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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林軒竹更恨的, 卻是無用天真蠢笨的自己。


    因為他沒有用, 在科舉上名次遠遠不及林英傑,所以讓母親失了父親的支持, 讓她在蕭氏麵前沒有臉麵, 落了下乘。林英傑比他還小三歲, 而且不比他有名師教導, 可即使如此,他在科考上的名次也大大不如他,


    因為他天真不知世事, 貿然相信蕭氏和林英傑,在父親和朝陽公主為難母親時卻沒有站在母親這一邊,沒有看清楚這些人的醜惡嘴臉,累得母親心酸難過。


    相比於痛恨自己仕途、名聲的毀滅, 林軒竹更恨的是母親的突然去世, 是她被玷汙的靈堂和死後的名聲, 他沒有辦法原諒的是母親被這些人所害。


    所以他願意獻出自己的靈魂,以魂飛魄散,再也無法轉世的代價換取一切能夠重來。即使他知道重新來過的人生將不再是由他來主宰,他隻能默默的旁觀一切發生。


    可即使是如此他也覺得值得, 他願意這麽做。所以孤注一擲也好, 瘋狂也好, 林軒竹沒有其他的選擇和出路, 這是他最後一搏。


    身體被旁人占據, 生活被旁人所“竊取”的感覺並不好受,當時間倒轉後,林軒竹依附在自己的身體上,看著他的身體不經他的意願做著陌生的一舉一動。


    當林英傑被殺死,當他即將可能遭遇的悲劇一點點被逆轉,林軒竹心中一片感激和狂喜,他所愛重的、在乎的親人沒有受到傷害,一切悲劇都不會再發生。


    這真的太好了,即使這一切將以他的魂魄為代價,將以他的魂飛魄散、不入輪迴為代價,林軒竹也覺得值得。


    但是難免的,看著這個被稱作任務者的存在輕而易舉的取代了自己,得到母親的關懷,外祖父的重視,一步步平步青雲、大放異彩,若說林軒竹心中沒有一絲半毫的羨慕和異樣,那是不可能的。


    他多麽希望這麽厲害的人是自己,但可惜一切不過幻想。他如果真的這樣厲害,就不會走到絕路,到最後要出賣靈魂來翻盤了。


    即使心中有著苦澀、向往和心酸,但這些複雜難言的情緒最終還是被感激和喜悅所替代,無論如何,他感激任務者改變他悲劇的人生,感激他救了母親。


    附著在自己的身上,看著自己的人生漸漸被他人所替代的感覺並不好,所以林軒竹選擇了沉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他都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直到有一日,他突然覺得輕飄飄的身體又變重了。


    一道含著淡然笑意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你的人生就還給你了,接下來好好過,可不要浪費了這一番際遇。”


    似睡似醒之間,林軒竹茫然不解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他突然覺得不對,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卻突然察覺到身體一陣沉重,不再像之前輕飄飄的了。


    他迴來了。林軒竹如此清晰而明了的知道這件事情,任務者離開了,將已經被扭轉人生還給了他。


    在及冠這一日的清晨,重獲新生的林軒竹痛哭出聲,他體會過這世間的惡,感受過加諸於身的傷害和悲哀,感受過世界的黑暗,憎恨過卑鄙冷血的仇人,也曾經覺得這個世界冷漠、黑暗。


    但最後他卻收獲了一份善意,來自與他完全無幹的陌生人。這份善意讓不複天真純良,被太過悲痛的經曆所染黑的林軒竹突然醒悟,這個世界也許黑暗、恐怖,有著許多卑鄙可惡的人,但是同樣也有懷揣著善心和體諒的好人。


    林軒竹的世界從一片幹淨的純白,到滿是憎恨和怨毒的暗黑,最終終於變成了黑白皆有,灰『色』彌漫的“真實”世界。


    不管他經曆過怎樣痛苦猙獰,不管他在黑暗中沉湎多少時日,這一刻他已經走過了那漫長到似乎沒有邊際的黑暗,重新來到陽光之下。


    就如玄淵所言,他的人生已經改變,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舊沒辦法將這一生過得幸福美滿,沒辦法靠自己來實現抱負心願,那麽他未免太過失敗。


    他已經品味過一次失敗的滋味,不會再去經受第二次。


    “母親。”再次見到久違的母親,林軒竹眼眶微熱,忍不住輕聲喊了一聲。不是為了什麽,隻是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母親相處過,沒有再當麵喊過她一聲母親。


    李氏上下打量了幾眼身著禮服的林軒竹,眼神驕傲,笑容喜悅:“竹兒長大了,終於到你及冠這一日了。”


    林軒竹眼神濡幕,正要繼續與久違的母親說話,就見李氏笑容溫和的問道:“之前竹兒不是說及冠時給我答複,如今也該告訴母親,是否要與珊兒結親了吧?”


