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蘇皓陽和寶丫坐上嚴世盛的車離開上林村。


    寶丫背著一個大書包,大得快和她身高一樣了,裝得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很重,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會感到揪心。


    但蘇皓陽一點兒也沒有替她背的意思,他才不逞這個強,不然累得氣喘籲籲的,還要被她嘲笑虛。


    他才不虛!跟她比,任誰都是虛的好嗎!


    兩人走後,其他人一下子都感覺心裏空空落落的,幹什麽都不對勁。


    “唉,等祥子和大丫走後,還會更空落……沒辦法,孩子長大了,總會離開家,去外麵闖蕩的。”林老太心中暗歎。


    林明祥和大丫的出發時間是明天,兩人都又期待又忐忑不舍。


    林誌偉和林誌鋼這兩個當父親的,會送孩子們到各自的學校入學。


    於是今天,大丫留戀的在村裏轉了一圈。


    平時看也沒什麽特別的景色,這時候看卻覺得哪哪都好,不舍極了。


    最後,大丫還上了山。


    小時候,她的時間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這並不高大的山上度過的,打豬草、挖野菜、撿蘑菇。


    那時候,她怎麽也不敢想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人人向往的大學生,擁有光明而坦蕩的未來。


    那時候,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母親能對她好一些……


    想起王招娣,大丫眼眸就是一黯。


    她好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起王招娣這個人了,每次想起,心裏都會不好受。


    這種心情沒有人可以傾述,她不好跟父親說,跟兩個妹妹講,三丫對母親沒有多大感情,既不仰慕,也不憎惡,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而二丫更是恨鐵不成鋼,非常不理解她為什麽會對王招娣還有感情,明明她對她們姐妹從未有過一絲母愛。


    二丫沒法否認自己對王招娣有感情,隻有有感情,心裏才會難受。


    她也不喜歡自己這樣優柔寡斷的性格,如果她能像二丫一樣果敢毅然就好了……


    正陷在自己情緒之中的大丫,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十分熟悉的聲音:“大丫!”


    大丫渾身一僵,整個人瞬間處於緊繃狀態,這個如履薄冰的感覺,自從爸媽離婚後,她就再也沒有感受過了。


    “大丫!我是你媽啊!”王招娣滿是激動的又喊了一聲。


    見大丫依舊沒有反應,她十分不滿:“你這個丫頭片子,見到親媽,連頭都不迴,怎麽,不想認我這個媽了嗎?!”


    大丫知道不是幻聽,戰戰兢兢的轉過身,艱難的吐出一聲:“媽……”


    “這還差不多!”王招娣冷哼一聲。


    大丫不敢直視王招娣,這也是她一直以來麵對王招娣時的狀態。


    但眼角餘光還是看清了王招娣現在的模樣,心中不敢置信。


    不過是過去了三四年,怎麽王招娣一下子蒼老了這麽多?


    身形幹瘦,皮膚粗糙枯黃,頭發也毛糙,甚至已經有了白頭發,穿著一身肥大不合身的破舊衣服,看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大丫一時都有些不敢認。


    大丫又想了想父親現在的樣子,再想想幾年前。


    父親好像越活越年輕了,整個人的精氣神也大不一樣,寶丫說,這是事業給一個人帶來的自信和成就感。


    王招娣卻正好截然相反。


    王招娣不知道大丫的所想,她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其實也有些認不出麵前的大丫。


    她被趕出老林家時,還隻是一個小女孩的大丫,已經長成了大姑娘,變化非常大,很有些亭亭玉立的模樣,一看就知道被養得很好,過得很滋潤。


    兩人站在一起,襯得她這個當媽的灰頭土臉,一點兒也不像是親母女。


    王招娣眼中不禁流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嫉妒,誰說當母親的就不會嫉妒記恨自己的孩子?


    大丫低著頭,一聲不吭。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並不想再見到這個人,即使她對她還有點兒感情,想起時心裏會難受。


    隨著氣氛靜默,王招娣麵色難看,下意識的就想像以前一樣厲聲訓斥大丫。


    但開口之前,好歹想起了自己大老遠跑來一趟,到底是要幹什麽,不情願的及時住嘴。


    然後麵容一陣抽搐,露出一個有些扭曲的“溫柔”笑容來。


    “大丫啊,這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媽啊?媽可想你們了!”


    聞言,大丫不敢置信的一下子抬起頭,又驚又恐。


    目光觸及王招娣的臉,一下子又低下頭,呐呐不語。


    王招娣竟然會想她們,怎麽可能!


    要說想寶蛋還有一點兒可能性,她一點兒也沒有感受到她的思念。


    她到底想幹什麽?


    看到大丫的反應,王招娣的麵色更加扭曲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升騰的怒火,再次扯出笑容:“大丫啊,媽聽說你考上了大學,不知道有多高興,特意來恭喜你,你可真厲害啊!”


    大丫這次沒有抬頭,心想,從你的語氣中,我可一點兒也沒有聽出高興的意思,反而總覺得怪怪的。


    大丫的感覺沒有錯,王招娣確實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一直以來,在她的心中,三個閨女都是不值錢的賠錢貨,沒有一點兒用處,不對,唯一的用處就是將來長大後換點兒彩禮迴來。


    所以,王招娣從來沒有把三個閨女看在眼裏,就當是小貓小狗的養著,心情不好了就毫不留情的辱罵,心情好了,也吝嗇給個好臉。


    不爽的是,老林家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竟然還挺把孫女當迴事,以至於她調教自己的親閨女,還得遮遮掩掩的。


    可就是她一點兒也不看在眼裏的閨女,竟然考上了大學!那麽多知青都考不上的大學!


    王招娣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心情,又酸又堵,十分不想相信這個事實,心裏憋悶得很。


    但她的老公,卻挺高興,催促著她來找前頭的閨女拉拉關係。


    還跟她說了這樣做的好處,原本極不情願的王招娣心動了,依言來了上林村。


    現在她的心情就是既心動,又夾雜著不情願、不忿,和主動低頭的別扭和羞恥,異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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