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有心算無心,雖然是在天時、地利、人和等各方麵都差強人意的條件下發動的突然襲擊,是歲也沒有忽略過對自身安全的防護。


    他是主事人,必須要盡可能地比其他所有玩家——不論敵我,都要“死”得晚才算稱職。


    從不知名角落裏衝出的這位騎士玩家並沒有帶給他任何驚嚇,在那杆長槍刺向他的胸口時,是歲不慌不忙地錯身躲避,給那架從天而降的機關木甲雲雀一個爆破的空間。


    不遠處,一個來自墨家墨匠分支的玩家匆匆向自家會長打了個招唿,就再次縮迴了灌木叢形成的天然掩體之後,指揮著天空中剩餘的機關木甲雲雀繼續巡邏掩護。


    一個小小的爆炸自然不會傷到是歲,也傷不到那位立在高頭大馬上的披甲玩家,但是當這架機關木甲雲雀的尖喙裏藏著數十根又尖又細還淬了毒的鋼針,而這些鋼針又能借助爆炸時的推動力有針對性地飛向某些目標時,這個小小的爆炸就能收獲一些讓人驚喜的效果了。


    躲過爆炸後的是歲可不會傻傻地待在原地,迅速轉移位置後,餘光掃了一眼那個捂臉痛嚎的騎士玩家,暗歎一聲。


    手裏的戰鬥力不足啊,傷敵容易殺敵難,若是留在外邊的玩家裏再多一些能夠短兵相接震心懾膽的狠戾人物,再堵著這聖堂學院裏被係統設定為複活點的宿舍樓守上一段時間,保證能逼得相當一部分玩家中途“輟學”。


    不過現在這個狀態也不算太糟糕,聖堂學院外圍建築的倒塌讓這裏形成了一個暫時的孤島環境,一部分己方玩家根據自己的指示四處亂竄傷人,順便砸一砸燒一燒破壞下環境,另一部分己方玩家或占領高地,或藏在角落,主要負責照看著自己人的安危,順便兼職拆散對方有組織成團隊的反抗。


    混亂剛起,對方的反應還是很讓是歲滿意的,再打一打壓一壓,他站在一旁沉思,應該就可以引那些即將從混亂情況中清醒過來的蓋亞大陸玩家們發現某個逃生的缺口了。


    逃出去,一時半會兒估計也不會再想迴來,四舍五入也算是動搖了這所學院的一部分根基:生源。


    是歲正在思考這算不算是完成了西米爾所交代的任務,一時走神,沒注意到身後又有目光陰鷙咬牙切齒的在校生發現了他這位似乎很悠閑的東方入侵者。


    這位在校生是位尚未畢業的水係聖法師,學藝不精,恨恨地搓了一把手指長短的冰刃,一股腦向是歲的後背砸去,乍一看還挺有鋪天蓋地的氣勢。


    躲在灌木叢裏的墨匠玩家立時就發現了這裏的險象,機關木甲雲雀極速俯衝而下,卻在確定攻擊目標時猶豫了幾秒。


    機關雲雀嘴裏的那些毒針的攻擊範圍十分有限,肯定不能把所有的冰刃都擋住,而且從理性角度分析,他手裏數量有限的機關木甲雲雀應該去炸那位聖法師,這才是治本。


    被冰刃砸中後背能死人嗎?


    不能。


    等級壓製傷害;後背並非可以獲得傷害量翻倍效果的身體要害部位;那水係聖法師技術不佳,一大團撲向是歲的冰刃飛到半途就掉落了三分之一。


    綜上所述,可以先不管會長是歲。


    機關木甲雲雀以一種極其不符合空氣動力學的運動軌跡飛向了那位慌了手腳的水係聖法師,是歲卻恰好在此時轉過身來,將胸膛亮給了那些僥幸飛到目標麵前的冰刃。


    一個金文大篆體的“火”字悄然出現在是歲麵前,些微的火光在他臉上晃過,眨眼間吞掉了所有的冰刃。


    是歲的目光自始至終也沒有落在那個背後偷襲的水係聖法師身上,他之所以轉身,是因為聽到了一個人的叫嚷。


    “多謝藏九副會長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盡。”是歲笑吟吟地道。


    “少來,”跑得略微有些氣喘的藏九打了個哆嗦,“會長,你這話可是在折我的壽啊。”


    “前會長,‘前’這個定位很重要。”是歲拍拍他的肩膀,扭頭看向那位墨匠玩家躲藏的灌木叢,拱了拱手。


    “會長可以有前後,我行天下的...隻會有一個。”藏九抿了抿嘴,混不在意地笑道。


    是歲沒再多說,不管怎麽說,看到許久未見的好朋友,並再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與好朋友們並肩作戰,他才不會說那麽多掃興的話。


