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線先行破城而入的大隊人馬,在陰鬱的天光之下與趕來的各支守軍,塵煙滾滾的殊死鏖戰在洛都北郭一隅的時候,


    我卻正在心情複雜的在北邙山下,觀看一場臨時的集體處刑。頂點&


    隨著鼓聲中的令旗揮下,數排五花大綁跪伏在地上的人體,齊齊向前撲了下去,隨著咕嚕嚕滾落而凝固著各種表情的人頭,是血如泉湧的斷頸處,放射沾染而成的一團團扇狀紅色雪地。


    之前我的部下曾經報告,他們在索敵和巡曳在過程中,遇到了為數不少,明顯來自前線的零散逃兵。


    6續捕獲了一些之後,我就決定將他們一並移交給北邙山下上清宮的友軍本陣,結果,雖然身為主帥的王都統不在營中,而在陣前督戰。但,對方的反應比我想的還要強烈,幾乎是大張旗鼓的在軍前處刑起來。


    似乎是因為覺得被我的人馬,押送迴這些逃兵,屬於某種友軍當前,被嚴重丟了臉子的緣故,對於逃兵的處置決定很快就下達了。


    根據戰時軍中的授權,對這些逃兵的處置辦法隻有一個,明典正刑斬示眾。而作為前後的參與者,我也被格外邀請作為某種旁觀和見證。


    然後,看著些逃兵,一批又一批被送上刑場,來感受東線那位王都統的某種態度和決心。


    隻是,其中好些受刑之徒,都是舉著殘缺不全或是光禿禿的手掌,比劃著自己潰爛缺損的耳鼻等處,哭求說著自己已然被戰地的冰雪凍成了傷殘廢缺,已對軍中沒有太大用處了,隻求給條自生自滅的路子;


    或是幹脆破罐破摔的要求給個痛快,隻盼來生投個好人家。


    我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形意闌珊。


    雖然我的部隊在防凍和取暖上早已有所準備,每天還都有用收集來的雪,搽試皮膚及手、足、指、趾、耳、鼻等體表裸露處的強製要求,但還是不可避免的在各種勤務之中,出現各種凍瘡和凍傷症狀,隻是有相對嚴格的出入檢查和相互督促的連帶責任,因此這些症狀得以現的及時,沒有變成影響戰鬥力的深度症狀而已。


    畢竟冬將軍的威力和權能,可不是那麽好克服的,隨著持續的寒冷天氣,它還在緩慢而堅決的以各種顯而易見或是不為然縮減的方式,一點點的削弱和剝奪,我們這些以南方人為主的軍隊戰鬥力和士氣。


    要知道,現在才入冬尚未多久,可還不是最冷的時候。


    另一方麵,則因為其中很多人的如此下場,都是我的命令間接造成,或者多少與之有關的。


    不過,所謂慈不掌兵的道理,很快就壓下了我來自後世,不合時宜的某種道德觀殘餘。


    事實上就算我格外開恩放過他們,這後方大雪漫漫的寒凍原野也足以吞噬和消滅,任何毫無準備的人。


    更別說度過淮河和長江這兩條被重兵把守的天塹,迴到相對溫暖的南方去。


    他們最有可能的結局,就是變成某具凍得硬邦邦的新路倒,或是淪為某種流竄求生而不停刷低人類下限的流匪盜賊團夥。


    迴來之後,我下了一個決定,在白馬寺的營地,留下作為前哨觀察部隊的少量騎兵之外,集體拔營迴師到武牢關去。


    既然不可能避免,那就眼不見為淨好了,更何況那裏還有完好的關城和齊備的軍營,可以讓我們比較不那麽難受的方式,度過這個有些艱難的冬天。


    ....。。


    烽煙四起的洛都城中,一名北軍的將領,策馬飛馳過街道,穿過一道道臨時堆出來的工事和防壘,


    最終風風火火的被招還到玉雞坊,正在負責重組戰線的副留守張叔夜身前。


    “放火?,”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麵前的張叔夜,因為激烈運動而泛紅的麵孔,一下變得青白起來了。


    他叫徐寧,官拜宏威將軍,乃是大內金槍班直的統領,也是派來與張叔夜搭夥的副手,算是頗為相的臨時搭檔,但卻有些難以接受這種事實。


    “沒錯就是放火。。大元帥府的均令。。”


