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敘訕笑著,在心底把這個小盼千刀萬剮了個遍。


    於澤打量著他的神情,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溫敘接過:“哈哈哈哈謝謝我大外甥。你也知道,舅舅不是有意要騙你的嘛,舅舅這麽大的人,怎麽還能讓你一個小娃娃操心。這小盼也真是,不明白我一片用心。”


    溫敘說完,尷尬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於澤站在他身邊,斂下眼睫看到溫敘頭頂清晰可見的白發,歎氣。


    “舅舅,我詐你的。”


    “噗——”


    溫敘聞言一口熱水噴了出來,灑得滿床都是。


    不過他卻顧不上了,一邊擦嘴一邊盯著於澤看:“咳咳……你,你說什麽?”


    於澤沒理他這副狼狽的樣子,轉身坐迴到椅子上,臉上表情懨懨。


    “盼哥什麽都沒說。”


    “你……”溫敘把水杯磕在桌上,指著於澤:“好你個小滑頭,居然敢詐你舅舅。”


    想他在商場縱橫多少年,見過多少牛鬼蛇神,現在居然讓一個小屁孩給騙了,還騙成功了。


    “你說說,舅舅這些年對你……”


    於澤一抬眼,溫敘還想數落他的話頓時被堵迴了嗓子眼裏,又縮成心虛的狀態。


    “是舅舅先騙我的。”


    於澤嗓音淡然,隻那麽平靜地看著他,眼底卻仿佛有千言萬語,化作泥潭,要把溫敘給淹沒了。


    他的心口頓時有些發緊,有些氣惱地撓了撓身上的病服。


    “鯉鯉啊,舅舅……舅舅真沒事兒。”


    在商場上對外可以侃侃而談的老總,麵對關懷自己,表情失落的外甥卻啞口無言。


    他在於澤的視線下默了良久,最後終於放下了那副故作精神的姿態,撤迴了那道強裝無事的外殼,眉眼間的疲憊盡數顯露。


    一下子仿佛蒼老了十歲。


    “我就怕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才選擇不告訴你的。你說你現在上了大學,還要辛苦訓練,我哪兒舍得讓你為我奔波,操心我這個上了歲數的人。”


    溫敘還想隱瞞,他在外示人,時常都是帶著麵具的,真情流露的模樣,很少有人能見到,就連他自己都快不習慣了。


    但此刻在外甥麵前,本應該保持強大,為後輩撐起一片天的高柱卻彎下了腰,再也掩飾不住心底的那份脆弱。


    他虛弱地靠在一片純白的病房背影中,第一次在於澤麵前愧疚感歎道:


    “是舅舅老了……”


    是舅舅沒用了。


    於澤胸腔處傳來一陣綿綿密密的刺痛,他傾身握住溫敘的手,發現那上麵沾染著水漬,那是剛剛舅舅灑在床鋪上的水。


    是他逼的……


    悔意一瞬間湧到了心口,於澤握得更緊了。


    “對不起,對不起舅舅。”


    他也不知道該為什麽說對不起,但他的確虧欠了溫敘許多。


    如果沒有他,溫敘不會生著病還要耗費精力強撐應付。


    如果沒有他,溫敘或許早已經成家,兒女在側。


    如果沒有他,溫敘可以活得更肆意灑脫些,而不是拖著他這個總是招惹禍害的災星。


    ……他早就該孤身一人了。


    溫敘看不得他這個樣子,哦喲了一聲,欻欻扯起床頭放著的紙巾,懟於澤臉上。


    “不會吧,這麽大了還要在我麵前哭鼻子?舅舅說自己厲害你不信,開個玩笑說我老了你怎麽看上去像是覺得我要死了呢?”


    溫敘簡直哭笑不得:“不得了,我在你眼裏的形象就這麽廢物?啊,鯉鯉?”


    “你是不是不想努力了,在這兒跟舅舅演呢?你直說啊,舅舅養你一輩子也不是什麽難事兒,不過等我老了你可要給我洗襪子……”


    溫敘好不容易逮到平時對他管天管地的於澤在自己麵前示弱,哪兒肯放過這次機會,一個勁兒的調侃起來,聽上去像是連病氣都消散了許多。


    於澤被逗得沒忍住輕笑出聲,他扒開糊了滿臉的紙巾,卻發現先紅眼眶的是溫敘。


    他假裝看不出舅舅的強顏歡笑,這次,他懂事的沒有拆穿溫敘重新建立起的尊嚴。


    他明白舅舅比誰都不願意服輸,否則也不會以一個beta的身份走到今天這一步,淩駕於大部分alpha之上。


    他不再去試圖挑破舅舅想在親人麵前保留的最後臉麵。


    於是於澤趴在溫敘身側,埋過臉,主動轉移了先前的話題,說:“舅舅,我馬上要參加比賽了,你還沒有看過我打比賽吧?這次如果打進全國賽了,你一定要來給我加油。”


    要強的舅甥倆都看不見彼此的臉。


    於澤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猜,應該是舅舅悄悄在抹眼淚吧。


    溫敘的聲音很快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必須的,鯉鯉打比賽,我肯定要去,到時候舅舅給你包一整車的拉拉隊,專門給你加油。”


    有什麽東西順著眼角播種進貼在臉龐的被單中,潮濕暈染開來,灑水,開花。


    “那說好啦,我要整個球館都能聽到我的名字,掛滿我的橫幅。拿了冠軍,我還要上全國各地的商場大屏。”


    於澤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掌輕撫在他頭頂,他任性的話被人輕鬆接了過去。


    “沒問題,到時候我外甥就是大球星,舅舅讓你身價翻倍,比職業隊的明星球員還要風光,還要金貴。”


    這一夜,舅甥二人說了許多許多的話,比有史以來的任何一次都要多,從兒時過往到暢想未來,病房裏歡笑聲從未斷過。


    直到最後,在於澤的再三勸阻下,溫敘才依依不舍躺迴病床。


    “多久的飛機?”


    溫敘最後還是不放心地問。


    時間已經來到淩晨,於澤抱著換下來的被褥,迴答:“下午還有隊會要開,我一早就走。”


    溫敘不滿道:“這都沒幾個小時了,那你還陪我說了這麽久的話。我給你們教練說一聲,讓你晚一天迴去。”


    於澤連忙按住他:“不用了舅舅,我是悄悄出來的,隊友們都幫我瞞著呢,你一個電話過去不就全拆穿了嗎。”


    溫敘嘖了一聲:“那你趕緊,把手裏的東西都放下,讓小盼白天來幹。現在快休息會兒,到時間我叫你,然後跟你吃頓早飯,送你去機場。”


    於澤實在拗不過他,無奈答應下來。


    第二天一早,於澤就悄悄起床,掐斷了溫敘特意定好的鬧鍾,不聲不響溜出醫院。


    他還有事要去辦,不能讓溫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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