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想到陳祖道的敘說當中,至少有兩點是說不通的。


    但是,並沒有打算發問。


    因為,這個時候,陳祖道雖然沒有喝酒,但顯然已經沉浸在對前塵往事的迴憶裏。


    想套他的話,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正應了一句老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白晶明顯也想到了我所想到的,擺了擺手,直接向陳祖道說:


    “不對!你說的不可能成立!”


    我立時想到她這是犯了職業病,想對她使眼色,她卻隻是蹙著眉心,一門心思的望著陳祖道。


    陳祖道“哦”了一聲,轉向她問:“你是指什麽?”


    白晶反問:“你那裝火油的陶罐有多大?”


    陳祖道想都沒想:“就和裝桃花白的酒壇差不多,不,還稍微大點有限。你得知道,我本來是打算讓那戶財主傾家蕩產的!不要他們的命,但肯定讓他們救不了火!火油當然要帶夠了!”


    白晶眉頭蹙的更緊:


    “那至少是十五公升到二十公升的容量。那麽大一個壇子,打碎了得發出多大動靜?不光沒驚動本家,呂信還能去到屋裏拿衣服?”


    陳祖道一梗脖子,用教訓的口吻說:


    “你個小丫頭,性子總這麽急幹什麽?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白晶終於看向我,四目相對,她似乎也意識到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斷陳祖道,趕忙偏過臉對陳祖道說:


    “祖爺,我錯了,你接著說吧。”


    陳祖道貌似真很喜歡這‘小丫頭’,笑著點點頭,卻是說:


    “你個傻丫頭,明明聰明的很,怎麽關鍵時候腦子就轉不過彎呢?”


    他轉向我,眼中透出一絲狡黠:


    “白丫頭轉不過腦筋,你肯定想到了。”


    我悶聲說:


    “還用想嗎?那白衣人不是本家,也不是看家護院,十有八九跟你一樣,也是個多生了手的。你是藝高膽大,他就隻是靈活機巧,肯定不能是一個人砸明火。他敢那麽豪橫,多半是用迷藥,把那一家子都給放翻了。”


    “啪!”


    陳祖道雙手互擊,“沒錯!就是這麽迴事!那天我換了小弟給我的衣服……娘的,那衣服忒小了,褲子穿上,半截小腿都露在外麵不說。那袍子穿身上,根本連扣都係不上!”


    我往他身上瞥了一眼:“那衣服本來的主人,不是個胖子,就是體格彪悍的護院。”


    我這麽說是因為,除非是這兩種人,平常男人的褲子,對陳祖道而言,那特麽就不是七分褲,就是能穿上,也得是緊身褲!


    陳祖道忽然歎息一聲:


    “你……都說對了。那就是個護院的衣服,而且那護院還是個大胖子。不過他個頭比我差點,那衣服……嗬嗬嗬。”


    我問:“呂信當時怎麽跟你說的?”


    “推心置腹,實話實說!”


    陳祖道迴答的幹脆利落,“那晚我換了衣服,跟隨他到了那個早點鋪。兩碗陽春麵、一壇加飯酒。我連喝三碗,小弟也陪著喝了三碗。隻這三碗酒的工夫,他就給我交了底。


    白天我看到那財主欺負叫花子,他也看到了。兩人是一個心思,都想教訓財主。小弟是個很怕麻煩的人,腦子卻比誰都好使。我是夜裏去的,他卻是下午就去到那財主的家裏,在廚屋的水缸裏下了藥!


    我不殺人,隻放火。他不一樣!財主欺負叫花子被他看見的時候,他已然起了殺意,誓要滅那財主滿門!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那財主一家,時隔幾天,真就家破人亡了!”


    “你們真是混蛋!”


    白晶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至於嗎?那財主要那叫花子的命了?”


    陳祖道冷笑:“財主沒有要叫花子的命,就隻是施舍給他吃食。”


    白晶一怔,隨即更加勃然:“那你們就是混蛋車子!給要飯的飯,怎麽叫欺負人?”


    陳祖道也抬高了嗓門:“你知道那是什麽季節?知道那財主是怎麽給的?!”


    “你別多話了!”我抄起一個藤條編的老式元寶枕頭,扔在白晶身上。


    陳祖道神色緩和了些,但語氣卻更憤恨:


    “我和小弟穿單衣,那是因為,我們都是習武之人!那時可是數九隆冬!叫花子不過是跪門乞討一口殘羹剩飯,那財主卻是命人抬來一桶潲水,從頭頂給他潑了下去!叫花子哪來的替換衣服?那他娘的還不就擎等著凍死?”


    “該死。”我脫口道,我說的自然是那為富不仁的財主。


    陳祖道用力點頭,卻是說:“單就這樣,還不至於被滅門。我後來和小弟深交,不怪他手狠,實在是另有原因。”


    他轉向白晶,梗著脖子說:“丫頭,你應該知道你祖爺我是什麽脾性。不該死的,我不會殺,別人殺,我還得攔著。可那次我不光沒攔著小弟,還給他幫手。知道為什麽嗎?


    那是因為,那財主之所以能發家,也是走的偏門!小弟本身個性懶散,見到財主欺負叫花子,本來都不打算管。但他無意間看到財主摘下帽子,看到財主後腦勺的癩疤,一下就認出了那財主的身份!”


    “他認識那財主?”白晶問。


    陳祖道用力點著頭:“嗯!小弟本來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流落江湖,是因為小時候被人拍了花子(早年拐帶兒童的一種手段),被拐賣到了遠鄉之地。小孩子未必記得住人的長相,但他記得拐賣他的人,後腦勺有拳頭大一塊癩疤!”


    白晶震驚之餘,露出恍悟的神情:“那財主是人拐子起家?要是那樣,那就真該全家死絕了。”


    陳祖道再次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就是!”


    他這麽說的時候,一雙大手攥的“哢吧哢吧”響。


    見他這副架勢,我是真有點瘮得慌。


    所以,我當機立斷,開口道:


    “當時那地兒,在哪兒?”


    “蘇州!”陳祖道仍是因為迴想往事,還在氣頭上。


    我和他對視一陣,忽然笑了。


    陳祖道一呆,“你……你笑什麽?”


    我不答反問:“那早點鋪是坐商,但既然是早點鋪,應該就不會大。”


    “不大,就一個小門臉!我記得清清楚楚,就他娘的兩張八仙桌!”


    我笑笑:“淩晨時分,一個隻有兩張桌子的小店,兩碗陽春麵、一壇加飯酒,你和……呂信,就推心置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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