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華山,主峰仙人台下,一對男女拾級而上。


    “唿,唿,瞳姐,您體力真好,可算快到頂了,我這兩條腿都快不是我的了...唿嗬”


    說著話,年輕的小夥子停下腳步,抬手擦了擦腦門上的虛汗,露出一張頗為秀氣的臉龐,上麵帶著刻意討好的笑容,如果不是山路爬的太狼狽,本該是個奶油寶寶。


    然而他口中的瞳姐卻仿佛沒有聽到身後的賣慘聲音,腳步更沒有絲毫遲疑,依舊堅定的向著峰頂攀爬,從後看去,緊身的運動服將她的身形勾勒出十分美好的線條。


    小夥咽了咽口水,心裏卻把這老女人罵了十八遍。


    要不是還沒得手,他才不會這麽忍氣吞聲,更不會上趕著來爬山遭罪,導致現在累個半死。


    “淦,老子遲早要把你壓在身下,都四十幾歲人了,如狼似虎的,還裝什麽高冷!


    品品咖啡,打打高爾夫難道不香嗎?”


    前邊被稱唿為瞳姐的女人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輕輕唿了口氣,她麵色紅潤不顯疲態,好似登上這海拔700餘米的山峰隻是熱了熱身。


    雖然穿著一身普通的運動服,但也難掩她姣好的身材,四十多年的歲月沒有過多侵蝕這張精致的容顏,反而留下了幾分成熟韻味,從外表看去隻會被人認為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少婦。


    仙人台占了千華山最高峰的名頭,實則本身並無什麽景致。


    青鬆峭壁,險峻異常,由於臨近傍晚,本就不多的遊客們大多計算著下山時間,都已早早返程,整個仙人台上一時沒有了旁人。


    峰頂石柱上開鑿了一座佛龕,供奉著一尊菩薩,香火寥寥。


    瞳姐踱步過去拜了幾拜,又轉身對著遠處的青山眺望了一會,才聽到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傳來。


    “小韓,你可以在山下等我的,以後不必逞能。”瞳姐皺了皺眉,語氣中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


    不過看著那張汗涔涔的蒼白臉龐,與記憶中的那個‘他’慢慢重合,她最終還是忍住了繼續嗬斥的打算。


    小韓拄著雙腿大口喘了幾次,總算稍稍緩迴口氣,立馬舔著張笑臉湊了上來。


    “知道了,瞳姐,我這也是為了您的安全著想,一個人爬山確實有些隱患不是?”


    看著曲意逢迎的小夥,瞳姐平靜的臉上漸漸透出一絲冰冷,最終輕歎了口氣,說道:“小韓,你要是真為了我著想,就不會背著我出賣公司的利益了!”


    前一秒還在賠笑的小夥,下一秒臉上變得比哭還難看。


    “您,您說什麽?我不是,我沒有,瞳姐你要相信我!”


    “別叫我瞳姐!我之前就是太縱容你了,這件事也算有我一份責任,公司賬麵上800萬的窟窿,我會幫你堵上一半,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記住,你隻有一周的時間,不然下次就是警察來跟你說了!”


    也不知是爬山累的還是聽完這話慌的,小韓兩條腿開始打起了擺子,表情更是精彩到了極點,他垂下的雙手捏緊了拳頭,掌心裏全是汗水,但想到眼前這位曾經展露過的鐵腕手段,最終頹然的低下了腦袋。


    “瞳姐,不,華總,我...還有機會嗎?”


    小韓哽咽著,眼中似乎湧出些許悔恨的淚水,借著擦拭的機會,暗中四處瞄了幾眼。


    這仙人台上,長寬不過幾米,四周一圈護欄,年久失修,將將隻有半人多高。


    瞳姐歎了口氣,畢竟不是那個人,隻是長得像罷了。


    她注視著這張似曾相識的臉,漸漸生出了厭惡之感,轉過身抱著雙臂說道:“機會已經給你了,不行的話,就去自首吧!”


    然而,商場上縱橫捭闔的華總,終究看差了人心,尤其是頂著那張臉的小韓...


    “抱歉華總,可惜你錯了,那是3000萬...”


    “你怎麽敢?!啊!”


    隨著一陣拉扯,護欄折斷,美婦人驚恐的跌下了懸崖。


    ...


    碎石滑落,樹枝刮擦,看著身周的雲霧,瞳姐已知自己毫無生機,索性閉上了雙眼,等待著最終時刻的來臨。


    可惡!都要死了,心裏還是在想著那個混蛋!


    閉著眼睛的瞳姐,不免又迴想起了那段不堪的往事,此刻再看,總讓人唏噓不已。


    可惜,已經沒什麽可惜的了。


    然而清風拂過,預想中的終結遲遲未到,劇烈的下墜感也緩緩消失,也許過了幾秒鍾,又或是幾分鍾,她腳下竟然有了觸地之感。


    這詭異的情形,讓瞳姐渾身戰栗,一雙眼睛更是緊緊閉合不敢張開,直到一副沙啞的嗓音響起。


    “小瞳,你踩到我手了。”


    ???我是已經死了嗎?怎麽會出現幻覺?不過這個聲音,難道?


    “是你?你...也死了嗎?”


