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初綻寺庭清,素影煢立佛鈴寂。皎玉瓊枝撫憂色,掩鴟靜望暗傾心。竹舟誤入藕花夢,傾盞醉臥綺羅翩。舫動驚姝漾水漣,拋蓬入池護仙瑤。星夜相依情悠悠,四序相伴意綿綿。”


    “伊若蘭華君如葉,伊為嬋娟君似星。兩小無猜許白首,三生石上無名姓。道煌絕情剪姻緣,紅絲寸斷各東西。甘醇無味丹青碎,衣冠懶整心泣血。暮秋夜雨蝶雙飛,夢醒春逝孤魄寒。”


    甘棠展開那張抄錄詩詞的信紙,一句句讀給李嬅聽,越讀下去,心裏越難過。


    她不是替自己難過,她替她家殿下難過。


    “殿下,念完了。”


    翻過麵來,信紙上再無字跡,甘棠心疼地看向李嬅,李嬅的一雙瑞鳳眼裏已然釀出兩汪苦澀湖泊。


    甘棠畢竟是個婢女,不似公子王孫般從五六歲起便要被送去學館開蒙,她能認得幾個字,不是個睜眼的瞎子,也是李嬅得空時教她的。


    這首詩的開頭幾句,甘棠覺得文縐縐的,她並不完全能夠理解意思,直到讀到詩的後半段,她才明白這是一首描述男女情愛的詩,才明白這是一首悲觀、絕望的詩。


    這首詩如若真是秦二公子寫的,那麽,前幾句所描寫的那個她半懂不懂的故事,應該是秦二公子與她家殿下的故事。帶著她所知道的舊事去品讀這首詩,那些她一知半解的字詞就變得好理解了。


    她不是故事裏的人,尚且不能不為之所動容,殿下作為故事裏的仙瑤,又該是怎樣地傷懷。


    “拿過來。”


    甘棠在一旁靜靜等待著,思量著,良晌,李嬅強自鎮定地擺擺手,讓古俊生退出書房,而後接過甘棠手裏的詩。


    隻聽音,不辨其字,一顆心已是隱隱作痛,辨其字,懂其意,李嬅一瞬之間失去了收斂情緒的能力,晶瑩透明的淚珠不受控製地簌簌落下,打濕信紙。


    玉蘭初綻寺庭清,素影煢立佛鈴寂。皎玉瓊枝撫憂色,掩鴟靜望暗傾心。這兩句,說的是她剛失去皇祖母後不久的事。


    她生於玉蘭樹下,玉蘭樹是她的神明,那年玉蘭花開,她去清國寺上香,她站在庭院裏的古老玉蘭樹下,為祖母祈福,默默與玉蘭花訴說她對皇祖母的思念。


    那年,古樹粗壯,枝幹遒勁舒展,玉蘭花開滿枝頭,陽光灑在潔白花瓣上,浮光金亮,幽香沁人。


    那年,屋簷下的佛鈴隨風輕響,有個恰好也在清國寺避難的少年,悄悄藏在房頂吻獸後看她。


    竹舟誤入藕花夢,傾盞醉臥綺羅翩。舫動驚姝漾水漣,拋蓬入池護仙瑤。這兩句,說的是蓮塘偶遇。


    行宮有片規模不小的蓮塘,蓮葉繁茂高大,蓮花柔美鮮妍,住在行宮的那段日子,她喜歡與蓮花蓮葉作伴,獨自發呆,獨自飲酒,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年紀不大,酒量一日甚似一日,說孤獨也孤獨,說荒唐也荒唐。


    那片池塘使她流連忘返,在那裏,身旁沒有那麽多人煩她,她誰也不是,她就是她。她不必顧及規矩禮儀,更不必在意她人會如何議論她的頹廢。


    那年五黃六月,夏山如碧,夏景綺麗,他不知畫船上有個人,他好奇誰家的畫船停在水中央,撐著竹篙靠近,他的竹筏驚動她的畫船,她從迷蒙中驚醒。


    那年夏日,酒意正濃,水動船搖,紗帳翻飛,她頭暈眼花,跌入荷塘,他縱身躍下,救她性命。


    星夜相依情悠悠,四序相伴意綿綿。說的,是他還是她的侍衛時的事。


    五載光陰,他與她朝夕相伴,她撫琴給他聽,他喜歡畫她的樣子,她女扮男裝出宮玩耍,他總是陪在她身邊。


    她喜歡他的大眼睛,她喜歡他的少年氣,她喜歡他時而笨拙時而聰明,她喜歡他率真勇敢,她喜歡他溫柔細心,她曾答應他,她要做他的新娘子。


    她們一起走過青春懵懂歲月,情深意長,情意綿綿,美好過,快樂過。


    在她的生命裏,他是她第一個真正喜歡的男子,至今為止,除了他,她心裏再也沒有過別人。


    伊若蘭華君如葉,伊為嬋娟君似星,這何嚐不是李嬅夢境中出現過的情景,她還可以應和兩句: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這首詩的前五句,寫的多好呀,不必用典,不強求押韻,更不在意格律,卻獨一無二。一字一句,是獨屬於他與她之間的迴憶。


    可是,這首詩居然還有後五句。


    三生石上,當真沒有他與她的名字嗎?


    她與他之間的那根紅線,真的不複存在了嗎?


    她是個不相信命運的人,可她的確不能裝作無知無覺。


    秦家之事,她所查到的消息暫時還不全麵,不過,有一點她能肯定——他背負的血仇與皇室脫不開幹係,與李家脫不開幹係。


    秦家的覆滅,猶如一把鋒利的剪刀,剪刀橫在她與他之間,接連不斷地剪,再堅韌的紅線,再深刻的感情,又能堅持住幾日?


    他無心丹青,他無心衣冠,他也曾為她們的感情掙紮過嗎?


    暮秋夜雨蝶雙飛,夢醒春逝孤魄寒。他也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隻能是一場夢嗎?他寫孤魄寒,分隔兩地,他經曆了多少磨難?逃亡的路上,他受了多少傷?


    “甘棠,我要見那個畫師,你轉告古俊生,我要見那個畫師。”


    李嬅將信紙放在胸口,雙手環抱著,神情無助極了,甘棠蹲在李嬅身邊,用手帕為李嬅拭淚。


    甘棠問:“殿下,姓江的找來姓木的畫師,肯定別有用心,你真的要見他嗎?你見了畫師,姓江的會不會又想談條件?”


    “別人怎會寫出這樣的詩,詩隻能是秦子城寫的。不管了,甘棠,我要見那個畫師,不管他是不是阿城的友人,不管他從哪兒弄來這首詩,我都要見他。”李嬅雙目哭得猩紅,急切地說。


    “今日就見嗎?”甘棠問。


    李嬅頷首,“今日見,今日就見。”


    “婢子明白了,婢子這就去轉告古總管,讓他準備。”李嬅的情緒感染了甘棠,甘棠憋著淚為李嬅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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