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納溝大峽穀,有“兩麵臨絕壁,一路奔蒼天”的說法,溝內危石聳立,野獸成群,若不是銅鏡指引方向,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找到墓葬祭壇遺址,一千三百多年的風吹雨淋,姑師人祭祀公主的地方已被夷為平地,當年盛極一時的祭壇僅剩下幾塊破石頭,孤零零地守候著。


    王助理最後一個攀著繩子落到地麵,說道,兩邊絕壁千刃,千年來落下不少滾石,即使當年參加祭祀的人親來辨認,也不可能找到祭壇,我們真是太幸運了。


    小李站在前麵一直在發愣,誰也不知道他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自從大家知道他的身世,我們有意無意地給予力所能及的照顧和關心。他的性情極為好強,我們盡可能做到恰如其分,否則他會當成憐憫或者施舍。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滿眼盡是雜草叢生和亂石成堆,還有的就是從兩側山頂拋棄的生活垃圾,你小子不會當成世外桃源吧。


    小李呐呐說道,天寧哥,我覺得這裏就是我的夢境,從我記事開始,夜裏總是夢到這個地方,尤其那個祭壇遺址,我甚至夢到自己站在那裏,一具大紅棺材就在跟前的墓穴裏。


    王助理不知何時過來了,他和我心有靈犀地看了彼此一眼。看來猜測小李是姑師人的東山之子是真實的,祖先的繼承,生死雖有前赴後繼,但血脈卻是亙古不變的,小李所夢很有可能就是祖輩姑師人所做之事。


    貝納溝是藏語名字,意思說一萬部經書的大溝,我是看不出佛經在那裏,或許是當地人的神話傳說吧。


    王助理卻持有不同的意見,神話傳說也好,引經據典也罷,往往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精神歸宿是一種看不見的能量,心不足自然難以駕馭。人們稱唿一個大峽穀為貝納溝,一定有它的寓意,單純理解為寄托一類的托詞是不恰當的。


    小李幾乎跟王助理一個調子,這小子斬釘截鐵說,我同意老師的觀點,不是因為我是吐蕃人而心存袒護。摩崖石刻的九尊佛像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心在,佛就在,沒準數不盡的經書就在我們眼前,而我們卻看不到。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未解之謎占據人類科學的大部分領域,神學的興起往往在精神領域給人探知欲望,正所謂,心之所在,神之所在。這個問題一旦探討下去永無休止,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從早上開始下崖,幾經折騰,到達麵前的貝納溝已到晌午。我說大家生火做飯吧,吃飽喝足才能打勝仗。


    王助理和我坐在一起商量著下一步計劃。公主墓已經找到,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墓葬入口。小李的夢境和田七手中的《文成公主祭祀圖》似乎同時告訴我們,墓葬入口就在祭壇。峽穀內雖有野獸,但也不至於嚇阻貪婪墓葬的盜墓賊,更何況姑師人的東山族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他們的失蹤會不會跟文成公主墓葬有關聯?


    我對王助理說,田教授派你協助我們尋找墓葬,你們的目的是找到,而我們三個人的目的卻是將玉如意上的幻魔血珠送迴墓穴。


    王助理說道,我和小李的任務隻要找到墓葬遺址就算圓滿完成了,剩餘的事情交給國家考古工作者,是挖掘還是保護,我們都幹涉不了。田教授昨天就跟我通氣了,一旦找到墓葬,於公於私都要幫你們將幻魔血鑽送迴去,我們考古學者非草木,豈能不保全三條性命?


    我說太感謝了,救命大恩就不言謝了,我保證絕對不動裏麵的一磚一瓦。千年墓穴自然機關重重,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麽兇險,田教授本來囑托我們去邊防哨所尋求軍隊支援,哪怕弄兩把槍也行,但目前看來沒時間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王助理跟著惋惜說,可惜倒是可惜,但也可能根本用不著。你想想,墓穴機關大多是機械或者木質,一千三百多年早就失靈了。我們隻要小心些,隻將魔珠放迴墓室內的棺木裏,我想不會發生事故的。


    我心想但願吧,姑師人世代守護墓葬,他們善於巫術,不可能不加設防,千年之久的機關或許失靈了,但千古不滅的巫術和咒語卻不可能消失。我沒敢告訴王助理,就怕他臨時改變注意。倒鬥盜墓是我們的本行,倒是不用指望這倆人,但萬一將墓葬遺址報給政府就麻煩了,到那個時候一定會派兵把守和保護,我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濟於事。


    吃飽喝足,大家尋找到祭壇,爬上台階,幾塊散落的石頭圍著一個四方形的土坑,坑土被人力夯實,堅硬無比。但中間有一個青銅器,已經有一半被沙土覆蓋,我們費了半天勁才整理出來。


    田七大喊一聲,西漢青銅爵杯!


