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懶洋洋躺在一條桃樹枝上,枕著一根鐵棒,眼睛無聊看著正上方一顆紅彤彤的桃子,心裏正考慮怎麽吃它。


    “是先咬桃尖,還是桃身?桃毛還洗嗎?”


    孫悟空沒考慮很長時間,他不是愛糾結的人。想不明白,伸出毛茸茸的手,一把扭下紅色桃子,唔~放入嘴中,胡亂嚼了起來,任由桃汁從嘴角流出,侵濕腮邊猴毛。


    “悟空~悟空~”


    孫悟空剛吃完桃子,還沒扔桃核,就聽見一聲喊叫,由遠及近,上氣不接下氣的。


    “靠,光頭又來了。”孫悟空一個翻身,落下地,氣哼哼看著東麵山坡下走來的人,“你又來煩我。”


    來的是金蟬子。


    金蟬子身著一襲金黃色袈裟,走在山路上,他雖然愛惜袈裟,用手提著下擺,避免和地麵的摩擦,但顧頭不顧尾,身側及後背,都被山路上的荊棘刮了幾道長痕。


    這一路走來,他累壞了,光禿禿的頭上滿是汗水,在太陽照射下,映出一圈圈光芒。


    金蟬子伸出右臂,抹了一把汗,昂頭看著孫悟空,喜滋滋道:“悟空,我最近又悟了些佛法,說與你聽聽。”


    “我不聽,我不聽。”孫悟空扔下鐵棒,雙手緊緊捂著耳朵,上躥下跳,胡亂蹦著,“我什麽佛法都不聽。”


    “唉~”金蟬子聽後長歎一聲,“你不修佛法,怎能去掉頭上金箍。”


    孫悟空頭上有一個金線製成的金箍,緊緊纏在他頭上,周圍一圈猴毛被勒的都脫落許多。


    “嘎嘎~”孫悟空最恨別人揭他的短,呲牙咧嘴,撓首抓腮,忽悠一蹦,來到金蟬子跟前,一腳踢在金蟬子胸口,“混蛋光頭,還想我再殺你一次否?”


    金蟬子咕嚕嚕滾下山坡,身上滿是塵土,剛才對袈裟的愛惜及悲歎跑的無影無蹤,站起身,再次上來,笑嘻嘻道:“悟空莫生氣,我這次悟的佛法,你也能借鑒,說不定你頓悟了,修為一下到了金仙,就能擺脫頭上金箍。”


    “頓悟,頓悟,又是頓悟。”孫悟空連聲冷笑,一躍蹦上桃樹,依靠在樹幹上,擺弄手中鐵棒,“加上被我殺的那一次,你轉世十次,一心頓悟,到現在屁都沒悟到。你準備好再次轉世了嗎?”


    修佛有兩條路,一為漸修,一為頓修。


    漸修就是循序漸進,按部就班的修煉,先為比丘,再證羅漢道果,後為金剛、菩薩,最後成佛。這是一條經過時間檢驗的一條可行之路。


    另一條是頓修。即靠頓悟一朝成佛。算是捷徑。但無數元會以來,隻有一人靠頓悟成佛,即佛祖如來,在菩提樹下,頓悟成佛。


    漸修隻要證羅漢道果就能長生,此後修煉無數元會,既能成佛。而頓修,隻靠凡人之軀,憑機緣悟道。百年之內不成,則墮入輪迴地獄。


    金蟬子一心走捷徑,隻想悟道成佛。但悟道哪有那麽容易,他已經轉生十次,仍無頭緒。


    佛祖弟子五百,他雖然排第二,卻不受佛祖待見。


    無數萬年來,隻有佛祖一人悟道成佛,如果再有一人,就顯不出佛祖的與眾不同,他怎麽會支持金蟬子呢。


    沒有講解,沒有鼓勵,金蟬子就自己看佛經,企圖悟道。每次有心得,就來找孫悟空訴說。整個西天,隻有孫悟空平等待他。


    十世輪迴,毫無頭緒,仍沒澆滅金蟬子一顆紅心。


    金蟬子好似沒聽到孫悟空的奚落,不以為意笑道:“我今年剛二十,還有八十年才轉世呢。”


    “不過,這次可能不用了。”金蟬子神情激動,“我把佛祖悟道的每一天都梳理了,佛祖每天吃什麽,喝什麽,甚至他拉屎是幹的還是濕的,我都弄清了。終於找到千年來我疏忽的一件事。”


    “哼,何事?”孫悟空雖然懶得理他,卻還是被吊起胃口。


    “佛祖在頓悟之前,曾經苦行走遍整個世界,之後才在菩提樹下頓悟成佛。”金蟬子圍著桃樹唿唿走著,握緊了拳頭,激動的大聲道:“我也要學佛祖,我也要走遍世界,體驗世間百態,走完之後,我就能頓悟成佛。”


    金蟬子昂頭向天,“我並不比別人差,別人能做到的,我一定能做到。”


    “哼。這與我何幹?我早已看遍世界。”孫悟空意興闌珊,轉了身,側臥在桃枝上,目露緬懷之色。


    “嘿嘿,嘿嘿。”金蟬子罕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支吾片刻,吃吃道:“悟空,我隻是普通人,手無縛雞之力,世間多妖魔鬼怪,出了西天,我行不到一裏,就喪命矣。我……我想請你跟我一塊去。”


    “嘎嘎,嘎嘎。”孫悟空氣的一腳踏斷身下桃枝,落地,舉棍。作揮擊狀。“你配讓俺老孫做保鏢嗎?”