    滿臉難掩疲憊和憔悴色的張叔夜,波瀾不驚的道


    “不若,你以為之前,我讓你們勘測地形,沿線拆除的城坊是作甚用的。。”


    “僅僅是防止失火蔓延麽。。”


    “或者說,僅僅靠著那些街壘,就能暫且擋住突入城中的敵兵麽。。”


    “北郭東隅五十六坊,數百條街市,你拚勁全力能封堵上多少。。”


    很難想像這個輕而易舉就將,成千上萬人,連同身家性命付之一炬的命令,就是這位滿臉疲倦和滄桑的宿將口中,給說出來的。


    “我們需要這場大火來。。來組卻入城之敵”


    “為後方的重建戰線,爭取時間。。”


    “現在風向正好。。”


    “一切幹係有我一肩擔下。”


    “留守就不怕將來身後之名麽。。”


    徐寧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就算如此,我們或許可以通知.”


    “若不能擊退南賊。。”


    “那不論是你我還是將士們,都沒有將來可言了。。”


    “若能挽得如此天傾之勢,區區身後惡名,又算得了什麽。。”


    他像是對著眾人,又像是對著自己道。


    隨後,多個迅升騰而起的火點,從預設的位置燒開,進而在並不算強勁的風勢下,飛快蔓延成一線,又擴展成一大片。


    從荒廢已久北市外的崇德坊到敦厚坊,從北中街的殖業坊,到上東門附近的興義坊,無論是雕梁畫棟的豪富顯貴之家,還是蓬屋陋頂的小民之所,乃至流離失所之人,胡亂搭建的棲身窩棚,一時間都在毫無征兆和預警之下,連片的陷入火海之中。


    棲身在其中的許多人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和掏出來,就在鋪卷而來的烈焰之中,爆出短暫哀嚎淒唿後,就葬身火海化作傾塌瓦礫之下無法分辨的焦炭了。


    而更多的人,則隻是能像是被水淹過的蟻穴一般,悲歎而絕望的扶老攜幼,紛紛從棲身之所奔逃出來,在街頭匯聚成一條條逃難的洪流,然後這些洪流在主街上匯合擁擠在一起。


    又在身後熏天烈火的逼迫和驅趕下,相互踐踏著遺棄滿地的鞋帽汗巾雜物,以及成片因為跌倒後,被無數隻腳活活踩死而不成人形的屍體。


    而大多數逃亡的人潮,最終還是不得不為了逃避蔓延開來的火場,而向著北郭外,被敵軍突破的位置逃亡而去。


    從某種程度上說,張叔夜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而在東夾城上的靈寶公,遠遠眺望著北郭的火光,一邊也在聽取著某種匯報,


    “迴君上,名錄上的一百三十九家,”


    “其中九十三家已經安然抵達承福門內。。”


    “其餘二十六家尚在護送轉移中。。”


    “估計不久之後,就能相繼抵達。。”


    “另有二十家,已經所距甚遠,尚未有所消息。。”


    “那就不要管他們了。。”


    靈寶公如是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半個時辰後,餘下人等不管到否,都徹底封城。。”


    “敢有靠近著殺無赦。。”


    作為千年神京的洛都,在長久歲月的積澱下來,同樣也沿襲傳統都城所謂的“北貴南賤,西貧東富”的基本格局。


    因此聚居在北城的城坊裏,散布著頗多朝中顯貴、大臣公卿的宅邸和豪富之家,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身家尊貴的府邸主人,也是北朝上層統治結構的一部分,


    但隻要是人就有紛爭和派係,同樣也有親疏遠近,厲害和交情之別。


    因此,這次南軍在北城破門而入,對於靈寶公來說同樣也是一次不能明言的潛在機會。比如讓那些平日看不順眼或是擎製頗多,或是不夠得力的家夥,就此在人生和事業上出局的可能性。


    作為上位者,他自然有自己個人好惡和利害關係的考慮,因此在順水推舟的定下放火阻敵的方略之前,他就已經暗中著手安排足夠人馬,操持起相關人等的撤退和避難事宜。


    當然,這內定先行安排護送和轉移的一百三十九家,都是與他的親信黨羽有關人等,或是需要示好、施恩的朝中重臣之家。


    因此,北郭城尤在奮戰守軍將士的犧牲和努力,所換取的時間和緩衝,倒有大半都浪費在了某人保全自己私下名單的私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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