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入了禦書房,待其於席榻之上坐定,大監三寶便將隨侍眾人屏退。


    元宏呷下一口茶,開口道:“你方才道那日之事有了眉目,可是已知何人窺探永合殿?”


    三寶立於一旁,答道:“陛下,正是!前幾日奴依陛下囑咐,除去左昭儀近身的汪氏與吉祥,永合殿其餘一應人事逐個排查,事發當日倒是有三人出過永合殿,頗為可疑。”


    “未免打草驚蛇,奴隻悄悄著親近的六鎖挨個去探尋此三人去往何處。這三人之中,其餘二人去所皆已清楚明了,且六鎖亦往彼等所去之處核實,確實無誤。隻有個名喚香怡的,離永合殿之時隻對守衛的內侍們道是腹痛,要往太醫署尋醫問藥,然六鎖查了太醫署當日宮婢們問診錄檔,並無香怡之名…”


    抬了頭,三寶接著道:“奴得了六鎖來稟,便令六鎖去傳香怡,不曾料香怡於兩日前突然不見了蹤影,奴方知汪氏亦在尋找此女。奴又著人往宮外尋至香怡家中,其家人卻並不知香怡離宮之事…”


    元宏見三寶欲言又止,便擺了擺手,道:“你但說無妨。”


    三寶道:“奴要稟的,恐汙了陛下聖聽。”見元宏示意自己繼續,三寶接著又道:“方才奴得了內侍監雜役們來報,金光殿後庭井中淹死了一個宮婢,奴不敢怠慢,急忙忙趕了過去。那宮婢已被打撈上來,許是身子泡在水裏久了,腫脹的不行,樣貌著實可怕。經掖庭令與汪氏辨認,確定是香怡無誤了。”


    聞三寶之言,元宏麵帶憂色,道:“哦?汪氏亦知了此事?”


    三寶知皇帝所慮為何,忙道:“陛下安心,奴已囑咐汪氏,不令其將此事道於左昭儀知曉。”


    元宏輕舒一口氣,道:“如此便好,這些見不得人的髒東西還是不令左昭儀知曉為好,以免她心生憂懼。”


    見三寶頷首,元宏又狐疑道:“金光殿乃皇後宴賓之所,如今馮氏離宮,除去灑掃的雜役們,鮮少有人往那裏去,這香怡緣何要往那裏投井?”


    三寶道:“奴亦是覺得此事蹊蹺,奴方才詢了金光殿做雜役的內侍們,彼等皆言這兩日並未有外人前往,全然不知這香怡是何時入了金光殿。”


    元宏垂首望著手中杯盞,幾個彈指後,元宏抬頭道:“內侍們當值期間未見有外人前往,彼等可有離開之時?”


    三寶當下會意:“陛下聖明,奴這便去細細查探,定不負陛下所托。”


    且說太子元恂舊年因往平成迎太師馮熙靈柩,與安樂侯元隆私下相會,並將其引為知己。那日受了鞭刑,元恂便飛鴿傳書將此事告知元隆。元隆本就欲挑唆太子謀反,可借機挾太子以令諸侯,隻苦於無離間元宏與元恂父子之機,得了此訊自是喜出望外。


    元隆複又傳書信於元恂,假意道寬慰之語,暗中卻籌謀起事,更是悄悄動身離了平城,前往洛陽,欲麵見元恂以謀大業。


    元恂不知元隆之意,接了書信,知元隆將抵洛陽,心中甚是感動,隻道是元隆千裏奔波隻為探望於己。這些時日元恂便籍口養傷,留於府邸之中等候元隆,並不往宮中朝會。


    因有飛鴿傳書,元恂這日晨起便知了元隆將於酉正一刻暮鼓敲響之前入城。食罷晚膳,元恂隻覺焦灼難耐,於寢殿內來迴踱步,隻待元隆到來。


    戌初一刻,一架馬車停於太子府後巷偏門。元隆匆匆落車,在成亮的引領之下步入太子府中。過花苑,經迴廊,一路來到元恂寢殿門廳之內。待成亮入內通報,得了元恂示下,便引了元隆入了內來。


    不及元隆行罷禮,元恂便將其攙扶起身。笑眼盈盈拉了元隆一道入座,元恂道:“安樂侯一路車馬勞頓,著實辛苦。”


    元隆拱手作揖,道:“臣萬幸,得蒙太子親待,引為知己。如今聽聞太子受屈,臣心內惴惴不安,莫說千裏之遙,便是萬裏,臣亦當前來問候。”


    元恂聞言,心下感動十分:“好、好、好!吾未走眼,安樂侯與吾果然情同手足。”轉頭又對成亮道:“快去備些美酒佳饌,吾要為安樂侯接風洗塵,今夜一醉方休!”