    “悟空,莫生氣,我要成了佛,定幫你把金箍取下,你幫我就是幫自己……”金蟬子急急道。


    “滾你的。”孫悟空終究沒落棍,而是一腳踢飛金蟬子,落在百裏之外一堆草垛上。


    他手中鐵棍是定海神針鐵,又名如意金箍棒,挨邊就是死,碰著皮就喪命,這一棒下去,金蟬子就要投胎了。


    孫悟空雖然煩金蟬子,卻又佩服金蟬子的執著,所以第一次嫌吵殺了他後,此後沒再下死手。


    踢飛金蟬子後,孫悟空並沒睡覺,而是愣愣看著手中如意金箍棒,久久不言。


    “你多少年沒縱橫世間了。”孫悟空難得惆悵。


    一息之後,卻又嘎嘎笑道:“咳,俺老孫什麽時候變得傷春悲秋了,等老子把金箍拿掉,好好玩耍去。”


    毛茸茸的手摸著額頭上圓滑的金箍,腦海中不由迴想起許多年前的事。


    他本是天生地養四大靈猴之一靈明石猴,通變化,識天時,知地利,移星換鬥。學藝靈台方寸山,拜菩提老祖為師。


    在山中學藝十多年,學得地煞七十二般變化和筋鬥雲,並一舉修煉到玄仙境界。


    如是普通通九竅之輩,天資再高,經過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成就散仙,再修煉幾百年方可為天仙,之後有可能修煉千年萬年才成玄仙。


    而孫悟空隻用了十多年就一步成為玄仙,不僅是其天資聰穎,更因為他是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鱗非毛非羽非昆的混世四猴之一。底子好,底子厚,進步急速。一直到了玄仙才停下來。


    不過就算他是混世四猴之一,想要再進一步,成為金仙,也要無數萬年的努力。


    成為玄仙,沒了快速進步的成就感,孫悟空本性畢露,到處玩耍,被菩提老祖看在眼中。


    菩提老祖是誰,孫悟空不知道,他隻知道是自己的師父;修為有多高,孫悟空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就算自己修煉一百個元會,也趕不上菩提老祖。


    菩提老祖能查天理,知人前後之事。看出孫空悟性子野,要闖大禍,就把他趕出山門,告知:“你這去,定生不良。憑你怎麽惹禍行兇,卻不許說是我的徒弟。你說出半個字來,我就知之,把你這猢猻剝皮挫骨,將神魂貶在九幽之外,教你萬劫不得翻身。”


    孫悟空無奈,隻能揮淚告別:“絕不敢提師父一個字,隻說是我自己會的。”


    但在心中,他依舊當菩提老祖為自己的師父。孫悟空忘不了在斜月三星洞師父為自己取名,在夜間三更教自己長生大道,在低矮雲頭教自己筋鬥雲……


    在他離開靈台方寸山時,孫悟空就發誓,他這輩子隻有一個師父,也隻有一個人配做他師父。


    孫悟空離開靈台方寸山後,遊走四海,在東海得了如意金箍棒,在北海得了藕絲步雲履


    ,在西海得了鎖子黃金甲,在南海得了鳳翅紫金冠。每一樣都是上好的護身法寶。


    他縱橫四海,但他禍害的太狠,在南海驚動了觀世音菩薩,被其帶上一頂金絲花帽,化作金箍,套在頭上。一旦有人念起緊箍咒,孫悟空就疼痛難忍,好似億萬根針一點點插進腦子,孫悟空痛不欲生,終被收服,到了西牛賀州靈山,做了一名護法。


    觀世音菩薩告訴孫悟空,什麽時候他悟了佛法,或是修到金仙,緊箍咒就困不住他了。


    佛法?孫悟空不屑一顧。


    金仙?孫悟空思考一天,決定把它當做目標。


    但金仙豈是那麽容易修到的。許多玄仙修了幾個元會,七八十萬年都還沒修到。孫悟空性子野,坐不住,更是不易。


    令人驚奇的是,孫空悟竟然硬生生克製了猴脾氣,一打坐就是千年,修為也在緩慢提高。


    別人吃驚,孫悟空自己卻明白為什麽,因為在他帶上金箍當夜,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孫悟空自出生後從沒做過夢,這是第一次,也是最震撼的一次。


