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橋浮塵,倏然飛舞萬千紙錢,雨落紛紛,亂序障眼,我一瞬間什麽都看不見了。等飛揚的紙錢紛紛落地,我的視線才基本恢複,此時一道白影徐徐當空而落,塔頂懸掛的一副挽聯忽然飄忽而落,正好一左一右地掛在木橋的扶手上。


    我們站在這個角度,正好能看清挽聯上麵的字跡。左聯書寫:自古多情空餘恨,多情總被無情惱;右聯書寫: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我熟讀自古至今的絕情詩句,深知這兩幅詩詞的意思。我問王妃說,是不是這位彝族姑娘剛嫁給你們土司不久就死了?看這意思是癡情而亡,死得並不甘心啊。


    大牛說你這話說的,誰死也不甘心啊,更何況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自古英雄多磨難,自古紅顏多薄命,天妒英才,天妒紅顏。


    我說行啊田大牛,本想你粗人一個,沒想到還有點墨水。


    大牛說什麽叫有點墨水,我這是文武雙全,要是大清朝那會……


    我說你打住吧,大清朝那會是你祖墳咋的,能不能換個朝代?


    王妃凝眉沉思說,的確是天妒紅顏,我祖奶奶說這個女子是個才女,不僅長得閉月羞花,而且滿腹文韜武略,但剛嫁過來一年就暴病而亡,隨後土司也因思念過度而鬱鬱而終。


    或許是感傷,我眼中幻現出一個多情女子對心愛之人的的幾分幽怨和幾度纏綿,她眼中帶淚,拂袖而去,落下一個窈窕背影。我說伊人走遠,人間最是無情時,何苦戀戀九重霄呢?


    王妃笑著推了我一把說,看一副挽聯還看出傷感來了?你不會是他們的前生今世吧?為何如此耿耿入懷,如此念念不忘,如此悲傷惆悵?


    我搖搖頭說,傷懷幾分,感傷落淚罷了,他們的愛情雖然很短暫便夭折了,但我相信這是他們一生最難忘的一段情,活著是綿綿不斷的戀情,死後是依依不舍的柔情。我既然有幸看到這副挽聯,我算是沒白來一趟黃金塔寺,我信口即興來幾句吧,大家不要笑話,算是告慰一對作古千年的癡情人吧。


    大牛笑得眼淚都出來,說哥們,就你天生多愁善感,且有一副菩薩心腸,怎麽犀利糊塗地混上個摸金校尉呢?好比殺豬賣肉的屠夫,卻是個讀書看報的書生,你說你到底是屠夫還是書生?


    我強詞奪此說,誰說佛祖不殺生,殺生不佛祖?殺與不殺僅在一念之間,殺豬賣肉,我是屠夫,看報寫字,我是書生。劍有雙刃,人有兩麵,站著是佛,躺著也是佛。你這個牛腦袋慢慢悟去吧,我得趕緊念詩了,一會沒靈感了。


    王妃捂著嘴說,誰都別說話了,他要是整不出來,那隻能說腸胃不好,不能埋怨吃的不好。趕緊念吧,憋久了就放沒了。


    大家跟著嗬嗬笑起來,就看我這個屠夫如何咬文爵字了。


    我背負雙手念道:滿室滾滾落紙錢,木橋瀟瀟招魂幡,紅轎淑女命多舛,終是癡情落九幽;絕情望穿塵世事,兩世決絕未有時,若問癡情當期許,恨恨絕筆未有期。


    大牛笑著說,你這滿腹詩詞快堆滿肚子了吧?吃的是草擠的是奶,你丫要是不吐出點來,是不是撐得慌?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少吃葷多吃素,整那麽多詩書藏肚子裏也不消化啊,要我說一邊倒鬥,一邊幹個兼職教書匠也行。


    馬伊拉對我刮目相看說,真人不露相啊,你這出口成章的文采,要是喝點小酒助興,沒準能跟李白仙比高低啊。


    田七說大家別在這吟詩作對了,過橋看看吧,我倒想看看花轎的女人有多漂亮,竟能讓一個屠夫擠出這麽好的詩句出來,京寶齋加個肉攤和書攤,賴天寧一個人看著賣吧。


    我想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了,這丫頭三步並兩步走上了橋頭,橋頭上放著一套鼓架子,田七童心大起,拿起鼓槌就敲起來,鼓聲大震,到處迴蕩著咚咚之音。


    我下邊惴惴不安地喊道,田七別胡鬧了,趕緊下來吧,你毛手毛腳的太危險了,忘了倒鬥老規矩了?怎麽還敢亂動東西?