    他也知道,自從鬆青接過會長的位置後,雖然依然保證了自家玩家的利益,但也分配下不少任務指標,製定了新規則,又重新安排了行會裏的各級職務。


    一朝天子一朝臣,鬆青那個性子能留下藏九繼續待在副會長的位置上,是歲就已經覺得他是念舊情的人了,至於更改了多少自己曾經製定下的行會規則,另兩位副會長又是鬆青從哪裏淘換出來的,是歲都沒有仔細問過。


    鬆青既然誌在謀朝篡位,就不會再任由行天下繼續過去那種屬於自由貿易團體時相對鬆散的行事,而是把手裏的勢力當作了後勤補給基地和信息流通渠道。


    願意吃大餅的玩家自然覺得前途似錦動力無限,像藏九這樣“胸無大誌”的玩家就比較矛盾了,他們既無法完全適應當前的行會環境,又舍不得離開這個傾注了心血的集體,最終的結果就是漸漸沉寂,不再多說話,也懶得多擔事,隻是安靜地抱團養老。


    “三尺歲呢?他怎麽不在你這兒守著?”藏九躲開了是歲的注視,東張西望著。


    “那邊打架呢。”是歲指了個方向給他看。先是騎士,又是法師,兩次遇襲之後,是歲與三尺水之間的距離便有些遠了。


    “過去找他匯合?還是咱倆組個隊?”藏九揚了揚右手裏的毛筆。


    不像山色畫堂的畫筆那樣富麗堂皇,他們玉皇書院書藝一支的裝備是樸素的,青竹杆,杆身刻了字,朱色流蘇掛繩,另墜了個小巧的墨玉蘭花牌,筆尖已經染了墨。


    是歲看了看那邊在人堆裏遊走的身影:“本來是打算給他加個增益buff的,不過我看他沒有我也能鬧得歡,還是咱倆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起結伴走走吧。”


    “自從被你分配給鬆青當護衛以後,三尺水那小子可是難得地奮發圖強,戰鬥力突飛猛進,早就不用你這位大家長看管了。”藏九也隨口開了個玩笑。


    三尺歲在六十級的進階任務完成後,就選擇了側重攻擊的洞神真武境這一分支,在這段時間的不斷摔打之下,已經逼近下一個進階關口了。


    “你呢?實力精進了多少?”是歲正了正臉色,嚴肅地問道,這似曾相識的語氣和姿態把藏九唬得一愣。


    “沒、沒多少。”


    藏九條件反射般挺直了腰,隨即就反應了過來,一筆戳向是歲的臉,咬牙:“站著別動,我給你點個美人痣!”


    “哈哈,”是歲心情舒暢地笑出了聲,“看來我當年給你留下的心理陰影可是不小啊,小師弟。”


    藏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環顧四周換了話題:“亂得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咱們這邊就要有傷亡了。”


    本來這次被是歲叫來的行會玩家就不多,哪怕是加上天工坊和風雅存的人,也是遠遠不及這所學院裏的學生數量的。


    “嗯,肯定會有傷亡的,”是歲看向大禮堂旁邊的那棟建築,“韶舞跟我說,她那邊的作戰目標就是同歸於盡。”


    藏九輕輕嗯了一聲,韶舞那邊是牽製聖堂學院教職工的陷阱,不僅有她風雅存的全部成員,還抽調了另外兩個行會裏的不少高級玩家。


    “準備暴露缺口,開始趕羊。”是歲說著,抬手對著附近樓頂的射藝同門比劃了個手勢。


    那位射藝同門立刻轉身從一旁的墨家弟子腰間搶來一支尾部臃腫、像是根鐵標槍一樣的長長箭矢,搭在弦上。


    刺耳的吱扭一聲,又一朵看不見顏色的煙花在空中炸響,分散在聖堂學院各處的攻擊頓時猛烈起來。


    樂藝玩家們的破陣曲驚破雲霄,不同的樂器合為一處,與陡然升騰的人聲混雜起來,猶如金戈鏗鏘,鐵蹄陣陣。


    原本躲在角落裏猥瑣放火兼製造小型地震的明堂玩家們紛紛衝入光天化日之下,羅盤在半空中以五行結陣,不約而同地揮霍幹淨自己的法力,五色雷霆自陣中蜿蜒而出,將周遭的樹木房屋和個別倒黴蛋們盡數轟得粉碎。


