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破曉。


    可這雨雲似乎眷戀不去。


    鬆樹下躲雨的一大一小神色茫茫。


    “餓了麽?”


    “嗯。”


    “困了麽?”


    “嗯。”


    “冷了麽?”


    “嗯。”


    “很好我也是。”


    陸雪琪一連三點頭,讓許知秋確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山野破廟,傍水而建,本意香火鼎盛,卻不料日月鬥轉,終是淪落荒頹。


    卻不妨給二人做個棲身之所。


    山風透過殘牆吹入,凍得小丫頭打了個哆嗦。


    許知秋也不耽誤,拾些幹柴稻草,很快升起火堆。


    又從背後的褡褳裏,掏出幹糧清水給她遞了過去。


    “餅子受了潮,用火烤一烤再吃,不然吃壞了肚子。”


    “嗯。”


    陸雪琪乖巧的照做。


    許知秋則是靠在幹草堆上,解下腰間的葫蘆,抿了一口猴兒釀,愜意的搖頭晃腦。


    剛想再抿上一口,可晃了晃快見底的葫蘆,頓時又不忍心了。


    “唉……”


    倏而輕歎。


    路迢迢,人慘慘,卻不知這帶娃的日子何時到頭。


    他又不是幹家政保姆的,實在沒什麽經驗……


    “吃完了睡一覺,睡醒了繼續練我昨天教你的功課。”


    “嗯。”


    ………………


    “修真之道,若以次第而論,可分為三等。”


    “其一,為延年益壽,長生久視。”


    “其二,為探求真我,求個完人。”


    “其三,為超脫宇內,蛻凡成仙。”


    ……


    正午,雲散天清。


    陸雪琪按照許知秋的要求站樁,並在他的指導下調勻著唿吸。


    “要想修真,就得以''性命''為靶,下功夫鑽研,這個過程,會很漫長。“


    陸雪琪睫毛眨了眨,忽的問:


    “你說的性命……和我以為的那個‘性命’,是一迴事麽?“


    “聰明。”


    許知秋稱讚她的靈動,並解釋道:


    “筋肉、骨骼、皮膚毛發,一切可見可觸的生理組織稱為‘命’。”


    “除此之外,包括炁、精神、靈魂在內的無形或抽象的存在,則統稱之為‘性’。”


    “天下法門萬千,可說到底,都逃不出‘性命’之道。”


    “所以,我現在教你的,乃是中最基礎的性命雙修之法——站樁。”


    “通過這種方式,慢慢的,你會感受到‘炁’的存在。”


    “嗯。”


    陸雪琪重重點頭,努力保持著站樁姿勢。


    隨著日頭向西推移,轉眼她就站了快一個時辰。


    對一個才八九歲的小丫頭來說,這多少太辛苦了。


    很快腰膝酸軟,兩股戰戰。


    瓊鼻上汗珠晶瑩,捱得她咬起了唇角。


    慢慢的,那張小臉上,愈發的苦惱了。


    見她如此,許知秋笑道:


    “累了就下樁吧,剛開始就能堅持這麽長時間,你已經相當的不錯了。”


    陸雪琪卻搖搖頭,有些委屈。


    “你說的那個炁,我感受不到……”


    “嗬!”許知秋失笑,“這又不是上街買菜,哪有這麽快的?”


    “啊,不過我也能猜出來你現在的狀態……是不是一閉上眼睛,腦子裏雜七雜八的念頭就翻湧上來,揮之不去?”