    成亮垂首應下,隻不片刻,一席酒饌備齊。為元恂與元隆以海碗斟滿酒,成亮便領幾名近侍退出外去。


    元隆端起海碗,對元恂道:“臣雖為皇族,卻已是五幅之外旁支,如今蒙太子恩寵,自是銘感五內。臣先幹為敬,以報太子知遇之恩。”言罷,元隆一口飲盡碗中酒。


    元恂見狀,未有半分猶豫,亦是一飲而盡。


    以袖拭口,元恂道:“吾許久未如今日這般豪飲,暢快,實在是暢快!”


    元隆陪笑道:“酒逢知己千鍾少,依咱們鮮卑之俗,當滿飲三碗,方可進饌敘話,臣再敬太子,願太子身安體健,事隨心願。”


    二人大笑間,已將三碗佳釀落肚。


    放下手中海碗,元恂已有三分醉意。酒入舌出,元恂便將這些時日來滿腹牢騷盡道於元隆知曉。


    元隆本就為所計之事而來,此時聞元恂之言正中其下懷。望著元恂,元隆垂首道:“太子既與臣推心置腹,臣便道幾句逾矩之言,太子莫怪。”


    元恂拉了元隆的手,道:“安樂侯乃吾摯交,有何話不妨直言。”


    元隆作義憤填膺之狀:“臣那日得了太子來信,心中便為太子叫屈。陛下既已將馮小娘子許了太子,常山王那日之舉便是欺兄盜嫂。莫說太子您不過打罵斥責幾句,便是施以酷刑,亦不為過。”


    見元恂受用,元隆接著又道:“臣聽聞陛下偏寵左昭儀,如今這般袒護常山王定是因了左昭儀之故…”


    不及元隆言罷,元恂冷哼一聲,道:“那左昭儀妖媚惑君,令阿耶玉石不分,可恨至極。”


    元隆附和道:“商有妲己亡國,周有褒姒禍君,我大魏萬不可再受狐女之亂啊!”


    元恂一臉不屑,道:“阿耶並非商紂與幽王,縱是此女手段了得,亦不至亡國之禍。”


    元隆聞言,心內一怔,uu看書 wwuukanshuco未曾料及元恂雖滿腹牢騷,卻有敬畏君父之心。隻一彈指間,元恂便定了心神,道:“陛下天縱之聖,我大魏自是江山永固。隻這江山日後…罷了,臣酒後胡言,太子莫怪!”


    元恂見元隆欲言又止,心下不爽:“這江山日後如何?你既與吾引為知己,豈可遮遮掩掩?”


    元隆一口將碗中酒飲盡,方開口道:“陛下緣何那日未責罰常山王,太子可有細細想過?”


    見元恂聽得仔細,元隆接著道:“常山王乃左昭儀養子,倘若常山王受罰,自是累及左昭儀。如今皇後待廢,陛下既偏寵左昭儀,這鸞位便非其莫屬。如此一來,常山王便成了陛下嫡子…”


    元恂聞言不悅,打斷道:“我大魏立嗣,隻依長幼為序,從未有嫡庶之分,元恪縱是成了嫡子又奈我何!”


    元隆道:“陛下大行漢革,這漢家素以嫡長為尊。太子您此番與永合殿已結下梁子,倘若左昭儀當真登了鸞位,她又豈能令您安於儲位之上?”


    元恂想起君父幾次三番提及廢儲,此時經元隆一番挑唆,忽覺心下驚懼。望著元隆,元恂急急道:“那依安樂侯之見,吾當作何打算?”


    元隆見時機成熟,作一臉誠懇道:“若太子可如臣所請,儲位自當可保。”


    元恂如落水之人得了浮木,忙道:“安樂侯快快道於吾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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