    被卷入雷霆邊緣的蓋亞大陸玩家震驚地發現,他們賴以為生的各係魔法元素也被清洗一空,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莫名其妙的華夏玩家們人手一坨鐵疙瘩,兇神惡煞地向自己這些羸弱的法師們撲來。


    明堂玩家們雖然沒了法力,但是還有羅盤當武器,一個個抓著那些手握法杖不知所措的聖法師肉搏起來。


    接二連三的五行聯陣就這樣轟轟烈烈地席卷了小半個北邊校區,將蓋亞大陸玩家們向南壓去。


    墨門玩家也不甘落後,行天下裏的墨俠一支紛紛手起刀落,步法為引,刀芒為導,用各式刀法拍著敵人的後腰和胸脯,不著痕跡地驅趕著人群。


    位於高處的玉皇書院射藝一支玩家也連綿成了一陣箭雨,頗有點敵我不分一視同仁的架勢,出手之狠,逼得某些心存僥幸的在校生不得不退,並把心裏那點模糊的意識也抹了個幹淨。


    橫的怕不要命的,不管這些突然冒出來的華夏玩家在發什麽瘋,他們還是先撤退的好。


    早早被埋在地下的機關陷阱接連露出獠牙,墨匠玩家也耗光了氣力值,再也指揮不動更多的機關,但也氣勢不減地掄起了刀,與同門齊進退,將被驅趕到南側校區的學生們的活動空間再次壓縮。


    壓製得越兇狠,反彈也就越劇烈,玩家退場時的白光在雙方陣營裏連連閃爍,隻不過是歲這方的損失少一些,而對方的損失卻翻了倍。


    是歲提起了心,藏九也明白他此時的緊張心情,自覺地承擔了護衛工作。


    南側,是學生們的宿舍樓,也是他們的複活點。


    那些被清理迴複活點的玩家們,是會灰溜溜地躲走,還是會越挫越勇呢?


    要知道,這次被調來遠征的華夏玩家們的複活點,最近的也在北台城,死迴去一個,這裏就少一個戰鬥力,人數隻會越來越少。


    所以才要用眼前這種仿佛不要命一般的瘋狂進攻打擊掉這些新入遊戲不久的學生仔們的鬥誌,讓他們不敢再正麵迎戰。


    把蓋亞大陸的玩家們向南側驅趕,有風險,但也有好處。


    風險,就是對方可能會利用複活點形成一個消耗進攻方實力的堡壘;


    好處,就是避免了複活後的學院玩家從側方或者後方包圍住華夏玩家的隊伍。


    畢竟,前後夾擊這種簡單的戰術是個人就知道,若是當蓋亞大陸的玩家們從複活點走出來,看到戰場的另一端有己方同胞仍在反抗,都不用再多思考,圍起來打就是了。


    寧願把己方的全部火力消耗在一個極小的點上,也不能給對手分散己方注意力的機會,這便是選擇向南壓製的理由。


    是歲忽得轉頭看了看大禮堂的方向,藏九知道,他是在看那個困住教職工的陷阱是否安好,否則若是在這個關頭讓那些實力不俗的教師們衝出來,他們今天的行動就功虧一簣了。


    “孤注一擲!”


    是歲揚聲喊道,玉塤放在唇邊,尖銳到有些刺耳的破陣曲穿透戰場,最後的信號到來了。


    神農穀出品,按人頭分發下去的丹藥一顆顆地從瓷瓶滾進玩家們的嘴裏,單一的五行聯陣再次相連,遮天蔽日,五色雷霆似浪潮滾滾,承受不住威壓的羅盤與玩家本體也在雷霆中粉身碎骨。


    最後的百餘架機關木甲雲雀如烏雲壓頂,肚子裏的雷火蛋和被炸開的碎片像是冰雹一樣落到敵方的頭上。


    射藝一支的玩家們拿出了最後的殺手鐧,以身為箭,如流星墜地般砸向對方的人群裏。


    本就沒有什麽戰鬥力的、失去了戰鬥力的和尚且沒來得及發揮作用的刀客劍客一起氣勢洶洶地向前衝殺,個個麵目猙獰,像是羅刹惡鬼。


    羅刹惡鬼之中,一尊人麵魚身、腳踏赤蛇、耳佩青蛇的神像矗立天地,見到那尊玄冥神像,藏九哈哈大笑著收了筆,瀟灑地一甩手,看著是歲拱手道:


    “我們這幾個書藝的羸弱儒生就去配合三尺水的降神了,師兄,泰山頂玉皇書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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