袖一揚,迴眸一笑,眉角彎彎。“轅門外哪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裏走出來我保國臣,頭戴金冠壓雙鬢,當年的鐵甲我又披上了身帥字旗,飄如雲鬥大的穆字震乾坤,上哪上寫著渾哪渾天侯穆氏桂英……”時間好像靜止了,空氣凝滯,連揮手、眨眼這樣的小動作也變得很模糊。隻聽侯老板唱腔婉轉溫柔,細而慢,仿佛是從遠方迤邐而至的溪水。緩步出來,目光迷離,仿佛是踩著雲端走向前台的。舞台上,鑼鼓喧聲高。鑼鼓點密,弦子師傅上了勁,配戲的武把子抖著精神頭,雁別翅排開列兩旁,“趲步”上場。一竿子丈八蛇矛在他手中舞出槍花,踢,跳,正旋,反旋,下腰,劈叉……靚麗登場。一曲穆桂英掛帥,給本那刀寒劍冷的故事染上了一層瑰麗的暖色。台下掌聲如潮,窗外暗夜似墨,一個舊時王朝的背影,一個女將堅定的眼神,在燈光下恍成一曲高歌。


    而遲遲懸在侯老板眼眶中那一滴淚,再也沒有落下。


    侯毅卸了妝,獨自坐在空曠的戲館裏。城外還是斷斷續續傳來槍炮聲,漢京城的老百姓早已司空見慣。茗蘭苑的景還是沒變,花圈比昨日又多了一排,隻是來送別的人少了許多。


    千古絕唱應猶在,百年清吟終歸心。來送挽聯的女人叫張一芊,之前在茗蘭苑唱旦角兒,論起來是侯毅的師妹。三年前,因為家母病重,張一芊離開漢京,迴到自己的家鄉,從此之後音訊全無。


    她穿了身黑衣,全身不見一處首飾裝扮,卻有與眾不同的美感。


    “若不是祝老板離去,你是再也不想迴來的吧?”侯毅和張一芊之間有過一段傷感的過往,也有解不開的心結。


    張一芊說:“祝老板生前經常說,人生如戲。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唱的明明是一出戲,但最後免不了一個曲終人散的下場。”


    有時候,人生還不如戲。


    連短短聊幾句的機會都不給,張一芊便獨自離去。看她仿佛就要從轉角處消失,侯毅才問道:“還能迴到以前嗎?”


    “迴不去了。”


    “為什麽?”


    “因為即使我在原地,而你已不能迴頭。”


    她的背影終於消失在街角,侯毅明白,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一切都永遠停留在以前,如今他隻能自己麵對滿目瘡痍的故土,和一去不還的故人。想到這兒,侯毅擔心起了劉璃,按理說這個時辰也應該迴來了,城牆外的陣陣響動讓他有一絲不安。


    正在這時,一個小乞丐經過,侯毅給了幾吊錢,向他打聽了城外的事情。


    “這又是哪邊在打?”


    “二旅徐麟楷部叛變,蘇司令親自帶兵征討叛亂。”


    侯毅一聽,蘇冉東親自上陣,想來也不是小事。於是立即交代陳憲熹等人看好戲館,獨自去了東門。


    城防司令部的小卒邊笑邊收起了侯毅給的錢:“侯老板,現在出不了城啊……小的也沒辦法,上麵規定,我們不敢……”


    見他嫌少,侯毅又塞了兩塊大洋。


    守城門的士兵們看到這麽大的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兩塊大洋,又夠兄弟們吃喝玩樂一陣子的。“侯老板既然是有急事,那我們當然是可以通融的,請!”


    不過外麵並非侯毅想象的那麽糟糕。劉啟明的婚事是劉老爺安排的。那時他才十八歲,劉璃還是個隻知道跟著吃喜糖的小屁孩兒。劉老爺在世時,有一過命的結拜兄弟姓周,原是教私塾的先生。周先生是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人,當年人都稱其為劉老爺的軍師。趙大少奶奶便是周先生的女兒周瑾,不過現在劉老爺和大少爺已故,周瑾也不能再叫大少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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