    “嗯。”


    陸雪琪點頭。


    許知秋走到她背後,左手掐起淨心指決,右手則覆蓋在她的頭上。


    “現在我為你收攝心念,你跟著我的引導……”


    陸雪琪隻覺得頭頂一陣清涼灌入,仿佛五官七竅都變得清明了。


    她緩緩閉上雙眼,隻覺得一股寧靜占據心頭,帶給她淡淡喜悅。


    隨即,隻聽許知秋輕聲囈語道:


    “這東西就像砂,雜念是水,會把它衝的七零八落,你要靜下心來,細細感知。”


    “感知那砂在你體內流淌,感知它在慢慢凝聚,就在你小肚子的位置。”


    …………


    陸雪琪按他指示,努力感知著的肉體的變化。


    她的精神仿佛沉入了一個黑暗虛無的地帶,四周一切事物、聲音,盡數消失不見。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股觸摸不到,眼看不見、卻又實實在在運動著的抽象存在。


    那是生命的舞蹈。


    一股清泉,似乎在小腹的位置,緩緩凝聚著。


    許知秋一邊摁著她的頭頂,抽空打了個哈欠,隨口道:


    “不用氣餒,這次單純就是讓你體驗一下心完全淨下來的感覺,得炁這種事不用急,慢就是快,想當初……”


    他一邊漫不經心的安慰著,一邊擦去眼角犯困的淚花,


    “……想當初我築基那會兒,可是花了半個多月才……才……“


    話沒說完,突然哽住了。


    他僵硬的低下頭,詫異的看著陸雪琪。


    在這丫頭身體周圍,似乎刮起了一股……微不可查的清風?


    莫非?


    許知秋心裏一抖,立時左手掐起靈官指,增強觀力。


    然而這一看之下,臉上頓時變得無比精彩。


    “……”


    “我感覺到炁了!”


    陸雪琪驚喜的睜開眸子,轉頭看向許知秋。


    卻偶然見他一臉難受的表情,眼角還帶著淚痕。


    小丫頭笑容一窒,睜著無辜的大眼睛,認真的問:


    “你,怎麽哭了?”


    “我……我想起悲傷的事情。”


    許知秋尷尬的收拾起臉上的狼狽。


    走到一旁,扶著破廟頂梁的柱子,低著頭兩眼發直,嘴裏低聲念叨個不停。


    陸雪琪好奇,豎著耳朵傾聽,但也辨不真切,隻隱約聽到什麽“人比人……貨比貨”之類的喪氣話。


    前世在三一時,同門之中論資質,師弟陸瑾算是拔尖兒的。


    可他得炁前前後後也花了將近一個月。


    許知秋今世重修,乃是輕車熟路,得炁卻也花了半個月功夫。


    而這丫頭……僅僅兩天。


    雖說有自己在旁使些小手段輔助吧……但這速度也實在有點逆天了。


    就這一會兒功夫的琢磨,


    許知秋心裏悲喜參半。


    喜得是,陸雪琪乃他生平僅見的天縱之資,若替她選對了路,未來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悲的是,她雖是個好苗子,卻偏偏卻不是三一的好苗子。


    為何這麽說呢?


    《逆生三重》這門功法不同於別家,修行起來有很大風險。


    尤其在破關時,成敗一線。


    但凡出了岔子,輕則根基盡毀,淪為凡人,重則落下殘疾,甚至全身癱瘓。


    因此,修習逆生者,最要緊的就是一個“穩”字,要有自知之明。


    最重要是懂得點到為止,該退的時候退,切忌勇猛精進。


    經過一直以來的相處,許知秋早把陸雪琪這丫頭摸得一清二楚。


    這丫頭雖然性格緘默內斂,人也聰慧。


    但她的精神內核中,卻帶著一股子強牛勁兒,是個艮丫頭。


    讓這種性格的人修煉逆生,無異於高空走鋼絲。


    前世的三一門,那些師叔前輩們癱瘓坐輪椅的樣子,許知秋可是曆曆在目。


    他可不敢拿陸雪琪來賭。


    萬一毀了這顆頂好的苗子,他罪莫大焉。


    可惜。


    陸雪琪下了樁,見許知秋撐著梁柱低頭不語,不禁有些擔心他的情況。


    躡步上前,偷偷打量他的情況。


    “你……好像更難過了?”


    許知秋痛苦的搖頭,


    “我剛撿到一百萬,卻不敢往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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