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海裏的時候,一頭磕上輪船的殘骸的時候,他也曾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然而,想不到,再睜眼,入目的是隱隱有些熟悉的笑得有些燦爛的臉。


    “你好,我叫陸百靈。是我救了你哦,你叫什麽名字呢?”


    那人伸出一隻手懟到了他的麵前,背著光笑著的臉卻是猶如一朵盛開的花,讓他當時空白的世界裏瞬間五彩斑斕。


    愣了幾秒之後,他緩緩伸出自己不太靈便的手出去,“你好。我......我不記得了。”


    是的,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是誰,為何會像眼前的女孩說的那樣,掉入了海裏,被救起來,也不知道緣何他會出現在那裏,他的世界一片空白。


    “不記得了?沒關係。”女孩收了手,笑的愈發燦爛,“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


    “好。”


    “哦對了,你既然失憶了,那也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吧?”


    “......不記得。”


    “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你像玉一樣這麽好看,不如叫你阿玉如何,至於大名,就叫你蕭玉。你覺得怎麽樣?”


    女孩起的名字真不怎麽樣,隱隱帶著女氣的名字,但他心裏莫名其妙地就是喜歡。


    所以他不見半分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後麵的日子,他過得有些清奇,為什麽說清奇?則是因為不管身邊的女孩去哪裏,都要換一副麵容,就連他隻要一出門,也要跟她一起換掉麵容。


    在那場落海事故裏,他的腿出了問題,截肢了一邊。這麽殘缺的他,內心裏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在這層陰影裏麵,他總是莫名其妙地湧上無力,頹敗的情緒,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


    人還真是奇怪的動物。


    這樣的他都能得她庇護,他又有什麽資格過問她的私事?


    所以他從未過問,也從未多說一句什麽。


    內心陰暗的人總是渴望陽光,在那一段灰暗的日子裏,他越發地迷戀上了她的笑容,就像是罌粟一樣,蠱惑著他,冥冥之中,吸引著他不斷靠近,等他醒神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早已在這其中無法自拔。


    可追求她的人那麽多,喜歡她的人那麽多,這麽殘缺的他,配不上她,也開不了口。


    他懷揣著心裏濃烈的情感,默默地壓抑著,就像是藏在蔭蔽之處見不得光的蟲子,他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思,緊緊地攥住自己的那一點期盼,躲在陰暗處,看著她,他以為自己能一直看著就好。


    卻不想,有一天,他控製不住自己,泄了出去。


    當那個男人在他的麵前,對她上下其手的時候,明知道是逢場作戲,明知道她有要事,可他還是忍不住,一上去拉開了人,給了一拳。


    一拳下去之後,他迅速迴過神來,手微微抖著,連頭都不敢轉,不敢去看那個人失望的表情,也不想看見那人嫌惡的臉色,醒來的平生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就像是那種齷齪心思驟然曝光在陽光之下,引來的各異目光讓他無所遁形。


    可女孩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抖著嗓子,有些像是哽咽一般,出了聲,“你終於忍不住了。”


    你終於忍不住了.......


    是的,他忍不住了。


    就在他揪著自己微微顫抖的心,迴了身去,等待“審判”的時候,卻不想這麽一迴身,得來的是一個撲過來的身子,熟悉的體香撲了他一個滿懷,他一臉錯愕。


    離開,告別的準備都做好了,唯獨這個準備他沒做好。


    女孩在他的懷裏,笑著笑著流淚了,像是幸福的,而又滿足的。


    怎麽可能呢?


    這種你喜歡我,我喜歡你的戲碼,隻有健全的人才有這個機會得到。


    他不敢置信,隻當做是做了一場夢,想著夢醒了就會迴歸冰冷的現實,然而,當女孩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耳邊重複著:我喜歡你。這四個字的時候,他才徹底明白,原來這一切,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是夢。


    何其幸運,又何其歡喜。


    他覺得這輩子最最動聽的話便不過是那一句:你終於忍不住了。


    就像是掉進河裏的人,給的一條木棍,他努力攀住了,就沒想過要放。


    女孩的工作有些特殊,去從來沒有避諱讓他知道。他知曉了,但卻沒想著去阻攔,他隻擔心她的安全,隻要她能好好的,他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旁的不重要,隻要她好就夠了。


    他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拋棄的人,可以不在乎別人如何,隻要她給他的那個世界不要收迴,那麽一切都無所謂。


    她去做什麽,他不幹預,甚至於迴了國,讓他先暫時待在國外等著她,他也答應了。


    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場夢,他想,或許他真的安分待在國外等她迴來。


    那場夢裏,有好些他熟悉的而又陌生的人,麵容和煦的父母,還有一個奶娃娃叫著他,哥哥。


    夢裏的所有人,包括他,都是幸福的,直至十七歲,一場車禍,一段音頻,就跟片段似的,還有後麵的那像是斷片了的記憶,一個個重組,連接。


    一覺睡醒,心態已然不同。


    原來,他一直想逃避的,卻都是他的責任。


    原來,他不是被拋棄的人。


    原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還有妹妹,還有夥伴,還有那些等著他答複的人。


    怪不得,他一見她,就難以抑製,心生歡喜,不過是在女孩幼年時已經留下了情愫。


    迴想自己被救起來後的種種,秦玖掙紮,痛苦,那一段被深埋的記憶赫然呈現在他的腦中,那曾經委托別人查的東西,也一個個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這世間,誰也不欠他,陸百靈沒有,他妹妹沒有,霍煜東他們也沒有。


    隻有他,欠了他們。


    他欠他親愛的女孩兒一個正途,欠他妹妹一個歸途,欠霍煜東一個答複。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是一個“負債累累”的人。


    承受越大,責任越大。


    從那天開始,他找了借口,迴了國,表麵上與女孩兒匯合,暗地裏卻去查找當年幫他查消息的那一群人,又得知不知道是誰已經將當年他拚死也要隱藏的秘密給揭開來,事情已經發生,他阻止不了,明麵上也不能阻止。


    隻能暗中盯著妹妹的安危,偽裝了人給她塞紙條,讓她脫離開這件事來,救001,提供信息,也是他的計劃,眼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誰也阻止不了,隻能他來承當。


    那些罪惡,他來承當。


    隻是最遺憾的是,不能得到那個他唯一的親人的原諒了。


    在身子中刀的那一刹那,他的腦海裏閃過許多人的臉,最後定格在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上,他這一生,欠得最多的人,秦億,他的親妹。


    五年前的離家,轉而出走,當時自以為自己是個很成熟很偉大的兄長,父母的仇要報,喜歡的女孩兒陷進泥潭,他也要拉迴來。


    到頭來,卻還是違背了誓言,辜負了一直等著的那個人。


    彌留之際,他努力往後看去,看向那張熟悉的麵孔,心頭滿是澀然,他欠了她一個對不起,也欠了她一個五年,甚至於下半輩子。


    看著淚流滿麵的小姑娘一聲接著一聲的唿喊,哥,我原諒你了。


    他才緩緩合上了雙眼。


    心裏默默地又加上一句,他認為最好聽的話,也是他這輩子最後聽到的那一句話:


    我原諒你了。


    縱然不甘心,卻已是無悔,這麽多罪孽,都讓他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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