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嫂,你這是……”


    陸氏輕輕撫摸著樹幹,語氣幽幽:


    “這棵樹,還是雪琪降生那年,外子從別處移栽過來的……”


    “栽過來的第二年這樹就成活了,此後每逢五六月時節,這樹上的荔枝成熟,顆顆紅潤飽滿,吃起來甚是香甜。”


    “剩下吃不完的,曬幹後混著冰糖搗碎,然後做成荔枝糕,雪琪尤其喜愛。”


    說到這兒,清豔的玉容上,露出哀婉。


    “可自他走後,這樹就一日日萎了。期間,芽兒也凋,葉兒也落,直到剩下枯枝老杈,再也沒了生機。可沒想到……被你侍弄這段時間,這樹竟慢慢又活了過來。”


    她撫摸著一根垂下的樹枝,那上麵新芽生得翠綠。


    陸氏嘴角,擠出一分牽強的笑容。


    “或許是天意吧,這樣一來,用不了多久,雪琪就又能吃到荔枝了。”


    “……”


    許知秋一味聽著,心裏也清楚。


    陸氏雖是在與自己講述,其實不過獨自傷懷罷了。


    雖然他也心有同情,但礙於身份,畢竟不好多勸。


    “大嫂……日子總要向前看。”


    “是啊,向前看。”


    陸氏笑了,轉頭直直的看向他。


    “倒有件事瞞了你許久,妾身在此賠罪了。”


    說完,竟朝他跪了下來。


    這可把許知秋嚇了一跳,


    “你這是作甚?使不得!使不得!”


    忙上去攙她。


    陸氏起身後,從懷中取出一個水藍色的荷包。


    許知秋認得,


    最初時,這荷包連同其中的幾兩碎銀,正是他交給陸氏的房費。


    他還記得,荷包背麵繡著幾句詩文。


    陸氏柔聲將詩文念了出來,卻顯然不是同一句——


    “山有苞櫟,隰有六駮。未見君子,憂心靡樂……”


    她望著那荷包正麵的“安”字,眼神溫柔的,仿佛要化開。


    那字跡繡得筆鋒柔和,仿佛也像個溫婉的女子那般,盼著丈夫早去早歸。


    可是,終究是一廂情願。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說著她麵露痛苦,隨即,竟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大嫂!”


    許知秋上去攙住她,為她搭上腕脈,頓時心下一凜。


    原來,這婦人外表看著尚可,其實一身五髒經絡,自心脈起始,已經萎靡的近乎老朽。


    許知秋忙為她輸送真炁,小心翼翼的溫養著她那已然不堪的內髒。


    與此同時,他也恍然大悟。


    原來……那具被掛在房梁上的幹屍,就是她兩年未歸的丈夫。


    如此一來,那晚小丫頭對他刺殺一事,或許也能解釋的通了。


    陸氏隻覺得體內平白多了一股暖流,很快臉色好看了許多。


    她轉頭,朝許知秋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那日初見你掏出這荷包,我第一眼便把你認作了殺我夫君的賊人。”


    “之所以留你住下,也是因為還不能完全確定。未免錯殺了好人,故而打算先試探一二。”


    “卻不料當晚,雪琪那孩子……”


    講到這,她身子一抖,麵露幾分後怕。


    接著:


    “可你非但沒殺她,接下來的幾日,反而對我們母子百般照料。”


    “那時我便認定,你是個好人。”


    許知秋深深歎息,


    “令相公……確實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遲疑了一二,還是將那食人者家中懸掛幹屍一事,告訴了陸氏。


    陸氏盡管心中早有準備,但聽完仍是身子一震,如遭雷殛。


    忽的表情扭曲,“噗”的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大嫂節哀!”


    許知秋頓時後悔告訴她,一時亂了方寸,真炁不斷的朝她體內輸送。


    陸氏卻慘笑著安慰起他:


    “這都是命,由不得人的……倒要謝謝你,為我送來這個消息。”


    許知秋不停的給她推宮過血,直忙的額頭見汗,才將她的情況穩定下來。


    他攙著陸氏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隨後,問出了他的問題:


    “大災之年,人心險惡,我實在不明白,令相公為何要出這趟遠門呢?”


    “此事,說來話長。”


    陸氏將荷包小心翼翼的收入懷中,擦去唇邊的血,為他講起了其中的因由:


    “我記著有一年,天上玄黃色變,轟鳴聲響了一晝夜,第二日,院裏掉下來一個和尚。”


    “那人自稱普方,出自天音寺,此番於狐岐山同妖物鬥法,一時不慎受了埋伏,負了重傷。”


    “我們夫妻收容了他幾日,待得他傷勢複原,以為他會自去的。卻不料他竟要設下法界,引動大靈山地下水脈,去倒灌那妖物的老巢——狐岐山六狐洞。”


    “狐岐山?”


    許知秋聽得皺眉,


    難道這大靈山,其實是狐岐山的一條支脈?


    二者可是相距有數千裏之遙啊!


    能幹涉水脈逆流,這和尚倒是頗有神通。或者說,有什麽高明法寶麽?


    畢竟曾聽周一仙吹過,這世上有些法寶的威力,可是大的嚇死人。


    “此舉難免會損傷大靈山的水土,那時節,村民們自是不允,可奈何那和尚兇蠻執拗的緊,竟聽不進去絲毫勸告,執意妄為。”


    “外子雖是一介書生,卻指著那兇和尚罵了半日,同他講了不知多少道理,最終總算將其說服,那和尚遂羞愧而去。”


    “此事之後,村民念我一家的恩情,便多有照顧。”


    “那和尚臨走前曾對我家許下承諾,日後若遇難事,盡可去天音寺尋他,但有所求,無所不應。”


    “兩年前,岷州災情正盛,靠山村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許多家都斷了糧食,甚至剝樹皮充饑。”


    “我夫君打定主意,瞞著全村百姓,獨自外出家門去尋那神通廣大的僧人,便……一直沒迴來。”


    “去尋那和尚作甚?”許知秋問。


    陸氏眼神中透著哀婉,但一雙素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頭。


    短短一句,擲地有聲!


    “為大靈山,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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