    夢醒之後,孫悟空一年沒動,沒吃最心愛最可口的桃子。


    坐在桃樹下,拄著金箍棒,遠望西方夕陽,一看就是十年。


    十年中,孫悟空無數次迴憶夢中之事,卻依舊模糊。畢竟是個夢,如電亦如露,是幻是泡影,因為不真實,所以記不清。


    在夢中,他學藝之後,來到東勝神洲一個海島上,聚集群妖,四處征戰逍遙,最後引來天兵,竟毫無畏懼衝上天庭,大鬧天宮。


    他隻是一個玄仙,而天宮之中,金仙都有幾個,甚至有太乙金仙,他不是對手,特別是後來出現一個佛,一招如來神掌,把他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五百年中,饑吃鐵丸,渴飲銅汁,受無盡苦,度無盡難。


    這還不是最厲害的,五百年後,孫悟空跟著一隊人去了西天,西天路上,磨難重重,黑暗森森,他天性中的桀驁,對自由的向外,對正義的追求,都化為虛無。


    他變成了一具無欲無求的行屍走肉,帶一頂佛帽,披一身袈裟,念經億萬年。


    每當想起這個夢,孫悟空的心就恐懼,渾身顫抖,甚至拿金箍棒的右手都不穩了。


    孫悟空不怕困難,不怕挑戰,卻最怕失去自由,失去思想。


    思想是人類的專利,是人之所以為人,區別於野獸的根本。


    孫悟空為混世四猴之一,有幸擁有自己的思想,脫離了野獸的低級趣味,能說會道,能寫會畫,食人間煙火。


    他很珍惜自己的思想。所以孫空悟害怕夢中所見。


    十年中,孫悟空不斷總結,設身處地想如果夢中之事真的發生,他會上天庭,大鬧天宮嗎?他會一路除妖毫不留情嗎?


    “我會的。”孫悟空自言自語。“我既然有自己的思想,就不能違背內心所想。”


    “但……”孫悟空豁然起身,金箍棒指向天空,“我絕不停下修煉的腳步,我要修煉到金仙、太乙金仙、大羅金仙……我要這諸天神佛都擋不了我路,我要這世間不公煙消雲散。”


    這就是他十年總結。


    夢中,不是自己做的不對,而是離開方寸山後,忽略了修為,沒注意到,修為才是立世之本。如果自己足夠強大,天庭任我推翻,天宮任我搗爛。


    “哼哼,如來神掌……”孫悟空神色淩冽,“金箍棒搗出個窟窿。”


    距孫悟空躺臥山坡萬裏之遙的靈山上,但見三千諸佛、五百羅漢、八大金剛、無邊菩薩,一個個手執幢幡寶蓋,異寶鮮花,各自散去。


    獨留觀世音菩薩走到大雷音寺中,聽後佛祖指示。


    原來佛教剛剛舉辦了震撼三界、影響深遠、凝聚人心的孟蘭盆會。大會之上,有百樣花,千般異果,三千諸佛、五百羅漢、八大金剛、無邊菩薩皆到場,聆聽如來佛祖明示根本,指解源流,敷演大法,宣揚正果。


    隻有兩人沒到,孫悟空和金蟬子。


    孫悟空討厭佛法還來不及,豈會過來。金蟬子則不屑一顧。因為孟蘭盆會上,如來講的是三乘秒典,雖然五蘊得嚴,但都是漸修之法,是需要耗費無數元會才能成佛的法子。


    金蟬子不願來,不願聽。他隻求頓悟之法。


    孟蘭盆會上還有兩人最是特別,一是肥頭大耳的豬剛鬣,一是圓睛似燈藍靛臉的沙悟淨。


    豬剛鬣低著頭,旁若無人唿唿大睡,口水滴在袈裟上,侵濕了一大片。沙悟淨恰恰相反,正襟危坐,聽的比誰都仔細。


    但沒人理他們,因為如來講的太好了,天龍環繞,花雨繽紛。


    如來講完,孟蘭盆會畢,眾佛散去,觀音菩薩手執淨瓶走進大雷音寺。


    “我佛有何指示?”觀音菩薩眉如小月,眼似雙星。五麵天生喜,朱唇一點紅。聲音極富磁性。


    如來盤膝寶座之上,雙手結著法印,對觀音說:“我現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者,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北俱蘆洲者,雖好親生,隻因糊口,性拙情流。無多作踐;我西牛賀洲者,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贈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為善。我待要選一個合適佛徒送上東土,教諭那方眾生,你可有人推薦?”


    觀音單掌合十,問道:“可有什麽要求?”


    如來輕輕點頭:“不可直接把三藏真經送去,平白得來之物,他們不知輕重,不明珍貴。修習時,心有怠慢。要尋一個虔誠佛徒,從靈山出發,曆盡千難萬苦,一步一腳印,送達東土。”


    此時,如來拈花一笑,“此人東去途中,定有妖魔鬼怪阻擋,愚民凡仙嗤笑。但一路堅持前行,必能造就大勢,收服眾多信徒。等到達東土時,傳經之人必定聲望極高,到時去了東土,東土之人必定稀罕,那時傳經效果百倍。”


    觀音聽後,連連點頭,眼角笑意盈盈,“佛祖所言極是,這一路東去,不僅把佛法宣揚到了東土,還能收服群妖,壓製道仙,收取信徒,妙極妙極,弟子這就去尋訪羅漢、菩薩,看誰願意走這一遭,享受山大的福緣,海深的善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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