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依舊,空中漂浮著陰雲,本是晴朗的天慢慢陰沉了下來。


    一片樹林,樹木發出了痛苦的嘶吼,樹上的葉子散了,和風一起落到了於同臉上。


    於同有一絲恍惚,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實。隻是他的手卻從來沒有停下來,看著眼前一張張恐懼的臉,他隻是麵無表情地將手裏的刀揮舞上去,血濺得他全身都是,血腥味很濃,但他卻毫不在乎。


    於同身邊正是吳辛,他沒有怎麽動手,隻是看著於同殺神般的模樣,暗自有些震驚,但更多的,卻還是滿意。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希望這個看著彬彬有禮的書生可以暴露出他本來的模樣,撕碎他包裹在狠毒外麵的一層偽善,他恨透了他,所以他毀了他。


    但是,他還是有些奇怪,為什麽?隻在短短半年時間裏,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於同會變得這般可怕,他似乎極其嗜血,殺人的時候毫不猶豫,手起刀落之中的那股利落連自己這已然撕殺了許多年的人都比之不及。


    “可以了,殺完了。”他心底怒罵了聲蠢貨,這次的任務不重,是一家貪官,被朝廷流放到邊塞之地,許是他們知道些什麽秘密,朝廷有人並不想讓他們活著離開,所以便找到了吳辛。


    將將就四個人,這於同卻搞出了殺了一千人的陣仗,在背後看著他,吳辛隻覺得甚是可笑。


    “嗯。”於同點了點頭,揮舞的刀終於停了下來,取出了一塊帕子擦拭著臉,很快一塊潔淨的帕子便被血染得通紅,他拿下了帕子,慢慢疊了起來。


    “扔了!你想讓韻兒看見嗎?”看著於同這動作吳辛便又是一陣不快,韻兒是自己的娘子,隻是個婦人,見不得這些血汙之物,這渾人竟是想把這沾了血的帕子帶迴去。


    “嗯。”於同迴了句,又將帕子取了出來,順手扔到了一旁的屍體上麵,他臉色煞白,早已沒了方才殺人的那般模樣。


    “小猴兒,過來。”樹上放風的小猴兒見吳辛喚它,便爬了下來。


    “怎麽了?”小猴兒問道,不知為何,雖說風很大,但樹上卻很是悶熱。它也是很想下來,但這放風之事也並非小事,萬一糟了官兵的埋伏,那於同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如今殺了個幹淨,該是已然安全了,因此見吳辛叫它,便迅速爬了下來。


    “把你家先生看好,我估摸著又要暈了。”吳辛指了指於同,每次都是極端恐怖地把人殺個幹淨,然後就是一副莫名其妙的委屈模樣,他早就受夠了,說罷離得於同又遠了一些,像是怕沾了晦氣一樣。


    不過讓他奇怪的是,今日的於同卻並非如此,殺了人之後僅僅是愣了一會了,接著便恢複了正常。他抬起了頭,朝著吳辛笑了笑,說道;“沒事,我緩過來了,我們這就迴吧。”說完便朝著吳辛家裏的方向走著,倒是讓吳辛有些納悶,今日也是出了鬼了,他搖了搖頭,也跟在後麵走了起來。


    於同走在前麵,不經意間望了眼天色,陰沉得有些可怕,特別是那幾朵陰雲,讓他本就陰鬱的心底更是添了幾分沉悶。他看了眼身後的吳辛,臉上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意。


    “先生,你怎麽了?”這笑剛好被小猴兒看見了,他有些奇怪,先生臉上的笑完全不像是先生的,這笑透著陰森。


    “無事,隻是想笑笑。”於同心底浮出了一絲溫柔,如今,也隻有小猴兒能帶給他這份感覺了。


    殺人是他曾經最不喜歡的事情,但如今卻愈發熟稔了起來他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白玉,心底便安穩了幾分。


    “最近沒有別的活了吧?”他慢了下來,把吳辛等了過來。看了他一眼,緩緩問道。


    被他突然這麽一問吳辛心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又看了於同一眼,並沒有覺得這人對自己有什麽威脅,搖了搖頭,嘿嘿笑道:“沒了,我迴家好好陪陪韻兒。”


    “那我迴家看看我娘親吧。”於同看著吳辛,那眼神竟讓吳辛心底生出了一股恐懼,他慢慢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急啥,我這不說了過段時間給你些錢財讓你專門迴去嗎?”他搖了搖頭,強按心底的不安,笑著,看著於同,帶了幾分牽強的笑。


