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落英滿園。


    望著院中來往灑掃眾侍,太子元恂更覺心內煩躁:“成亮,令彼等都退了下去,吾瞧著心煩!”


    因了杖刑,元恂隻得趴於席榻之上,由醫童為其清理傷口。不知是醫童不慎,亦或藥酒刺激,元恂疼得尖叫起來:“你可是要害死吾!滾!都給吾滾得遠遠的!”


    那醫童嚇得麵無人色,連連磕頭求饒,得了隨侍一側的左孺子劉氏示意,方才怯怯退去。


    元恂見醫童離去,啐了一口,憤恨道:“阿耶太過狠心,非但仗責於吾,還罷了吾攝政理事之權,如今將吾困於府邸之內,倒不如殺了吾!”


    劉氏聞言,急忙忙勸阻道:“太子切莫如此言語,倘被別有用心之人聽了去,再傳到陛下耳中,豈不又生了事端?”


    劉氏不言則罷,此言一出,元恂更覺氣惱:“別有用心之人?阿耶時時刻刻派人盯著吾,吾身邊還乏別有用心之人?”


    劉氏小心道:“陛下乃是待太子關切之情,太子切莫動氣。”


    元恂本就傷口疼痛,加之雨後悶熱,此時聞劉氏之言心中隻覺厭惡於其:“你毋需於此對阿耶示忠,滾迴你房內,無宣不得再入吾房內!”


    劉氏急忙忙伏身跪地,道:“太子息怒,妾所思所慮皆為太子,妾再不敢了。”


    元恂怒視兩側內侍,道:“吾方才所言爾等可是未曾聽見?請了左孺子出去!”


    眾侍聞言自是不敢怠慢,行至劉氏麵前行了常禮,亦顧不得劉氏哭泣求饒,便將其架了出去。


    待劉氏哭泣之聲漸遠,元恂恨恨道:“賤婦,吾最恨哪個替阿耶來說教於吾!”


    見眾侍垂首不語,元恂不悅道:“吾平日裏待爾等如何,現如今吾平白受了仗責,那賤婦非但無半分安慰之言,倒來說教於吾,吾可有怪錯她?”


    成亮小心道:“太子,您萬尊之軀,奴們是瞧了心疼,不敢言語罷了。”


    元恂怏怏道:“吾自幼失了阿母,倘若先太皇太後與阿母尚存於世,吾何至孤苦無依,無人疼惜…”


    “太子有妾,豈是孤苦無依?”鄭蕎隨聲而至。


    元恂本就偏愛鄭蕎,瞧見她入得內來,嗔怪道:“吾昨日受了那樣大罪,卻不見你前來探望。”


    鄭蕎行至元恂身旁,邊緩緩坐下,邊道:“妾昨日來探望太子之時,太子服了藥已睡去,妾不忍擾了太子,便迴了。”


    自隨身錦袋內取出一玉盒,盒內盛滿紫紅色草泥,鄭蕎呈於元恂麵前,道:“晨起妾往花苑尋了些紫花根,將此搗爛製泥,此物倒是有消腫破瘀之效。”


    元恂道:“右孺子蘭心蕙質,吾竟不知你精通醫理。”


    鄭蕎淺笑道:“妾哪裏是精通醫理,不過是幼時妾常因貪玩受傷,乳母唯恐妾受父親責罵,便依民間之法以紫花根搗泥為妾敷之,妾傷愈之後倒是未曾落下半絲痕跡。”


    元恂道:“那快於吾敷上,下半截疼得厲害!”


    鄭蕎聞言,便與成亮一道輕輕將元恂中褲褪去。但見臀上血肉模糊,連腿上亦是淤青烏紫。鄭蕎瞧著亦覺觸目,脫口道:“陛下怎舍得下此狠手!”


