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如勾,清輝暗淡。


    繚繞的火舌吞噬與燃燒著周圍的一切,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焦糊味道,明亮的火光在幾裏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房屋在火焰中漸漸化作一堆廢墟,主體房梁木料發出嗶啵的空爆聲,村落裏響起打馬奔蹄的嗒嗒聲響,騎士高坐於馬背,手中的火把拋過一道拋物線,慘叫聲籠罩在這片化作廢墟的村落中,街道上布滿殘肢斷臂、栽倒的屍體身下,殷紅粘稠的鮮血逐漸蔓延。


    視野當中俱都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屋宅不堪重負,發出咯吱的悶響,大片的屋瓦從已經被燒成焦炭的房梁上掉落,砸向一道在火場中央慢慢凝實的身軀。


    濃煙彌漫中,那具身體的主人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雙眼也驀然睜開。


    頭頂的屋瓦轟然砸落,他在那一瞬間動了,就像是穿行在山林枝葉間的靈猿,含胸縮背,腳下像是抹了黃油,嗖的一聲便竄了出去,避開了掉落的屋瓦。


    “未知的地點,未知的年代...”


    身後掀起一陣熱浪,灼熱的火舌背部輕輕舔過,江楚緊緊咬著牙根,眉頭蹙成一團。


    “以及...不知緣由的危機。”雙眼被濃煙火光熏得發紅,他屏住唿吸,迅速在房屋打量了一遍,所有家具都在火光中燃燒。


    低頭扯斷衣衫,捂著口鼻,江楚的身形緊繃像是一張弓,小腿上肌肉分明,視線望向房門方向。


    那已被火焰吞噬,像是一道火焰之門,但卻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喉嚨裏發出如同野獸般的低吼,江楚根本沒有過多的猶豫,也來不及多想,腳下輕輕一挪,瞬間便衝了過去。


    整個過程,幾乎就是一眨眼之間,那身影已是衝入其中,身上的衣衫在火舌舔舐下隨之燃燒,他就像是離弦的飛箭,轉瞬已是躍出。


    根本不曾來得及站穩身體,江楚已是順勢在地上一滾,將身上的火焰壓滅,手上輕輕一觸後背,大塊的皮肉已經變得焦黑,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深夜、鮮血、伏屍...


    有馬蹄聲漸近,月光雖是微弱,但身後火光卻衝天,映照得街道上處處可見。


    那是一個麵相兇惡的男人,一身紋繡白衣,無鬢邊發線,腦後掛著金錢鼠尾。


    他目光掃來,暴戾而陰沉,輕輕晃了晃手中雪亮的大刀,在月光下透著一抹寒光,那聲音沙啞低沉,在江楚耳邊響起,仿佛地獄中催命的厲鬼。


    “哈哈...這還有一個活口啊!”


    看這人衣衫發式,他可以斷定這是在清朝,但究竟屬於哪個具體的時代,江楚也根本不可能分得清,他沒有貿然做出反應,而是眼底光芒一沉,雙眼微眯。


    後背的疼痛都暫時按下,雙腳拉開如弓,拳頭袖中暗藏,將身體擺出一種可以最短時間暴起出拳的姿勢,雙目微翕注視著對方。


    不明時代,不明地點,抱有敵意的陌生人。


    他的唿吸漸漸轉輕,目光落在對方身上,一絲一毫都不敢移開。


    男人居高而臨下,借著火光打量著他,微微垂下刀尖,突然一聲暴喝,“去死!”


    雙腿一緊,身下的駿馬通得人意,四蹄撒開來,驟然加速,來去如風,朝著他衝撞而來。


    男人一手緊握韁繩,身形朝向這一側漸偏移,手中緊攥彎刀刀柄,寒芒在半空中一掠而過。


    一陣夜風吹過,身後火舌沸騰,木質房屋終於在火焰中化作一堆廢墟,轟然垮塌,火星四濺。


    駿馬慣性的向前奔馳,足衝出了十數米外,這才緩緩停下四蹄,打了一個響鼻,發現背上一陣輕鬆,疑惑的發出淅瀝瀝一聲叫,扭過頭朝後看去。


    刀刃帶血,在火光中格外的刺眼,街道上又添了一具橫屍。


    在那相逢的一瞬間,江楚步子一挪,閃過刀鋒,雙臂猶如鐵鉗般彈出,順勢纏住馬背上那男人外伸的手臂,生生發力將他從馬背扯落。


    對方反應不可謂不快,硬是挪轉了重心,足著落地,手中彎刀一掀就要迎頭斬過來。


    可江楚瞬間踏步欺身,左右手並指,前戳他手腕,後手直接點碎他喉嚨。


    那前後手的動作,如流水般細膩,是一種和諧而自然造成的賞心悅目。


    江楚長出了一口氣,手心濕漉漉一片,他稍稍調整著唿吸節奏,暗勁打人最是耗神,輕易不得使,因為若是一旦未曾功成,卻還有可能導致自己瞬間脫力。


    ——嗒嗒!


