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姩立在原地,淡淡看著裴玄朝她奔來。


    內心竟波瀾不驚,沒有一絲該有的畏懼和退縮。


    這一刻,她真切認識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她不僅沒有成為懲奸除惡的女主,反而成了助紂為虐,禍國殃民的罪人,或許她和薑書雪的命運已經交換了,如今她就是反派。


    他要殺,便殺吧。


    裴玄氣勢洶洶來到她眼前,巨大的氣場,瞬間將她籠罩,他青筋凸起的大手朝她伸來,薑姩條件反射的閉上眼睛,身子往後縮了縮。


    隻感覺一雙冰涼的手捧起她的臉頰,接著耳中傳來震天動地的巨響,震得她肩頭微微一抖,隨時是微涼的唇輕輕覆在了她的唇瓣之上。


    她猛地睜開眼,便看到漫天煙花炸開了夜的昏黑,一朵一朵絢爛綻放,隨即又如流星滑落,在黑夜中劃出一道道流灩又華麗的弧跡。


    這一刻,美得恍如夢境,唯恐煙花易冷,韶華難覓。


    ……


    入冬的天兒亮的晚一些,巳時正牌了,太陽才悠悠的斜射進寂若止水的乾明殿內。


    鎏金獸首香爐裏靜靜冒著白色的嫋嫋暖煙。


    薑姩在紫檀嵌龍紋羅漢床上緩緩睜開雙眼。


    裴玄坐在床邊,他穿著一身潔淨明亮的銀白色棉袍,正直勾勾凝望著她。


    那雙眸子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盛滿了柔情,即將溢出來。


    薑姩隻覺得一陣頭暈,上一秒的煙花絢爛好像夢裏南柯,讓她一時辨不清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愛妃醒了?”


    他語氣輕柔溫緩,薄唇挑著淺淺的弧度,與昨日那個兇神惡煞的羅刹判若兩人。


    薑姩剛想開口問自己怎麽了,卻被一陣難控的咳嗽堵住了嘴,她覺得渾身發冷,喉嚨也疼得厲害。


    “愛妃染了風寒,還需多飲溫水。”


    裴玄聲音溫柔至極,說完便站起身來,走向寢殿中的黃花梨透雕鸞八角幾,端來一碗微微冒著熱氣的水。


    薑姩的目光,落到了搭在黃花梨透雕鸞鳳玫瑰椅上的那件月白素麵緙絲棉袍。


    那是謝晏和昨夜披在她身上。


    昨晚不是夢!


    意識到這兒,薑姩隻覺得頭皮一陣緊繃,隨即她又看了一眼那男式的棉袍,心中開始為它的主人惴惴不安。


    她訕訕望向正端著碗,仔細吹著勺匙中的熱水的裴玄,低聲說道:


    “昨......昨晚嬪妾落入水中幸得一男子相救,他.....”


    裴玄的勺匙碰到她的嘴邊,打斷了她的話,他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低聲說道:“先喝水。”


    薑姩張嘴喝了一口,便聽裴玄道:“是武昌候府世子救了愛妃,朕已知道了。”


    薑姩緊張的抿了抿唇,她深知裴玄嗜殺成性,昨夜他還揚言要殺她呢。


    妻子落水被外男所救,放在普通人家的丈夫也難接受,她在莊子上住的時候還聽說,有女子因此被夫家休妻的,不敢想象以裴玄的性子會做出何事。


    裴玄放下手中的碗,為她仔細掖好了被角,垂眸看著她,幽深的眸子裏揉著無盡的溫柔繾綣,和一絲入骨的偏執,他低啞磁性的聲音響起。


    “是朕沒有將你護好,朕以後會時刻陪在愛妃身邊。”


    “嬪,嬪妾被外男所救,皇上不會生氣嗎?“


    薑姩目不轉睛觀察著裴玄的神色,見他依舊溫和的看著她說道:


    “朕氣瘋了,本想立刻殺了他。但一想到若沒有他,朕許會永遠失去愛妃,朕便豁然開朗,朕不光不殺他,朕還要重賞於他。”


    薑姩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她忽然覺得,裴玄也並非永遠都是是非不明、草芥人命的,這一刻他竟超過了大多數封建主義男性。


    她嘴角一勾,一雙圓圓的杏眼彎成兩道月牙,第一次由衷說了一句。


    “皇上,你真好。”


    裴玄鳳眸微抬,先是愣了半秒,隨即臉上的笑意分明。


    這宮裏的空氣好似比以往要香甜了些,不再那般令他作嘔窒息了。


    他深沉的眸子難得清澈起來,臉上的笑意分明。


    “平日愛吃的等病好了再讓他們做,今日先喝一些麋角粥。”


    裴玄將薑姩從床上扶起來,接過安夏遞上來的鑲金珠白玉碗,舀了一勺,先放在自己唇邊輕輕碰了碰,才放心的喂到薑姩嘴裏。


    她沒什麽胃口,但見皇帝如此體貼入微,便也乖乖張開嘴,含了一口。


    味道有些怪,她秀眉微皺,抗議著望著裴玄。


    裴玄嘴角微微一揚,伸手摸了摸她鼓起的腮,溫和道:“愛妃若是吃不下,朕便將做粥的廚子砍了。”


    反派終究是好不到哪兒去的!