    “得多久?上次給我娘寫信我有說我過段時間會迴去看她,她知道我沒有科舉已是很生氣了,我得迴去看看他。”不知是吳辛的錯覺還是的確如此,於同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而吳辛卻也是有些心虛,他眼睛轉了轉,像是在想些什麽,該是想出了辦法,他點了點頭,故作為難地說道:“也罷,一個月吧,一個月後你迴去。”說罷吳辛便繼續走去。


    看著吳辛的身影,於同緩緩歎了口氣,臉上的神色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


    吳辛的家離他給於同和小猴兒安置的地方並不遠,這個地方除了幾件房屋便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房屋的後麵則是一座大山,吳辛祖上本是農人,是以世代便都住在這裏。


    走了許久的路,終是到了吳辛家裏。


    任務的地點離吳辛家裏也並不很遠,騎著馬也沒地方安置,是以二人是徒步走過去的。去的時候沒感覺到什麽,這一下子迴了家,吳辛卻是滿頭大汗。


    天色比方才更陰了,吳辛看了看,不知怎麽的,離家越近,他心裏的那份不安便越重。


    “韻兒,我迴來了!”吳辛跑了進去,大聲喊道,於同跟在他後麵,沒說話,隻是看著他。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也知道今日最後的結局是什麽,看著跟在他身後的小猴兒,於同微微笑了笑。


    “你要不先迴住處吧,我過會兒就迴去。”輕聲說道,於同摸了摸小猴兒的腦袋,而那便吳辛已經開始四處找自己的妻子了。聽著她著急的聲音,於同的心底卻是沒有一絲波動,他微微歎了口氣,看著小猴兒,笑著。


    “和先生一起。”小猴兒點著頭,說著就從後麵爬到了於同身上。


    於同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過了身,看著吳辛的家。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叫做吳辛的人從一見到自己便是那般莫名其妙地拉自己上他的賊船。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離當初自己所預想的那條路越來越遠。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發現看到血竟然有種莫名的興奮,那種興奮,讓他通體發涼。


    他有些害怕這樣的自己,自然對讓自己成為了這般的吳辛也是恨到了極致,所以,便有了今天。事實證明吳辛是個蠢貨,他根本不知道,朝廷命官,殺了便不會那麽容易脫身。說到底,他隻是個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坑害了自己,結果連自己的母親也沒有放過……


    於同咬著牙,他的身體有些發抖。他發現自從自己拿了那個白玉後,身體裏的力量增強了許多,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的心境也變了,變得冰冷,但他喜歡這種感覺。


    吳辛會死,但他不會讓他就這般死去,縱是死了,也不能解脫。


    於同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他恍然間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自己的臉頰好冷、好冷。


    突然他覺得胸口有一陣劇痛,接著又是一陣。


    “先生!”小猴兒的慘叫,無比的淒厲,於同似乎倒了下去,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血液正往外噴湧著,小猴兒叫著,隻是它的聲音越來越小了。他有想過讓它離開,但他舍不得它,況且,離了自己,小猴兒又有什麽活路呢?能說話的猴子,在大多數人看來,非妖即怪。


    “賊子!妄殺朝廷大臣,豈能容你!”一個聽著很正派的聲音響起,接著是吳辛痛苦的嚎叫,他叫得撕心裂肺,於同的嘴角揚起了一絲笑意,聽著這個聲音,真好。


    於同閉上了眼睛,他的生命在一絲絲抽離身體,他感覺這種感覺很美妙,他喜歡。


    “殺!”一個兵卒的聲音,喊得義憤填膺……


    官兵撤了,於同死了,吳辛死了,而小猴兒,還有最後一絲生命。


    它為於同擋住了許多箭,但卻沒有擋住最致命的那一箭,它哭著,爪子不時搖著於同,卻沒有任何迴應。


    小猴兒感覺自己全身好痛,它想拔掉自己身上的箭,但那種鑽心的痛讓它渾身無力。


    突然間,它看到先生身上似乎出來了個什麽東西,它抬起了頭看過去。


    那是一個黑影,沒有形體,隻是一團黑,隻是他的眼睛——


    “先……先生。”它喚道,那是於同的眼,它認識,它叫道,但接著,卻是又一陣鑽心的痛,它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融化了,它朝著“先生”喊著,它害怕極了,但他卻隻是看著它,平靜得讓它害怕。


    小猴兒的身體融化了,飄散在了空氣裏,隨著風聲,飄向了四處。


    “你很好。”黑影說道,沒有一絲感情,“隻是,你看到了我。”黑影走著,在院子裏麵轉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他停了下來,抬起了手,一絲火苗從他指尖飛去……


    三道史載;“人道曆四萬三千二百年五月既望,虞慶國大火,焚三月之久。火勢盛,直衝天際。人道慘死者上萬,彼岸欲查,終不得其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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