    瞳姐還以為來到了地府,顫抖著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仍在半空之中,距離崖底赫然還有著好幾十米,這讓她身體緊張的晃了晃,險些一頭又栽下去。


    “小心!我沒死,你也沒死,麻煩先過來好嗎,我托著你很累的。”


    說話的人蓬頭垢麵,渾身都是成塊的土坷垃,身周還自然生長著幾根藤蔓,如果不說話根本看不出是個人形。


    這人不知在崖壁上盤坐了多久,儼然跟崖壁融為了一體,加上此麵背陰,根本沒有人能注意到,也不會有人能想像到。


    瞳姐畢竟商場沉浮多年,此刻已是鎮定了下來,默默跨出一步,站到了那人存身的一塊小平台上。


    她的內心不像表麵上那般平靜,可驚濤駭浪之下,最終卻隻是輕輕開口問道:


    “彭紫木?”


    那人笑了笑,站起來抖了抖身子,一身雜亂轉瞬淨去,顯露出一張陽光笑臉,仔細觀瞧,赫然與山頂的小韓有七八分相似。


    “小瞳,好久不見,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可是我的時間有限,隻能長話短說,何況知道太多對你來說也不算好事。”


    這人也不管瞳姐做何反應,自行說了下去。


    “我本前朝生人,一直於山中潛修,三十年前道行不得寸進,於是下山入世,曆情劫,斷塵欲,與你有了一段過往,然而這一切總歸是虧欠於你,心境上差了一線。


    所以我受師伯指點在此苦守數年,果然將你救下,如他老人家所說,了卻因果,金丹可成。


    如今我機緣已現,大劫將至,就此別過,願你餘生安好!”


    美婦人聽後如遭雷擊,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兩眼含淚卻強忍不止,渾然不覺自己此時已經跟著彭紫木飄然落下了崖底。


    “這些年你登山數次,我也就不怕你迷了路,一會我便要渡劫,此地不宜久留,快快下山去吧!


    至於山頂那位,之後也無需你擔心了。”


    說完話,名為彭紫木的男人也不囉嗦,架起一方法印扶搖直上,卻在半空中,迴首望了一眼,最終無聲的轉迴頭,消失在了雲間。


    “所以愛會消失的對嗎?”


    “我隻是...你的情劫?”


    “彭紫木!你個王!八!蛋!”


    “你怎麽不去死!祝你天劫之下,灰飛煙滅!”


    大聲咒罵中的美婦人,殊不知自己已淚流滿麵,口中一片苦澀,眼中全是決然,她沒有就此下山,反而再次向仙人台上登去!


    傍晚時分。


    寧靜的千華山上空突然湧來一片如鉛似墨的陰雲,遮蓋住了將要西沉的一點紅日,隨即風起唿嘯,萬千鳥獸競相從山林中逃離,竟然形成了一片獸潮。


    景區的遊客,寺觀中的僧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著從未見過的異象紛紛驚歎不已,還有不少人掏出手機迅速的發了朋友圈。


    “仙人台,仙人台,今日過後你就不再是徒有虛名了。”


    彭紫木盤坐在法印之上,高懸於峰頂石柱,頭頂的劫雲醞釀就緒,身下的菩薩不知悲喜。


    哢嚓!


    終於,低垂的劫雲突然撕扯出稍許宣泄口,積蓄甚久的一記雷鞭,仿佛由天道之手,狠狠抽打在了仙人台之上。


    渡劫之人晃了晃身子,依然佇立。


    哢嚓!


    又一道雷光過後,彭紫木渾身焦黑,狀似慘絕,卻又暗含強烈生機。


    “隻差一道雷劫了,想我艱難修行近兩百年,今日必然證道,小小雷劫當攔不住我!”


    身心正全部投入到渡劫之中的彭紫木,心底卻沒由來的感到一陣悸動!


    這份悸動牽引著他的目光向下方投去,隻見那崎嶇山道上一個單薄的人影正頂著狂風,倔強的攀爬其上。


    “怎麽?唉...”


    天劫何等強勁,何等霸道,隻是一道餘威就已將那小韓轟殺的魂飛魄散,還是凡胎的小瞳必然逃脫不了相同的結局!


    罷了。


    彭紫木堅毅的道心鬆懈了一刻,指尖彈出一顆寶珠,向下方急射。


    我與小瞳已經了卻因果,是她自己不聽勸解自尋死路,先用混沌陰珠保她魂魄,待成仙之後再助她轉世...


    “彭紫木!你大爺的!你過了情劫,可老娘,老娘的情劫還沒過去呢!”


    美婦人拂去被狂風卷亂的頭發,一張俏臉上滿是涕淚,早已沒了往日霸道女總裁的風範,潑婦一樣哭嚎著指著山頂大罵。


    “老娘就是死,也要死在你麵前!必化作厲鬼,叫你就算成仙,也不得安寧!”


    淒厲的女聲最終被轟鳴聲蓋過,一道柱狀雷電無情的傾瀉了下來,瞬間淹沒了整個峰頂。


    在晃的睜不開眼的光芒中,彭紫木的身體片片消融,他艱難的轉頭,視線與那同樣將死的女人對在了一處。


    似乎兩人在對方眸中都看到了什麽。


    一眼永恆。


    “...這情劫,我終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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