    元恂本頗感委屈,聞鄭蕎之言忽覺得了知音:“不過是吾飲多兩杯酒,又寵幸了一舞姬,阿耶便下此狠手,竟不念半點父子情分。”


    越說越氣,元恂接著又道:“阿耶自己有這許多姬妾,緣何偏偏要約束於吾!”


    鄭蕎見元恂口不擇言,忙將眾侍屏退,方才開口道:“陛下乃天子,莫說後宮姬妾,這普天之下萬物蒼生,哪一樣不是為陛下所有?”


    元恂道:“阿耶是天子,便可隨心所欲?吾若有一日得承大寶,便再無人可管束於吾!”


    鄭蕎聞言,忙勸阻道:“太子如今乃龍潛之時,事事處處需當小心謹慎才是。”


    元恂側了臉來,望著鄭蕎,道:“右孺子待吾以誠,他日吾若登大寶,便許你做吾的皇後。”


    鄭蕎邊親手為元恂搽藥,邊道:“陛下已定下皇後內侄女為太子嫡妻,那其便是大魏未來皇後,妾又豈敢僭越?妾隻求太子日後不要將妾棄之不顧,便好!”


    元恂道:“那又如何?吾若登了大寶,又有何人再敢約束於吾?吾便是要冊你做皇後,看何人敢阻攔!”


    又想起方才鄭蕎之言,元恂賭咒道:“吾若有負於你,便不得善終…”


    不及元恂言罷,鄭蕎便輕掩其口,柔聲道:“太子莫要胡言亂語,妾信太子便是…”


    太醫喬懷德入了昌霞殿為右昭儀李氏請脈。


    待近婢環丹收了搭脈所用錦帕,喬懷德垂首道:“右昭儀可是近日夜間不寐?”


    李氏微微頷首,道:“不知可是因了暑熱之故,吾逢夜間發汗,難以入眠。”


    喬懷德小心道:“右昭儀,臣方才請脈,您左寸沉數,右寸細弱,您此症乃因心氣虛而生心火所致。”


    李氏微微皺眉,道:“吾此症可有大礙?”


    喬懷德道:“此症可大可小,倘若右昭儀可少些思慮,臣再為右昭儀開些安神助眠,補脾養肝之藥,不日便可大安。”


    李氏咧了咧嘴,道:“宮中瑣事繁多,吾隻是不願被人說了閑話去。”


    喬懷德道:“右昭儀為料理後宮殫精竭慮,臣敬服!”


    李氏嘴角微揚,道:“罷了,你隻為吾開些安神的湯藥,再著劉侍醫來為吾推拿安神即可。”


    頓了頓,李氏接著道:“吾且問你,uu看書.ukanhu 太子受了杖刑,陛下著太醫署何人侍奉?”


    喬懷德搖了搖頭,道:“這兩日臣隻瞧見太醫令著一醫童每日往太子府送些去腐生肌的湯藥,並未見指派哪位太醫隨身侍奉。”


    李氏道:“若依你之言,陛下此番是動了真氣。”


    略略思忖,李氏接著又道:“錦上添花之事斷不會有人記得,然雪中予炭卻可情意倍增。喬太醫,你去配些活血化淤之藥,吾著人送於右孺子…”


    喬懷德垂首應下,待得了李氏示意,方才告退離去。


    殿內隻餘主仆二人,李氏對隨侍一旁的環丹道:“皇後已請旨陛下,免去那再醮之婦每日請安問禮之事,這兩日又頻頻往永合殿探望子恪兄妹,這是皇後向其示好之意啊。”


    環丹道:“那左昭儀可有應對之策?”


    輕搖羽扇,李氏並不答話,過了片刻,李氏開口道:“這些時日你務必多留心太子府中之事,莫要被他人奪了良機。”


    環丹應道:“奴謹遵右昭儀吩咐,右昭儀大可放心。隻一樣,方才喬太醫言及右昭儀玉體有虧,右昭儀您莫要再勞心才是。”


    李氏微閉雙目,道:“今夏多事,為避鋒芒,吾是該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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