    馬蹄踩在青石上,清脆作響,江楚猛地扭頭,月光下巷口已列著幾匹高頭大馬。


    沒有詢問與對話,這是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在火焰中暴烈的木材發出嗶啵的聲音。


    不約而同的,馬蹄甩開,幾匹駿馬同時加速,四人手中彎刀如月,流光灑在刀身上,像是一泓水在緩緩流轉,他們的臉上表情猙獰,眼底是毫不留情的殺意。


    江楚渾身汗毛豎起,暗暗咬緊了牙關,大腦飛速的轉動,想要在這場殺局裏尋求一個生計。


    縱馬之時,奔馬之力何其恐怖,能生生將人撞得骨裂,重些的怕是直接被踐踏而死。


    馬蹄聲漸近,就像是在耳邊炸響的驚雷,他能夠清楚的看到馬脖子上甩動的鬃毛,奔馬口中噴出濕重的氣息,在搖擺時口水飛濺。


    就在那一瞬間,江楚全身繃緊如發條,他目光一凝,微微弓起的右腿赫然發力,整個人朝著一側猛然竄出,避開奔馬之威。


    那馬背上的男人冷冷一笑,手中彎刀下探,江楚步子生生一擰,借著腰肌甩動,上身直愣愣扭轉,利刃削飛了肩頭的一塊血肉。


    但他的手,卻已搭上了對方的手腕,五指一張便瞬間鎖住。


    駿馬依舊前奔,江楚步子猝然發力,借著前衝的力道赫然躍起,飛身上馬,正落在男人身後,右臂順勢便圈住他喉嚨。


    男人定然是有些慌了,後背上肌肉瞬間僵硬,努力保持奔馬的速度,反手握刀,直接朝後戳來。


    雙腿夾緊馬背,避免自己被奔馬甩出去,江楚暗手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氣力相較在片刻間有了答案,對方的彎刀再難寸進。


    他額頭上冷汗津津,口中驚慌的叫著,江楚臂彎卻已經叩住他喉嚨,一條條肌肉像是繃起的樹藤般,猛地往後狠狠勒緊。


    男人在拚命的掙紮著,雙腿不受控製的蹬著,夾緊著馬背,馬兒本能的往前狂奔,一瞬間將他和同伴的距離拉開。


    手指扣在臂彎上,他的大腦因為供氧不足而開始漸漸發昏,一張臉也漲得通紅,他就像是無力掙紮的小獸,氣力漸漸消散。


    輕輕一推,沒了氣息的屍體從馬背上跌落,江楚放緩了馬速,身後厲喝聲如雷,有人馭馬衝上,手裏刀光一掀,由後向前斬去。


    江楚腳掌踩緊,猛地把身子前俯,腦袋上空有兩抹刀光撇過,他也在這一刻出手,右手微微一振,刀畫半弧向上,一條斷臂登時衝天而起。


    另一人登時大驚,心中愈發慌亂,他實在無法想明白,為何好好的一場狩獵,最後獵人和獵物的身份竟然出現了調轉。


    他想說些什麽,可耳邊勁風已經襲來,刀光像是乍現的閃電,刀鋒在他喉間甩過,一顆金錢鼠尾腦衝天而起。


    無頭的身體還端坐在馬背上,因為氣壓的關係,那血管裏噴出大量的殷紅鮮血,灑出一片蒙蒙血霧,片刻後才就此一歪,跌落馬背。


    江楚扭頭,朝最後一人看去,對方麵露驚恐之色,麵對襲來的刀光,隻能慌張的招架著。


    他騎術高明,反倒是擅長通過控製馬速,在馬背上躲避,雖是險象環生,但卻並無太大危險。


    江楚則並無經驗,這會兒看似騎在馬背上一如尋常,可實際是在街道上奔馬,上下顛覆規律很容易便能摸清。


    可真要是比較,這技術自然是不如對方的,因此幾次動手,反倒都難以功成。


    這人仰著頭,加快了馬速,盡量拉開了距離,手指成圈放在唇邊,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


    聲音在深夜裏傳的遙遠,半個村子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片刻後也跟著在不同的地方響起了迴應的哨聲。