    我一愣,我說怎麽這麽熟悉呢,敢情跟田七京寶齋門口賣的那個一模一樣,可不就是西漢晚期的青銅爵杯!但我隨即搖頭說,這隻西漢晚期青銅爵杯略有不同,我記得你那隻是三耳,這個隻有兩耳!青銅器鑄造嚴禁,三耳是規矩,兩耳的器形造出來可是要殺頭的!除非那個耳朵掉了!


    掉了?青銅爵杯如此完整,掉了不太可能。田七往土堆裏一陣摸索,果然撈出一隻耳朵,斷口整齊,倒像是被人為掰斷的。王助理指著田七手中的祭祀圖說,丫頭打開看看,裏麵有沒有這樣一個三耳青銅爵杯?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家鋪開祭祀圖仔細查找,還真找到了線索。圖上描述:祭台上一個人背對著我們,腳下放著一個兩耳青銅爵杯,左手垂立,指尖不停地往銅器裏滴答血液,右手握著一個“勺子”,尖端指向左手腕。


    田七說,地上擺放的就是三耳青銅爵杯,被掰掉的那隻耳朵當成了刀子,劃破了手腕放血呢,血液滴落爵杯內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有點可惜地搖頭說,太可惜了,九百萬美刀的古董成了殘次品,這個姑師人要是知道這麽值錢,他不得後悔死?


    呱呱,呱呱,四周莫名其妙地傳來一陣蛙叫,大家完全蒙了,穀底沒有池塘,哪來如此眾多的哇叫呢?我說不對勁,因為有些蛙叫聲音是從頭頂上傳來的,沒聽說青蛙還能上天的。


    我突然想到那些失蹤的姑師人,心底一沉說道,大家趕緊戒備,我們的敵人來了!


    小李神色緊張問道,姑師人是保護墓葬的守墓人,怎麽成了我們的敵人呢?


    我說你個傻子,姑師人保護文成公主當然是好人,但我們打墓葬的主意就是敵人了!準備戰鬥吧,弄不好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小李一臉哀傷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吧,他們畢竟是正義的化身,我們的宗旨是不是要秉持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我哭笑說,好孩子,理想很美感現實很骨感,就怕你的話還沒說完,姑師人就給你剝皮抽筋了,他們的巫術遠近聞名,據說他們的眼睛能迷失人的心智,讓你幹啥就幹啥。即使你慈悲為懷,那也得有人把你當菩薩呀。


    我們被一群裹著獸皮的小矮人給包圍了,它們唿朋引類,嘴裏發出“呱呱”之聲。數量雖然不多,但他們手裏竟然還端著帶刺刀的長槍。我雖然不懂槍支,但一看就知道那些是日本鬼子當年使用的三八大蓋!因為刺刀下麵還飄忽著“太陽旗”。


    我真沒想到原始姑師人長得如此矮小,而且還端著日本侵華戰爭時期使用的槍支,姑師人在西漢就有了這個名稱,但不懂曆史的人還以為姑師人是小日本的祖宗呢。三八大蓋一定是日本軍隊投降時遺留的,也沒準他們荷槍實彈想盜掘文成公主墓葬,結果被姑師人全部殺死,槍支變了他們的武器。


    大牛眼睛忽然血紅,嘴裏嗷嗷直叫喚,小矮人不明所以被嚇得退了一步。田七死死拽住大牛的胳膊,一邊安慰,一邊開導說,大牛哥別衝動,日本鬼子早就投降了,這些人不是日本鬼子!姑師人!他們是保護文成公主墓葬的守墓人。


    我笑的嘴都快裂開了,對田七說,你這個堂哥怎麽迴事?什麽左一個日本鬼子又一個日本鬼子的,小矮人拿的是日本三八大蓋不假,人家卻是正經八百的姑師人,大牛你也是,平時不好好讀書,張冠李戴,弄差了吧?


    田七嗔怪說,天寧哥什麽時候了,你能不能別鬧了?大牛的老爺爺和老奶奶就是被日本鬼子用三八大蓋的刺刀開膛破肚的,他爹再三囑咐他,長大後再碰到膽敢掛太陽旗的小矮人,那一定就是日本鬼子,甭跟丫客氣,直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我一聽還真嚇了一跳,趕緊對王助理和小李說,你兩個給我把他看住了,人家圍而不放槍,至少證明還有談判餘地。摸不清情況,我們這邊先殺出去了,那不等於找死嗎?人家手裏端著槍呢!


