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這一天,為了慶祝神帝的迴歸,日曜仙君早早就布置了一個好的天氣,太陽暖洋洋的,不熱烈。


    灑在趕來赴宴的賓客身上,帶來陣陣的暖意。


    花仙子抱著一籃又一籃的花籃子撒下漫天的花瓣,似夢似幻。


    秦億從雲頭冒出來的時候就是看到這麽一番場景,九天的仙女半空飛舞,漫天粉白的花瓣兒落下,像是在夢中的場景一番。


    她也曾見過這樣的場景,隻是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第十世的場景裏,西王母的孫女,那個幽冥帝姬上天來的時候,也曾是西王母置辦的宴席,也是很隆重,隻是沒有這般的更加熱鬧,人聲鼎沸。


    現實和夢幻裏頭的情景是不一樣的。


    就像是現實裏的人和事,和虛幻裏的人和事都是不一樣的。


    聽了阿婆的話之後,秦億在洞府的床上躺了好多天,曾經發誓離開了就再也不迴來的人,最終還是因為一時的貪念就迴來了,她想,她就迴去一次,看那個人一眼之後,滿足了自己內心,死心了就迴去,迴去就再也和這些人沒什麽關係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打算好了之後,秦億就隱了氣息翻上了雲頭,老父親的感知極其靈敏,為了一過南天門就被抓迴去,秦億將縮成一顆水珠附在了一個仙子的發簪上,過了門之後,才慢悠悠地離開仙子的發簪,現了身形躲在了去往宴席大殿的賓客殿必經之路上的一個花園的石頭後邊,縮著身子,瞧著這來來往往的人,盤算著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自己再隨後進去。


    但是她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發展是這樣的。


    “姐姐。”


    軟糯的童音從她的身後響起,秦億一怔,迴頭一看,粉白的紗裙,眉目精致好看,粉嘟嘟的嬰兒肥小臉,女孩兒乖巧地站著,手裏還拿著一束小花兒紮成的花束,頭上歪歪扭扭的紮著小辮子,看起來雖是滑稽,但更多的是可愛。


    她歪著頭看著秦億,“你在幹什麽?”


    滿臉的疑惑不解。


    這般的小孩,大多都是神仙們的家眷,但出現在這裏的不是走散了,就是四處跑出來玩。


    不過能出現在花園裏的大多都是後者。


    秦億向來對老人和孩子都很有耐心,她看了眼孩子頭頂的亂糟糟的辮子,有些想笑,但是怕小姑娘害羞,抹不開麵子,就硬生生地繃住了嘴角的弧度。


    站起身,這個花園不大,但是假山石頭,甚至是灌木叢都比較高,再加上她穿著一身青色的紗裙,站起來也沒人發覺,她走到小姑娘的身邊,垂頭看她,對上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答反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孩子的眼珠子黑黝黝的,裏麵是一派的純真可愛,“我在這裏等人。”


    “等人?”秦億看了前方路上絡繹不絕,來來往往的仙人們,指著不遠處問,“你是等這一條路上的人嗎?”


    小姑娘點了點頭,片刻又搖了搖頭,“是,但也不是。”


    秦億噎住,看著麵前的孩子不像是說謊的模樣,不確定地再問了一句,“你是自己想來等人的?”


    “不是,我是受人之托。”小小的孩子,站直了腰杆子,說的話十分正經,“我要給我的姑父找媳婦。”


    “姑父?”


    “是的呀。”


    秦億覺得好笑,這麽大的小孩兒,在九重天的仙人們裏頭,還是不足一百歲的罷,不超百歲的神仙,和人間界的五歲小孩兒沒什麽區別。遂她帶了幾絲玩笑的心思,問道:“你的姑父是誰?”


    小姑娘搖了搖頭,迴答得十分誠實,“我還沒見過,不過我的父君說,我的姑父是這天下最好看最厲害的男人。”


    “......”秦億頓了好一會兒,有些啼笑皆非,“你不知道你姑父長什麽樣兒,就給他張羅姑娘?”


    到底是說這孩子缺心眼呢,還是說這孩子的父親缺心眼呢?