    江楚眼睛一眯,手臂發力,彎刀猛地便甩了出去,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徑直從他後背紮入,刀鋒透胸而出。


    那男人的唿哨頓時被打斷,鮮血直接從口裏大肆湧出,他艱澀的扭過頭,目光落在江楚身上,呆滯而木然。


    江楚毫不猶豫,加速趕上,手一抹,抓住刀柄一抽,刀身被硬生生拔出,對方也是身子一歪,從馬背上跌落。


    側耳之時,隱約還能聽到馬蹄聲噠噠猶如大小雨珠落玉盤,幾乎織連成一片。


    火光映照中,江楚目光陰沉,壓低了身體重心,用刀背狠狠抽了一下馬屁股,駿馬發出一聲淅瀝瀝的嘶叫,甩開四蹄朝前奔去。


    此處定然是不可能久留的,對方還不知有多少人,一旦被拖上,自己也是要被生生砍死的結果。


    陌生的地點,深夜時分,縱馬在街道狂奔,江楚就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不知該去何方向。


    “——停下!”


    前方,一匹高頭大馬靜靜的站在那裏,在月光下打著響鼻,馬尾一甩一甩。


    馬背上的男人歪了歪腦袋,像是在活動著身子,他手伸向後背,拔出一直背著的大刀。


    江楚仔細打量這個男人:他麵容嚴肅,嘴唇緊抿,眼底泛著毫無感情波動的冷芒,辮子被他甩在了腦後。


    他整個人泛著形容的肅殺之氣,挺直的身軀如一把出鞘利劍,讓人不敢稍作小視。


    那人雙腿一抖,口中發出一聲“啜”,馬兒開始加速衝鋒,他咧了咧嘴,大刀翻轉,刀光清涼。


    看似相距較遠,可對馬力而言,不過是幾個唿吸間的事情。


    馬身彼此錯過,隻聽得“鐺!”一聲清脆聲響,震得人耳膜生疼。


    江楚右臂發麻不已,抖得像是嗦糠一樣,腹部上多添了一道數寸長的傷口。


    傷口並不深,但鮮血卻像是潮水般湧出,他眼睛一陣陣發昏,隻能死死咬著牙撐住。


    對方很強,臂力尤其,單手擎刀,江楚也是第一個遇到給自己帶來這麽強烈危機感的對手。


    自從入得暗勁,江楚也就是在奉天大酒店街頭和金五爺廝殺一場,才真正是險死還生;而後經曆種種廝殺,雖然驚險,但多半還是心中有所依仗,基本可以說是勝券暗藏。可唯有這一次,江楚心頭警鈴大作,對方年富力強,也還不是如金五爺那樣的糟老頭子。


    和此人死鬥,也就更加危險,稍有不慎就要翻船,怕是連第一夜都過不去。


    那人則看起來依舊輕鬆,這會兒正悠閑的刹住馬速,慢慢打馬調轉方向,冷冷的望過來。


    街頭巷尾,駿馬安靜的立著,一道道身影端坐馬背,將出路堵得死死的,他們沒有插手,望來的眼神帶著對生死的冷漠。


    江楚在他們眼中是獵物,最兇狠的獵物要和最勇猛但獵人捉對廝殺,任何人的插手,都是對這場對決的褻瀆。


    “艸...”


    江楚的表情狠狠一抽,抓緊了韁繩,馬兒放緩了速度,甩著四蹄轉向,重新直麵對方。


    眼角微微抽搐,望著對麵那道筆直的身影,江楚抬手將彎刀叼在口中,解開了衣衫,擰過幾道,狠狠勒係住傷口。


    手心鮮血滑膩膩一片,他便割下衣服撂子,取下彎刀,手握刀柄,用布條裹在一起,防止脫手。


    “——好!”那男人興奮一聲高喝,縱馬疾馳之際,手裏刀光一翻,刁鑽的朝江楚的脖頸斬去。


    一瞬間有涼意籠罩,江楚刀光上斂,擋住對方的刀鋒,不顧手臂被力道震得發疼,腕子一甩,壓下對方的刀身反斬。


    呲啦!


    刃口摩擦,火星四濺。


    對方臉上泛起一抹冷笑,掌一鬆,刀背換刀刃,側身躲過劈斬,卻反手勾著彎刀一甩,江楚手裏的武器徑直脫手。


    一道冰涼的刀鋒直接捅進身體裏,馬匹交錯而過,江楚身子一歪,直接栽倒在地,滾了幾圈,扭頭吐出一大口血。


    對方好整以暇的收刀,馭馬而還,居高而臨下。


    “殺你的——叫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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