    薑姩杏眼圓瞪,看著他那雙含著笑意的深邃的眸子,她一口將粥咽進肚中。


    又咬著牙吃完了一碗,自己縮迴被子裏。


    不過也好在腹中有了那碗粥水,她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


    坤寧宮。


    兩個拎著名貴香銀炭的小宮女,在夜風中縮了縮身子。


    她們經過開滿淩霄花的庭院,朝燈火通明的寢殿走去,一路上竊竊私語。


    “皇上有些日子沒來咱們宮中了。”


    “聽說在乾明殿裏養了嬌。”


    ……


    隻聽一陣女子的談笑聲,隱隱從寢殿內傳出來,兩個小宮女攏了攏衣袖,輕輕推開殿門。


    上好的白玉鋪造的地磚,在紫檀鏤空雕鳳紋的六角宮燈照耀之下,透著一絲溫潤和無盡的華貴。


    殿中的紫檀描金四方桌上,圍坐了三個衣著華麗的女子,正津津有味的玩著葉子戲。


    鄭貴妃一身藕色菊花紋棉袍,梳著一絲不苟的高髻,臉上妝容精致,整個人端莊典雅,她從手中抽出一張葉子牌,優雅的放在桌麵上。


    “托那位姩貴人的福,近來皇後姐姐約咱們玩牌倒是更勤了。”


    “什麽姩貴人,如今都叫她小妖妃。”


    這聲音中氣十足,出自沈妃之口,她坐在鄭貴妃對麵,還是一如往常的素顏朝天。


    她穿著一件藏藍色藤紋對襟衫,邊說邊期待的盯著鄭貴妃打出的那張牌,隨即她自帶幾分英氣的眉眼,倏地笑作一團,激動的高唿:


    “胡了!給銀子給銀子!”


    坐在正中位置女子著一身舒適的朱紅菱紋羅錦袍,發髻上帶著羽絲嵌寶鳳冠,五官談不上驚豔,卻也自帶著幾分清秀,此刻正不太情願的給沈妃遞上銀子。


    “這一會兒功夫,沈妃便贏了二十兩銀子了。”


    沈妃得意一笑:“這算什麽,你知道乾明宮嬌養的那位小妖妃,如今在後宮都做起了生意,二十兩隻能見皇上一麵!”


    鄭貴妃恬靜的眸中湧現一股詫異之色,她蔥白的手指摸了一張葉子牌,低聲道:“哪個冤大頭花那錢啊?”


    “嗨,你還別說,三百多人呢,總有那麽幾個想不開的。小妖妃掙得盆滿缽滿。”


    沈妃邊摸著牌邊笑著說道。


    皇後嘴角輕輕一笑:“都是些新入宮的妹妹們,年輕不懂事。”


    隨即,她略顯粗糙的手摸了一張牌,說道:“不過那小妖妃倒是有意思,本宮倒是願花二十兩去看看她。”


    鄭貴妃瞬間也來了興致,她瞪大眼睛說道:“其實妹妹早便好奇了,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能讓皇上這棵老鐵樹開了花。”


    沈妃八卦一笑,將臉湊到牌桌正中小聲道:“或許是小處男的純情吧。”


    鄭貴妃滿臉震驚,毫無往日的閨秀之靜雅,捂嘴說道:“她侍寢了?!”


    沈妃眯著眼睛,偷笑道:“聽聞那日狂風驟雨,皇上的玉輅繞著皇城足足跑了兩個時辰,不得不說,弟弟還是挺強的。”


    皇後眸光深沉,淡淡說道:“二十二了,也該長大了。”


    隨即,她又歎了口氣道:


    “不過,有了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就不知道有多人眼巴巴嘴饞著呢,咋們這平靜的後宮,日後怕是要不太平了。”


    “自摸!”


    沈妃興奮大叫,皇後眉頭蹙了蹙,起身說道:“今日沈妃手氣太好,本宮可不想再繼續送銀子了。”


    鄭貴妃也跟著起身,上前挽上沈妃的手臂,朝皇後笑著說道:“時辰也不早了,姐姐早些休息,我們也迴去了。”


    說罷,兩人挽著手走出坤寧宮。


    鄭貴人迴頭看了看,才小聲衝沈妃道:“你那張嘴吖,皇上時常深夜到訪坤寧宮,你怎就那般確信他兩人真如皇後姐姐所說的那般清白?”


    沈妃滿臉不惑:“咱們關係如此親密,侍沒侍寢還有必要隱瞞嗎?”


    鄭貴人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神秘道:"話雖如此,但我總感覺皇上和皇後姐姐關係非同一般,說話還是要謹慎些好。"


    沈妃撇了撇嘴,不耐煩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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