    秦億看著眼前的孩子,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在她過去的那麽些幾千年當小殿下的時日裏頭,也並不是全然沒有溫暖,她父親的正妻,也就是天君的天後娘娘生的最後一位小兒子,許是跟她年紀相近,和她走的比較近一些,早些年,她的這位小哥哥還在天界的時候,她過得並不艱辛,有人護著的日子總是好的。


    甚至她覺著,若是以後她這個小哥哥都能這般護著她,那麽她就這麽在九重天上過下去,也沒什麽不好,可惜的是,她這個想法也就想了一會兒,好景不長,在百年之後,她的小哥哥要下去人間界曆練,這一去的曆練卻是沒能再迴來,音訊全無。


    也不曉得人是經曆了什麽事,天後知道此事之後以為她對自己的小兄長做了什麽,勃然大怒,對她愈發苛刻。


    而她從此不得不偽裝,將自己裝得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不在乎。


    誰又能想到沒心沒肺的小殿下實則內心裏已經是滿目瘡痍,像是一個缺失了愛的人,在這個冷漠的世界掙紮。


    “姐姐?”


    一聲稚嫩的童音喚迴了她的思緒,秦億迴神,就瞧見麵前的孩子,麵上有些許疑惑,伸出一隻胖手觸上了她的麵頰,她躲閃不及,看到女孩指尖的晶瑩之時才知道自己流眼淚,不禁一怔。


    小姑娘再度開口,小眉頭蹙得緊緊地,“姐姐你不開心麽?”


    秦億趕忙收拾好情緒,笑了笑,胡謅道:“沒有,姐姐喜極而泣呢。”


    “喜極而泣?”小姑娘懵懵懂懂。


    “對,就是高興到流眼淚。”秦億解釋道。


    “高興到流眼淚?姐姐有什麽高興的事情嗎?”


    秦億一愣,這下卻是迴答不上來了,高興的事?沒有,她今日談不上有高興的事。


    好在小姑娘似乎隻是隨口問問,連秦億會沒迴答都沒在意,看了眼那過道上即將要走光的人,直接就將手裏的花往秦億的懷裏塞,“這個給你,快些走,宴席要開始了,又好多吃的再不吃就要被別人吃光了。”


    說罷,秦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眼前的小姑娘拖著直接往前走。


    女娃子人小小的,手勁兒實在是大得很,秦億試了試想掙開,但小小的人兒在前麵跑著,不用勁兒實在是擺脫不了。


    秦億怕傷著孩子,也就任由她去了。


    好在她帶著她走的不是大道,歪歪扭扭的小路,到地方的時候,還是宴席的角落裏頭,前麵是一大堆美味佳肴,後方還有跑走的餘地。


    不得不說,這意外地符合她的心意。


    小姑娘已經鬆開了她的手,直接就上前麵的桌子上拿了兩塊糕點,又跑到她的麵前來,遞給她,“姐姐,吃。”


    秦億絲毫不客氣地接了,咬了一口,覺得這糕點特別適口,心情更是好,笑眯眯地誇讚道:“很厲害哈,還有捷徑。”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後方,她們走過的路。


    小女娃娃會意,笑得得意洋洋,“我娘發現的,嘿嘿。”


    秦億也笑,心裏卻已經想著怎麽認識這孩子的娘了,當真是太符合她心意了。


    她當年年紀還小的時候,就喜歡在九重天的各個地方東竄西竄,挖地洞,掏鳥窩,別的不說,九重天的地界大的很,也有很多得趣的地方,一想起當年的事情心情就愉悅。


    秦億啃著嘴裏的糕點,眯著眼打量著整個宴席。


    來的人很多,雖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四海八荒都有賓客到訪自然是不少,秦億尋思著這宴席也差不多快開始了。


    高位的席上還沒人到來,台下的賓客也沒拘謹,該吃吃該喝喝,該聊的聊。


    秦億今日來的目的主要是看了自己想看得人一眼,隨後就走,此時人沒來,她也無所事事,直接和小姑娘啃著糕點,一起瞎聊。


    因著知道小姑娘的母親和自己誌同道合,秦億也就隨意了許多。


    她指著懷裏的花束,問女娃娃,“你這花是要送人的嗎?”


    “對呀,送我姑姑的。”小姑娘懷裏還抱著其他的糕點,吃得滿嘴邊都是粉漬。


    秦億看得無奈,就給她擦,不經意地問道:“那你姑姑還沒見著,就給了我?”


    “因為你好看啊。”小姑娘說的這話理直氣壯,“父君說,我的姑姑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女神仙,除了我娘之外。”


    “......你不會也沒見過你姑姑吧?”秦億默了許久,艱難地問出了自己內心的答案。


    這一次小姑娘迴答得也很誠實,“對呀,沒見過。”


    “......”


    這到底是什麽奇葩的父親,和奇葩的母親?


