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晶顯然是這裏的常客,很熟悉陳祖道的習慣。


    兩個廚房拿來的海碗,其中一個才倒了大半碗嫩紅色的酒,陳祖道就端起來,一口氣喝幹了。


    白晶再倒,同樣是才一倒上,就被他搶去喝幹。


    就這麽連著喝了三碗,陳祖道才像是還魂似的,“唿”的一聲喘氣,眼珠子重新活泛起來。


    我看的頭皮發麻。


    光聞味道,就知道這桃花白的度數絕低不了,他這三碗酒,起碼得有四斤。


    要照這麽看,單憑酒量,他就真配得上‘生神仙’的稱號了。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陳祖道更加紅光滿麵,也看不出眼圈是否發紅了。


    他再次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才又看向我,“你,不喝點?”


    我本來想說,等會兒我要開車,可是話到了嘴邊,竟是變成了——“我不怎麽愛喝甜酒。”


    陳祖道居然笑了,“你一定跟你大半叔很親近,連喜好都有點像他。”


    白晶端起酒碗,和他碰了碰,“老祖,你認識大半叔?”


    陳祖道轉向她說:“我當然認識,不光我認識,你也認識。”


    “我認識?”白晶愕然。


    陳祖道又露出最初那種滑稽的表情,點著自己的鼻子說:“你老祖我就是大半兒!”


    白晶更懵了。


    比起她,我反倒稍稍有些釋然,但同時卻也暗恨自己真是倒黴透頂。


    所謂的‘大半叔’,根本就是我臨時信口胡謅出來的。


    但是,這個杜撰出來的稱謂,也不是沒來曆的。


    之前陳祖道想往我車頭上坐的時候,我就琢磨,這巨靈神似的老爺子,起碼得半噸重。


    正因為這樣,我才隨口捏造出個‘大半叔’來。


    任憑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就這麽個無中生有的人,居然真實存在!


    陳祖道幹笑兩聲,對白晶說:


    “丫頭,我以前不是給你說過你呂信祖爺的事嘛。他和我比親兄弟還親,有一次下飯館,我一屁股下去,坐塌了店家的椅子。那時他就開玩笑說:‘你啊你,我說過你多少次了,還是這麽莽撞。尋常的椅子,哪能經得住你?哈,這麽著吧,我給你另取一個名字好了。西洋人的計重和咱們不一樣,按照他們的計重單位,你得有半噸重。從今往後,我就叫你大半吧!’”


    我心說,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


    通過陳祖道的這兩段話,我倒是了解到另外一件事。


    原來白晶叫他老祖,並不是對他不尊重。‘老祖’這個稱唿,不是因為陳祖道的名字,而是祖爺的意思。


    也是,算起來,粵漢鐵路建成通車應該是一九三幾年。


    那時候陳祖道和呂信都是二十五六,現在陳祖道可得快一百一十歲了。


    白晶比我大不了幾歲,喊他祖爺絕不虧輩兒。


    提起往事,陳祖道又有些感懷,再次向我問話,卻顯得很小心翼翼:


    “你大半叔現在怎麽樣了?”


    他這麽問,連白晶也沒法岔開話題。


    我隻猶豫了一下,就說:“先別提大半叔了。我們這趟來,是有點事想問你老人家。咱還是先把事說完,然後再提故人吧。”


    我這麽說,其實算是很不客氣了。


    要說甭管怎麽著,單是論年紀,我都該跟著白晶喊聲‘老祖’。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對陳祖道尊重不起來。不但如此,還隱隱有些莫名的反感。


    陳祖道顯然也沒想到,我會這麽明顯的岔開話題,微微一皺眉,兩隻眼就又成了一大一小。


    “你想問什麽?”


    我看向白晶。


    白晶忙說:“祖爺,我們就想知道,呂信以前有什麽愛好和習慣。”


    陳祖道眉心舒展,眼睛也恢複了正常,“你打聽這麽清楚幹什麽?”


    他朝我指了指,卻沒再開口。


    我隻好說:“看來呂信和你真是過命的交情,就算隱姓埋名,也要把你‘大半’這個名字拿來自己用。”


    “嘿嘿嘿,那是一定的。”陳祖道笑得很自然,但卻隱約透著些淒涼。


    我依稀猜到,他和呂信的關係的確好,但多半因為某件事,兩人不光分道揚鑣,呂信更是找地方隱居,和他避而不見。


    白晶低垂著眼簾,看樣子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片刻,她像是有了決定,端起酒碗和陳祖道碰了碰。


    陳祖道見她一飲而盡,自然也是把酒喝幹。


    這時,就聽白晶說:“呂信早就死了。”


    陳祖道笑著揮揮手:“絕不能夠。”


    他再次指向我:“用桃幹泡製桃花白,是呂信提出來的,天底下除了我和他,再沒第三個人知道這法子。”


    我知道再不說實話是不行了,可話到嘴邊,卻硬是卡住了。


    因為,在嘴唇張開的那一刻,我再次出現了恍惚的感覺,而且腦海中浮現出一副畫麵。


    我現在已經知道,這種恍惚間所‘看到’的畫麵,是相語使然。


    畫麵中的場景,極其的慘烈。


    那絕不是我想看到的,也絕對不能夠發生。


    而那樣悲慘的情形,正是因為我說了實話才造成的。


    所以,遲疑過後,我改口說:


    “我說了,咱先談正事。呂信是死是活、大半叔是不是他本人,這些先不提。白晶已經說了我們的來意,你要是方便,就跟我們說說。要是不方便……我看這酒就您老留著自己享用吧。”


    聽我這麽說,陳祖道不光沒生氣,反倒撫掌大笑,仍是指著我說:


    “你看看你看看,這小子,脾氣性格就跟小弟像是一個模子裏摳出來的!白丫頭,我肯定你不會騙我。可你肯定是收錯消息了!這小子哪哪兒都像他,肯定是他眼瞅著長起來的。我那小弟待人最好,如果他真的已經不在人世,除非這小子是狼心狗肺,否則提起小弟,他肯定不會是這種反應。起碼也得掉些個‘馬尿’吧?”


    白晶無奈的歎了口氣,同時橫了我一眼。


    我自然明白,她是在怪我沒聽她的話緘口不言,而且,她多半還責備我言語間對陳祖道不敬。


    事實是,我並沒把她的眼色放在心上,而且,我認為再不能由她和陳祖道繼續說下去了。


    因為,陳祖道指著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雖然沒有恍惚的感覺,卻是又‘看到’了一些即將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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