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然是冬月,還有月餘便到年關。這位剛剛平定了安西之亂的伯爺,在這霜寒露重之時,隨河西都護一道,進京麵聖。


    能被選去為這等貴人接風,姬醉也是真心為朋友高興。


    在姬醉告知的第二天,傅濯就正式接到命令,對此事自然得慎之又慎。到了當天,不到五更他就起來,作萬全的準備。


    整理完軍服後,剛推開門,就看見縣主站在眼前。


    晉長盈一身白絹的襦裙寢衣,烏發微亂,睡眼惺忪,正捂著嘴打嗬欠。


    “昨天睡得早,忘記給你了,喏。”她把刀伸到傅濯麵前。


    傅濯接過,赭紅的刀鞘,上麵用金絲緙的雲紋,刀鐔處鑲嵌著一顆巨大的黃玉。抽開一看,刀刃沉厚,寒光泠泠。


    是一把橫刀。


    “這...這未免也太貴重了。”他說著,就要還迴去。


    晉長盈一推,把刀推進他懷裏。“你就拿著吧,你今兒不是要出去見貴客麽,女人出門都還知道梳洗打扮一番,男人不得要點東西裝點門麵?”


    傅濯不知道如何接話,隻是愣愣的看著手裏的刀。


    “你去忙吧,我先迴房,困死我了。”


    她說完也不等他迴應,邊走邊打著嗬欠。


    傅濯駐足凝望她的背影,直到等縣主進了房,他才將刀扣掛在蹀躞帶腰側處,騎馬離去。


    此時天還未亮,接駕的眾人早已守在城門處。傅濯同上司會了麵,立馬守在安排好的位置。在場人數雖多,卻靜默無聲。


    一時間隻看得見霧靄中朦朧的燈籠。


    直到寅時過了,趟過西北風沙的一行人馬,在清晨槐霧未散盡時,踏進了都門。


    鼓樂齊鳴,南衙諸衛選出的儀仗,身著金甲,手執銅杖,指揮著胯下雪白的攸馬,踏著節拍,為河西都護及這位伯爺接風。


    聲勢浩大,隆重至極。


    “大丈夫當如是啊。”傅濯聽見身旁的上司悠悠感慨。


    他們與隨行的文武官員一道站在儀仗隊後麵,遙遙觀望。見主將與貴人們寒暄後,乘馬向他們隊列走來。


    隊列迅速分成兩陣,執旗立馬,排列齊整,兩陣之間留給貴人行駛。


    當貴人們經過時,前排的傅濯便與同僚們齊齊叉手行禮,深深一揖。


    馬蹄噠噠地走過,他正抬頭目送貴人車駕離去,突然,車駕旁騎著高頭大馬的中年人側首,兩人對視。


    那中年人眼神一變,忽的調轉馬頭,行至他麵前。


    “這位是?”中年男人問。


    傅濯微微一滯,一旁的上司卻低聲急斥,“伯爺問你話!”


    傅濯一驚,忙道:“君侯貴安!在下乃金吾衛親勳旅帥,昭武校尉傅濯。”


    錦帽寬裘的男人駕著胯下的汗血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數迴,才徐徐開口。


    “傅姓?可是越王府的子輩?”


    “下官為王爺養子,不過忝列門牆而已。”他迴得恭謹。


    伯雲聞言,低低地笑了幾聲,連帶著尚黑的短須也輕輕抖動。傅濯心中正疑,卻見伯爺抬起兩指,在他腰側的刀柄上敲了幾下。


    “佩刀甚美。”


    傅濯低頭,正是晉長盈送給他的紅木緙金絲的橫刀。


    “內子所贈,君侯謬讚了。”他撫摸刀鐔上明黃的珠子,難得彎了彎嘴角。


    “當真好福氣。”


    伯雲深深地看他,語氣卻淡淡。


    “既是越王爺的義子,那某不日當去令尊府上拜會。”說完,撥馬離開。


    “恭送伯爺!”


    南衙諸衛的武官朝背影齊聲道,抬頭間看上傅濯的眼神卻悄然起了變化,尤其是與他品級相近的武官同僚。


    都說壞事傳千裏,但好事卻也傳得迅速。


    傅濯為貴人接風受伯雲爺青眼的消息,便如插上翅膀一般,在點卯後短短一個時辰內,飛遍了南衙諸衛中半數的衛府。


    當然,也包括他本人當差的金吾衛。


    姬醉正端著吃食,知道後樂得合不攏嘴,握著筷子的手當即一揮,“兄弟們,今兒中午萬隆酒家見!我請!”


    衛府的年輕武官們自然是起哄叫好。


    人群中傳來一聲嗤笑。


    “這麽大手筆怎麽不去帝都最好的聚星樓,去什麽酒家啊。”


    眾人安靜下來,姬醉循聲看去,隻見一男子坐在案牘前,背對著眾人。


    “那是,畢竟我窮酸嘛。”見是薛緒,姬醉一下子改了口,“不像有些人,錢倒是不差,想請兄弟們吃飯,他得有這個機會啊。我是窮酸,某些人可是真酸嘍。”


    幾個武官捂著嘴偷笑,姬醉言語上占了便宜,心情大好,端著碗正要繼續吃,卻見一方硯台飛過來。


    啪的一聲,湯汁潑了半身,碗被打得稀碎。


    “姬醉!你一個八品的宣節校尉,也配跟本官說話!”薛緒指著他怒道。


    姬醉看了眼弄髒的衣襟,當即扔了筷子,朝他衝過去。


    薛緒等的就是這一下,動手迎上去,兩人頓時纏鬥在一處。


    “別打了!別打了!”


    眾人忙上去阻攔,卻險些被兩人打傷,場麵混亂不已。


    傅濯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也一下認出鬥毆的一人是姬醉,上去便將好友攔下。


    姬醉被攀扯住的身形微微一滯,薛緒卻趁著間隙,迅速帶上鐵蓮花,朝他胸口打去。


    被鐵蓮花包裹的手指,一拳下去雖不致死,卻也會讓其骨裂,躺上三月有餘。


    千鈞一發之際,傅濯抽刀在手,刀背貼著薛緒的脖子,生生讓對方止住了攻勢。


    一時間,衛府內鴉雀無聲。


    薛緒的額頭沁出一絲冷汗,緩緩收迴拳頭,卻見對方所用的是刀背而非刀刃,也不害怕了,揮手撇開。


    傅濯收刀迴鞘,扶起姬醉,朝薛緒迴望。


    “傅濯,你在衛府裏逞什麽威風!”


    薛緒本是一肚子火,忽見對方腰間紅木緙金的橫刀,眼神便玩味起來。


    “你別以為娶了晉將軍的女兒,以後就平步青雲了。那縣主可不是你消受得起的,小心樂極生悲,被她克......哎你你你咳!”


    傅濯抓住他的頭撞向桌子,硬是讓他把話吞迴了肚子裏。


    桌上堆積的公文簌簌落下,他全然不顧,右手掐著薛緒的脖子,對方皮下的血脈在他手掌中極快地跳動。


    “罵我可以,別侮辱她!”他冷冷地俯視著,語氣森寒。


    “好好......好說!好說!”


    對方鬆了口,傅濯才拿開手,薛緒頓時倒在地上,摸著自己脖子,一陣後怕。


    衛府的官兵們也是萬萬沒想到,一向不動聲色的傅濯下手竟如此狠。見傅濯出了門,眾人也便小聲討論著,四下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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