    還沒等她問出來這孩子的父母雙親是誰,場麵上忽而響起一陣悠揚的音樂聲,秦億抬頭看去,在司樂仙子的賣力演奏之下,從東麵出現了幾道人影,慢慢逼近,是天君天後,還有幾對年輕的夫婦,在這成雙成對中間站著孑然一身一人,那人烏發金白冠,精致容顏勝過在場的所有賓客,長眉入鬢,狹目深邃,薄唇微抿,看不出情緒,帶著一絲疏離。


    白衣翻飛,幾人落座,金白冠的那人坐在上首位置,愜意地歪著身子,看著些許心不在焉,卻是迷紅了在場仙子們的麵頰。


    賓客們俯首作揖,“恭賀天桁神帝歸來。”


    身邊的有軟糯的聲音輕唿,“呀,是爹娘,天君爺爺,還有姑父!”


    秦億怔怔地看著,沒注意身邊女娃娃的稱唿,直至場麵聲震耳欲聾,她才慌忙俯首,混跡在人群之中,生怕自己被人發現。


    可她多慮了,男人的頭壓根兒沒抬。


    隻是擺了擺手,話也沒多說,僅僅這麽一句,“各自玩好,莫要拘謹。”


    仿若是慷慨的東道主,終究是和第十世界的他有區別的,整個人的氣度更是吸引人的心弦。


    也更是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往日對她喝五吆六的天後和老頭兒對那人恭敬有加,舉著一個杯子敬酒都有些小心翼翼。


    秦億這才真真切切意識到,他們之間隔的不是時間,還有千千萬萬說不清的隔閡。


    所有人都可以妄想得到他,而她連妄想都不能,早在那十個世界裏。能有那些個經曆,已經是他們最寬厚的緣分了,而如今他不來找她問罪,已經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秦億想著想著,眼眶有些熱,心裏堵得難受,她想就此離開。


    轉身之際,一陣風吹來,有個仙君不曉得是喝多了還是如何,大著舌頭就問男人,“聽聞神帝是被天君的小女兒,清憶小殿下無意之間打翻了夢魘鏡,破了帝君的結界,讓帝君吃了好一番苦頭,才迴了來,不知可有這事?”


    這一番問話讓場麵靜了一靜,有人想上去堵住他的嘴已經來不及了,所有人都像是害怕什麽,驚懼地看著麵上情緒驟然消失的神帝。


    天君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秦億沒敢抬頭,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心跳抖得飛快,她很害怕,心尖都跟著發顫,內心的僥幸剛過,就碰上了這一茬。


    她現在就已經是後悔了,萬一這要是被人發現了,她想都不敢想,自己是個怎麽被挫骨揚灰之法。


    焦心等待的時間很是煎熬,可實際上也沒多長時間,隻聽得高座上的男人輕飄飄地迴應,“是有此事。”


    大著舌頭的仙君酒沒醒,被人扯也沒意會過來,繼續張口就道:“呔!清憶小殿下這些年囂張跋扈,頂著帝姬的名頭為非作歹多年,如今惹了這等禍事,小仙鬥膽,懇請帝君降下刑罰,好好挫一挫這小帝姬的性子。”


    這話一落下,本安安靜靜的高座上的人動了,一掌就拍碎了麵前橫陳著的木桌子,酒水灑落一地,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秦億心頭抖了抖,看都沒敢再看,直接身形一轉,迅速地鑽進了那一簇鬱鬱蔥蔥的灌木叢中,直接循著來時的小徑開溜。


    “哎,姑姑!你去哪裏?!”


    就連女娃娃挽留改口的稱唿都沒聽清,直接一溜煙,就沒影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拍碎了桌板的神帝抬起了臉來,麵上冷冽凜然,麵無表情看著酒已經醒了大半跪趴在地上的那名仙君,薄唇翻出幾個字,“我的人,何時輪得到你來置喙?”


    僅是這麽一句話,驚得在座的人不敢多說一句,卻在心頭翻滾著疑慮,帝君說的這意思是,小帝姬這般非但沒惹他生氣,反而是給他護著了?


    各大仙人們的心頭疑慮還沒出,白衣翩翩的神帝眉頭緊鎖地偏頭看了一個地方一眼,直接蹙眉一個轉身,人影都沒了。


    留在在座的眾人麵麵相覷。


    這時,有一道小小的粉團子身影撲到了高座上,直接撲到了一對年輕夫婦的懷裏。


    “父君,娘親。”


    麵容嬌豔的仙子抱住小粉團子笑,“去哪兒玩了?”


    “這是秘密。”小團子聲音軟糯,又轉頭對著她的父親笑,“父君,計劃成功。”


    說著還眨了眨眼,玉麵郎君眯著眼睛笑了,摸了摸小團子的頭,獨留身邊的仙子一頭霧水地坐在那兒看著父女兩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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