    田七玩得興起,小嘴一撇說:“還不是被你的雅興吊足了胃口?隻允許你吟詩作對,就不允許我擊鼓助歌?”話剛說完,掄起鼓槌又開始咚咚敲鼓,嘴裏長著《紅樓夢》主題曲《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我們本來以為她就是瞎胡鬧,反正沒什麽危險,樂嗬樂嗬地無傷大雅。但隨之發生的事情卻讓我們驚恐萬狀,聽到的不僅僅是鼓聲,還有嗩呐、長笛、竹箏的聲音,樂聲悠揚飄忽,一下子將我們帶入一個仙樂飄飄的世界。


    我們著魔了。忘記了自己是誰,個個目光呆滯地走過橋頭,田七看著橋尾,吃吃笑著,似乎看到了最開心的事情。


    太詭異了。大花轎被抬了起來,小矮人們卯足勁地吹拉彈唱,老嫗巫師正樂嗬嗬地祝福新人出嫁……一切如夢如幻,卻是如此真實。我們雖然舉止木訥,但眼睛眉毛都帶著喜色。黑白色的招魂幡和挽聯改頭換麵、煥然一新,轉眼之間變成了大紅大紫的喜字和大紅對聯。


    我們變成了行屍走肉。老嫗巫師背身走在前麵,花轎緊隨而至,我們亦步亦趨地跟著喜氣洋洋的小矮人,浩浩蕩蕩地往裏走去,那裏擺著一座鬼頭台。


    我後背的白狼王仰空狼嚎,雄厚悠長的聲音頓時打破了熙熙攘攘的喜事。我心裏打個激靈,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狼王見我止步不前,又對著我的耳朵發出一聲狼嚎,這個聲音徹底將為驚醒,跑遠的三魂六魄又迴來了。


    我色如死灰,麵目慘白,看到自己人個個失魂落魄,早已迷失了自我。我們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橋尾,不遠有一個鬼頭台,一把巨斧懸空而立,隻要我們走過去,一斧頭下來就都沒命了。


    我拚命喊叫他們的名字,田七、王妃、馬伊拉和大牛竟然充耳不聞,沒有一個能聽見我的唿喊。


    我一不做二不休,趕緊一個一個往迴拽吧,這四人都魔怔到家了,我好不容易把田七拉迴來,坐地上的大牛又開始往前走,拉住大牛吧,田七又跑前麵去了,馬伊拉和王妃也是如此,弄得我疲憊不堪,我就像黑瞎子剝玉米,總是兩手空空。


    音樂依然響起,我腦子跟著一陣暈眩,我使勁搖頭,心想這樂聲肯定有問題。急中生智,急忙撿起地上的紙錢塞進兩個耳朵眼裏,頓時感覺好多了。


    依法炮製,將其他四人的耳朵都塞上紙團,他們因為聽不見聲音才慢慢地蘇醒過來。我的親娘哎,我累得蹲在地上直喘粗氣。


    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盛宴。大花轎、老嫗巫師、小矮人都原地不動的站著,唯有小矮人手裏的樂器在不停地發出聲音。我順著他們手腕上的繩子尋找,果然有一根繩子連接在橋頭的鼓架上,鼓錘因為繩索的拉動,不停地擊打鼓麵。


    我跑上去將鼓槌摁住,喧囂的樂聲才隨之停止。鼓麵下邊有個鐵片,隻要鼓麵產生振動,小鐵片就會通過繩子拉動小矮人手裏的樂器,魔幻樂章就開始了。


    樂停,人醒,鬼頭台轟然一聲巨響,巨斧落地,將石台一劈為二。我們若是此時步入鬼頭台,早已被掉腦袋醬。


    大牛驚愕失色說,假如田七不亂敲鼓,是不是魔幻之音就不會出現了?


    我在鼓架旁邊尋找了一圈,發現有一節台階是活的,裏麵藏著一塊壓板,一根鐵絲正好連著鼓架上的鐵片。我搖頭說,無論田七是否擊鼓,魔幻之音都會出現,除非我們不上橋,但不現實,橋是必經之路,我們必須走過去。


    我張開手掌獎勵似得摸索著白狼王的腦袋,它頗為得意地享受著,如果不是白狼王把我弄醒,大家都就成了無頭之鬼。


    假和平,魔音亂心,隻為癡情陪葬?無論如何我是不信的,古人視死如生觀念濃厚,真實的表麵之下往往藏著不為外人知曉的肮髒事,曆史沒有對錯,隻有悲哀和感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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