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裏,朗月繁星。禾倚窗憑欄,思念遠在前線的元宏。


    汪氏拿了氅衣與吉祥一道行至禾身旁,輕輕將氅衣披於禾身上,汪氏道:“左昭儀,雖說入了夏,這夜裏還是有些許涼意,您莫要受了涼。”


    禾並未轉身,隻對著明月,喃喃道:“亦不知元郎現下裏身在何處,龍體可安…”


    汪氏立於一旁,輕聲道:“前些時日中舍人不是遞了消息來,言大軍已行至壽陽境內…左昭儀莫要太過擔憂,陛下乃真命天子,自是有上天庇佑。”


    禾緊了緊氅衣領,複又雙手合十,仰望星空,道:“上天有靈,保佑元郎身安體健,早日凱旋迴朝。”


    待禾言罷,汪氏近前半步,道:“左昭儀,夜深了,您明日還要往清揚殿探望趙嬪母女,該早些就寢才是。”


    見禾轉了身來,汪氏又接著道:“左昭儀您本就要照料二皇子兄妹,還有小公主尚在繈褓,如今您又日日往清揚殿去,身子如何吃得消?”


    禾淺淺一笑,道:“元郎禦駕親征在外,如今趙嬪產女,吾又豈能不盡心照拂?”


    汪氏道:“那日趙嬪難產之際,若非您宣了侍醫令為其助產,趙嬪母女恐是危在旦夕啊…”


    禾道:“吾生產淑兒之時亦是命懸一線,所幸元郎陪伴身旁…將心比心,吾豈能置趙嬪母女於不顧?”


    吉祥接了話道:“右昭儀如此精明之人,素來以惠示眾,卻獨獨於清揚殿極盡刁難之事…縱是因了袁夫人而不喜趙嬪,然皇嗣金貴,倘若趙嬪母女出何差錯,於右昭儀又有何益?”


    如今皇後被禁足,宮內一應事項皆由李氏打理。那日趙氏深夜臨盆,清揚殿的宮婢連夜趕往昌霞殿向李氏稟報,卻不料昌霞殿主事的環丹卻以李氏因頭風發作早早歇下為由,將報信的宮婢拒之門外。


    幸得那宮婢機靈,想起依宮規妃嬪產子當有皇後與夫人以上品階嬪妃前往相伴,於是急往永合殿與瑜景殿向禾及羅夫人稟報。


    禾得了趙氏臨盆之訊,急忙忙起身往清揚殿而去。趙氏初產,又是破羊水在先,故而彼時已現難產之症。禾令汪氏取了自己令牌,著內侍監遣人往宮外接了侍醫令親為其助產,小公主方得以平安降生。


    待吉祥言罷,汪氏道:“趙嬪跟隨袁夫人多年,右昭儀如今既已這般待袁夫人,自是不會再將趙嬪置於眼內…趙嬪若平安生產,右昭儀是日前往探望便好…婦人生產本就半腳入棺,倘若當真有失,隻推說難產而亡,如今陛下遠征在外,又有何人再深究此間之因?”


    禾輕歎一口氣,道:“人情似紙,世事如棋…隻吾未曾料及右昭儀竟這般狠心…”


    汪氏道:“那日袁夫人之言雖不可盡信,您亦當多分小心才是…”


    昌霞殿內,合蕊香飄滿室,李氏懶懶歪於席榻之上,微閉雙目。


    忽有宮婢疾步入內,但見環丹迎了上去,輕聲斥道:“右昭儀正做午枕,你怎得如此不識規矩!”


    那宮婢忙屈身道:“阿姊,並非奴有意擾右昭儀午枕,實乃內侍監副領於殿外求見,道是有要事稟報右昭儀…”


    不及環丹出聲,李氏已開了口:“去宣了他覲見。”


    這內侍監副領苗成緒當年侍奉先太皇太後跟前,彼時李衝得先太皇太後盛寵,故與其多有往來。後先太皇太後薨世,元宏親政,念其侍奉先太皇太後多年,便將其晉了內侍監副領一職。如今李氏打理後宮,自是將其攏於手下,為己所用。


    環丹引了苗成緒入內,便領了眾宮婢退出外去。


    向李氏行罷常禮,苗成緒便垂首道:“右昭儀,隴西公著奴帶個口訊於您…馮司徒於伐齊途中一病不起,恐已迴天乏術。”


    李氏聞言,失笑道:“馮氏一族若無馮誕,那便是氣數已盡!”


    苗成緒道:“陛下著信使快馬來報,已知會了馮侍中…”


    抬頭瞧了一眼李氏,見其一臉得意之狀,苗成緒忙接著道:“右昭儀,皇後那裏可要奴前去通報?”


    李氏冷笑一聲,道:“宮內人多嘴雜,又何須你多此一舉?你隻消放出話去,不兩日椒坤殿那位便可得了消息…”


    鍾離縣郡,軍營。


    自馮誕染疾,元宏便日日省問,又著隨軍的太醫令梁世清醫藥備加,極盡關懷之情。


    元宏銳意臨江,乃命六軍整裝待發,便親往馮誕營帳與其道別。


    於馮誕床榻一側坐定,眼瞧著馮誕氣竭行枯之狀,元宏不禁悲從心來。


    馮誕亦不顧元宏勸阻,掙紮著強行坐起,望著元宏,不及開口已淚如雨下。


    元宏如幼時那般,拉起馮誕的手,寬慰道:“思政,你莫要太過憂慮,朕已囑了太醫令精心為你醫治,許不幾日,你便能安然無恙。”


    馮誕無力地搖了搖頭,孱弱道:“陛下親征,臣非但無力護陛下左右,反倒,反倒令陛下為臣勞心…臣無以為報,隻求來世再侍奉陛下,結君臣情義…”


    元宏道:“思政你莫要妄自菲薄,uu看書 ww.uuknhu 朕與思政猶如手足,自是彼此應心…”


    馮誕抽泣道:“陛下,昨夜臣夢見先太皇太後與父親來喚臣…先太皇太後斥怪臣未盡族長之責,父親亦怪臣未擔兄長之任…臣…臣愧對馮氏先祖…”


    元宏聞馮誕之言,知其心中仍是惦念皇後,於是道:“朕知思政心中之慮…朕親征前夜,左昭儀對朕言你曾往永合殿拜見…左昭儀亦念太師當日成全之情,竟以德報怨,為皇後陳情。”


    馮誕聞言複又淚下,斷斷續續嗚咽道:“臣一門世代衷心君上,無半分僭越不臣之心…皇後一時亂了心智,鑄下彌天之錯,臣知自己命數將盡,隻求陛下念及昔日君臣情義,饒恕皇後…”


    元宏本就重情重義之人,見馮丹這般模樣心有不忍:“思政,厭勝之術乃曆朝大忌,漢律之中便有禁令於此。朕如今大行漢革,皇後本應傾力輔佐,然其卻任性而為犯天下之不韙…朕不願馮門有失,更不願思政因此蒙羞,故朕赦了馮氏全族…”


    馮誕使勁全力,握緊元宏的手,央求道:“陛下,臣乃將亡之人,臣求陛下保全皇後…”


    元宏望著涕泗滂沱的馮誕,又想起那日禾言及元淑既有星象天命,便該為元淑多積善德之言。理了理心緒,元宏道:“皇後惑於巫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皇後遷往遙光寺為尼,於佛前竟思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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