    林軒竹一臉懵『逼』,那什麽,他之前一直保持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態,完全不知道母親此話是何意思。


    總感覺……好像被坑了?額,錯覺吧。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的林軒竹覺得大概是自己的錯覺。不過這一刻,他終於真實的感覺到自己的人生重新迴到自己手上了。


    定了定神,林軒竹『露』出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婚姻大事自然是聽從父母之言,母親決定便好。”珊兒與他也算青梅竹馬,如此,也好。


    及冠之禮後,林軒竹很快與剛過及笄之禮李恬珊小定,隻等半年兩人便會成親。實在是林軒竹年齡不小,李氏不願再拖下去了。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的往下走著,有任務者留下的饋贈,林軒竹的生活重歸順遂和平靜,這一日翰林院放衙後,楚雲笑嗬嗬的走了過來與林軒竹搭話:“六王爺嫡長子的滿月酒,你可要去?”


    六王爺沒參與奪嫡,與淵帝感情不錯,雖然天生腳跛,但今時今日在朝中地位卻不低,在宗室中很有些地位。


    林軒竹微微一怔,心中有些複雜,但這縷情緒轉瞬即逝,他微笑著頷首:“自然是要去道賀的,不如你我同去?”


    不管他曾經是誰,都已經過去了,他們的恩怨已經了結,於他們彼此而言都已經是新生,不必再為過往恩怨仇恨糾纏。


    如此,便很好了。林軒竹輕輕一笑,眉眼間溫朗如玉,陰霾盡去。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還未變聲的清脆少年聲朗朗誦讀著行文,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充作學堂、華麗又舒適的書房中隻有這一位學生,他清秀還帶了點嬰兒肥的小臉板著,滿臉肅然,在開口朗誦文章時非常流暢,沒有一絲停頓。


    “好,誦讀先到這裏。”在他將這一篇大學念誦完,準備再次從頭開始誦讀時,站在上首一直在聽他讀書、身穿綠『色』繡鴛鴦官袍的年輕文官將右手握著的書卷輕輕在左手一敲,朗聲開口道。


    原本正在讀書,年約十二歲的少年頓時放下了手中舉著的書卷,眼神亮晶晶的朝著綠『色』官袍的年輕文官看了過去:“林夫子,接下來要學釋義了吧?”


    林夫子——正是玄淵,而他的這個學生的身份也已經唿之欲出,正是剛剛以十二稚年登基的淵帝。


    玄淵擱下手中的書卷,淡淡開口道:“其實陛下倒沒有必要多花心思在四書五經上,您要學的是治國之道。”


    淵帝微微一怔,微帶嬰兒肥的清秀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茫然,在先帝還在時,他並不受重視,母族也沒有什麽勢力,故而在宮中他向來是不起眼,備受冷視,別說被教導為君的治國之道,就連平日裏讀書識字,先帝都少有過問。


    這段時間以來,作為狀元,玄淵算是與少年皇帝接觸得比較多的,與他關係頗近,此時便道:“為君之道,我也教不了你,隻能你自己去領悟。”


    “怎麽領悟呢?”淵帝小大人一般的歎了口氣,清秀的臉上茫然更甚,他算是被趕鴨子上架一樣的坐上皇位的,而如今朝中忙著處理與西北匈奴的戰爭,幾位輔政大臣忙得腳不沾地,也無暇來教導淵帝,隻讓他先跟著林軒竹三人讀書。


    玄淵唇角勾起一個細微幾不可見的弧度,淡淡道:“自然是多看、多問、多想、多反思,陛下,之前你讀過的文章中,不也有講述一些治國之法嗎?”


    淵帝早已經將大學讀得滾瓜爛熟,當下就睜大了一雙杏眼,微帶試探的開口道:“親民,至善?”


    玄淵隻是微一搖頭,沒有迴應他的問題,隻是平靜道:“是或不是,由陛下自己來判斷。臣隻是文臣,於為君之道無法給陛下提供建議,更無法幫助陛下判斷何為正誤。”


    淵帝哦了一聲,垂下眼角,微微有些失望:“林夫子都沒辦法判斷我做的是對還是錯,那我自己怎麽能知道呢?或者,又有誰能判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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