    小李小聲說,天寧哥,日本鬼子投降七十多年了,那槍裏的子彈還能響嗎?聽說小日本鬼子挺兇的,否則不能被形容為鬼,我要是扮演鬼子,大聲唿喊“和平相處,大東亞共榮”,他們會不會被嚇跑?


    王助理帶著哭腔說,我的小祖宗呀,你小子省點心吧。子彈能不能響,那得拿命來驗證,都好好地活著吧。你要是敢喊口號,它們跑了皆大歡喜,要是不跑,咱幾個就等著挨槍子吧。


    為首幾個年齡大點的姑師人用搶指著我們,眼神犀利,嘴裏呱呱了一通,我急地抓耳撓腮,牙根聽不懂。小李忽然說,他們的意思說,讓我們繳械投降!


    我哭笑說,就咱們手裏這幾根破鐵輥也算是武器?不對呀,你小子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小李也是一頭霧水說,我也聽不懂,但似乎心裏有某種感應,我就明白意思了。


    我想這小子是東山之子,跟這幫原始的姑師人心領神會也是正常的。好漢不吃眼前虧,敵眾我寡,乖乖投降沒準還能活命,拚死抗爭最多多殺幾個人,最終我們還是死路一條。


    我率先放下了鐵輥,其他人都聽我的,自然跟著扔掉了武器。姑師人將我們捆綁在祭壇的大石頭上,一群人在下麵架了一口大鐵鍋,開始生火做飯。


    田七沾沾自喜說:“小矮人飯量不大,這麽一口大鐵鍋煮飯是不是太浪費了?難道還給我們準備了一份?太客氣了,我剛吃完飯倒是不怎麽餓。”斜眼看了我一眼,大概察覺我的表情不對,低頭想了一下說,“還是再吃點吧,真要不識抬舉,恐怕惹怒他們。”


    我心想這丫頭心夠大的,這個時候還惦記著人家管飯,沒看兄弟幾個都被俘虜了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王助理歎口氣,無比沮喪說,原始姑師人是食人族,架鐵鍋是想將我們這些入侵者一鍋煮啊。小李呀,你跟老師一塊死沒什麽可怕的,咱爺倆到陰曹地府抱成團,誰欺負我倆就跟誰往死裏磕。


    我說哥幾個能不能別老談生死,有勁嗎?小李你豎起耳朵好好聽聽,我們至少要了解情況呀。


    王助理點點頭說,賴天寧同誌說的對,大家不能死的稀裏糊塗。這口鐵鍋一次最多煮倆人,聽聽先煮誰後煮誰,沒準吃前麵倆吃飽了,把剩下的仨就給放了呢。


    我氣地肺差點炸了,但隨後反而平靜了。生死這玩意兒挺沉重,世上沒人真得不怕死,但真要麵對必死無疑的時候,我反而覺得無所謂了,大家嘻嘻哈哈地死去,勝過悲悲啼啼。我強作歡顏說,哥們幾個盡管慷慨赴死吧,我們五個不求同年生但求同日死,生有何歡,死有何懼?


    小李自幼苦命,想著早死早解脫,忽然放開喉嚨喊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是吐蕃縣本地人,沒準一個祖爺爺呢,我們不是敵人,那就一定是朋友了。你們千年守候公主,那是何等忠烈?我們隻不過是來還她老人家的東西,幻魔血鑽——你們知道嗎?盜墓賊偷走了你們家主人的寶物,我們是來歸還的!照這麽說,我們幾個是你們的恩人!


    我心想,這小子還真敢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一套?平時見他蔫不唧的,危急關頭到時比我還能說。他說的是現代語言,即使他們知道幻魔血鑽是文成公主之物,但也聽不懂呀,你看那一個一個蘿卜粗的腦袋都直愣愣地杵著,根本就沒想搭理我們。習以為常的反應不是什麽好事,他們很可能不止一次地殺死入侵者了,否則能這麽淡定嗎?或許小李竭嘶底裏的叫喊將他們徹底激怒了。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怒衝衝地指著小李,隨即便有四個孔武有力的矮人衝過來,一個舉著鬼頭刀的人麵目猙獰地靠近小李。


    看架勢,他們這是要殺人了!我真後悔為什麽棄械投降呢?


    小李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自知早死晚死都一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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