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妄人言——


    這世間在吾生之後開始,在吾死之前終結。


    日月推移,星辰鬥轉。


    許知秋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死”了多久。


    客觀上應該是七天,主觀上漫長的像一個世紀。


    意識蒙昧,半醒未醒之間,


    似有人在耳畔交談著——


    “掌門的屍體在河岸的另一處找到了,看那傷勢……像是被毆殺致死。”


    “消息雖然封鎖了,但現在門內已經有人暗自議論了。聖教中那幾個有分量的宗門,這幾日也陸續派來使者探詢口風,暫時被我應付迴去了。”


    “此役我合歡內門、真傳弟子損失近半,三位長老殞命,可謂元氣大傷。更重要的是,連掌門她也……”


    “既有如此大仇,我等何不把他碎屍萬段,搓骨攘灰!?”


    “不妥,聖火與紫芒刃都在他體內,且與他深深綁定,一時取不出來。”


    “怎不殺雞取卵!?”


    “那樣的話,聖火灼燃,恐玉石同焚呐。”


    “況且他眉心上丹處,似乎還有一件與我合歡大有淵源的寶物,若所料不差,應是與金玲祖師有關……”


    “身兼我合歡三大重寶,偏偏殺又不能殺!這少年當真是我合歡的克星麽?”


    “如今宗門上下人心浮動,都等著我們給出個解釋,再這麽下去,我怕……”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接了話,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此事先按下,容我斟酌一二,再行公布。”


    “許師姐!現如今門內屬你修為最高,宗門不可一日無主,還請許師姐即刻接掌大位,安定人心!”


    “這,也得再容我考慮考慮。”


    …………


    轉眼又是三五日過去。


    合歡妙園,天字一號院內。


    兜兜轉轉,又迴到最初。


    許知秋閑的無事,逗弄著院中的老虎,撫摸著憨憨的虎頭。


    自打蘇醒以來,三餐飯食不曾怠慢。


    像伺候大爺一般。


    合歡的反常,讓許知秋一頭霧水。


    傷勢尚未痊愈,皆因身體被種下了好幾重禁製,導致逆生運不起來。


    下丹田處,那合歡聖火盤踞之處,多了一個物件兒。


    正是三妙那柄紫芒刃。


    許知秋對此也是丈二和尚,也不曉得這玩意兒是怎麽鑽到他肚子裏的。


    午時,


    許他於院中盤坐搬運氣血,撼動體內禁製。


    許妙娃悄然而至。


    “不必白費力氣了,這【困龍鎖】在你身上疊了好幾道,就算大羅神仙也得乖乖就範。至於你那白發神通,更不要想用出來。”


    許知秋睥睨了她一眼,


    “我原以為你們合歡的人隻是沒人性,想不到連血性都沒有。”


    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我弄死三妙,你們非但不思報仇,反倒好吃好喝的伺候我,怎麽?想拜我作幹爹?”


    這話說出來,若換成欲寧兒或者三妙,那肯定就炸了。


    但許妙娃卻是個怪人。


    臉上仍是一片平靜,


    “多虧了你,我如今已經代行掌門之職。”


    許知秋發笑,


    “哦,這麽說我還是你的貴人了?”


    許妙娃沒有否認,接著卻口出驚人:


    “我已對宗門上下昭示:三妙掌門之死,乃是青雲門水月所為,與你無關。”


    許知秋眉頭一皺,冷不丁對這許妙娃葫蘆裏賣的藥有些疑惑。


    “何故替我遮掩?”


    “因為相比於真相,你更重要。“


    無視許知秋古怪的眼神,許妙娃侃侃而談:


    “你體內身懷我合歡三大重寶,你若死,雞飛蛋打,這損失我們承受不起。”


    “而要想將寶物從你體內剝離,這中間又少不得需要你的配合。”


    “我們也清楚你的脾氣,刑訊威逼對你都沒用,倒不如開門見山,與你立個君子之約。”


    “嗬,君子之約……”


    許知秋臉上毫不掩飾那份鄙夷,


    “整那些彎彎繞幹啥?幹脆點,你捅我三刀我捅你三刀得了。”


    “這份約定的籌碼足夠令你動心。”


    “最讓我動心的事就是你們全都死絕了。”


    “我請你不要帶著情緒。”


    “我請你不要想得太美!”


    許知秋忽的拔高了音量,


    “我自認不是個迂腐到不知變通的人,卻也沒下作到放棄自己的底線。”


    他盯著許妙娃,語氣如冰山般不可撼動:


    “咱們道不同,不相與謀。”


    許妙娃臉上終於有了些慍色,


    “你是吃準了我們投鼠忌器,不會殺你麽?”


    “要麽動手,要麽滾蛋。”


    許知秋一副光棍兒做派,這就朝她下了逐客令。


    忽的想起來一出,又補了一句:


    “哦對了,今天晚飯我打算吃素,你記著通知廚房改一下菜譜。”


    “……”


    許妙娃深深看了他一眼,卻並未發怒,反而點了點頭,


    “好。”


    “……”


    許妙娃出去了。


    她走之後,許知秋不由得陷入了頭腦風暴中,難以自拔。


    “這女人……我咋摸不準她的脈呢?”


    …………


    院外正守著兩位合歡高層,見許妙娃出來,其中一個臉色有些難看。


    “代掌門,您何故對他如此……如此……”


    “如此軟弱?”


    “這……屬下不敢。”


    “老實說,我一心修行,本無意掌門之位,但眼下宗門危難,不得已才接過這挑擔子。”


    許妙娃歎息著,掩去眼神中的疲倦,


    “眼下多事之秋,聖教其餘三大門閥對我合歡日夜窺伺,虎視眈眈。都這個時候了,若我們再去抱殘守缺,不思改變,那最終就隻能是走向覆滅。”


    聞言兩個下屬相覷,皆是一臉複雜。


    “可他能答應麽?萬一他咬死了不肯,那我們……”


    許妙娃沉吟一番,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應該會的。”


    二人一時無聲,


    直到另一個問起旁的問題:


    “因聖火缺位已久,無法將妙園中那些爐鼎煆燒成藥,可維持每日的藥材消耗亦不是小數目,為免於浪費……請代掌門示下,是否將那些爐鼎送去欲園供弟子采補?”


    “不,把他們都放了吧。”


    “什麽?”那屬下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許妙娃重複:


    “放了吧,改變總有開始的一天,就從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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