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青蓮醒來,將鍾炎安頓妥當,自己卻傷勢迸發,人事不省。倭瓜正要去尋郎中,卻見洛晨正躺在門外地上。鍾炎心下焦急,待到洛晨醒轉,便央醫治青蓮,誰知眾人來在床邊一瞧,青蓮傷勢卻已大好,原來鍾炎得了凡真道意,已能聚靈,陰差陽錯便將青蓮傷勢醫好了,隻是他自己尚不知罷了。


    卻說這鍾炎又在青蓮床邊照看片刻,見青蓮麵色由白轉紅,手腳涼而複暖,便知她傷勢已然大好,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此時洛晨正坐在正堂桌邊,把玩著一隻普通的白瓷茶杯,神念沉入本命界中。


    眼下父母命魂俱在其內,亡屍卻又下落不明,洛晨生怕不利於父母,故而再三謹慎,隻是他催動元神在本命界中探查了數十遍,卻還是一無所獲。


    “唉……”


    嘴裏輕輕一歎,洛晨緩緩睜開雙眼,卻見兩個小孩子正坐在對麵瞪著四隻眼睛傻呆呆地看著自己,這兩個孩子一個容貌清秀,一個奇醜無比,但是這兩雙眼睛卻都空無澄澈,十分靈醒。洛晨愣了一愣,笑道:“你們兩個叫什麽名字?”


    此話一出,那女孩眼睛一動,轉而盯著茶壺去了,倒是旁邊的傻小子不怕生,嗬嗬笑道:“我叫倭瓜,她是我妹妹,叫水蔥……嘿嘿,這位仙長,您剛才是用什麽法術治好我蓮嬸嬸的啊?能不能教教我,我可以給您磕頭拜師!”


    倭瓜嘴裏雖然這麽說,腳底下可沒有半點要跪的意思。洛晨心下也隱隱覺到,若是這男孩真的給自己跪下,自己那是絕對不能受的,至於這其中因果為何,卻是不知了。反正這會洛晨也不急,當下笑問道:“你就不怕我是個江湖騙子,是專門躺在你家門口騙吃騙喝的麽?”


    水蔥聞言,慢慢抬起頭來,倭瓜眉頭也是一皺,沉吟片刻,方才說道:“不像,你看著麵善,好像在哪見過,要不然我怎麽一看見你,就有一種想大耳瓜子抽你的衝動呢,是吧妹妹……呃……”


    倭瓜剛想把水蔥也拉攏過來,誰知一轉頭就看見自己妹妹正冷冷地看著自己,那神態竟比外麵三冬的冰雪更加森寒,直冷的倭瓜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訕訕閉嘴,瞪了洛晨一眼,自顧自地倒上一杯熱茶喝了起來。


    這一家子四口人醒來的時候便已是晌午,這一番折騰下來天色早近黃昏,冬日暮色蒼茫,殘陽白雪,長街空無一人,門窗曆曆,微風拂過,隱有碎雪紛飛,遍染明黃,於淒涼之中別有另一番孤寂悵然,洛晨走到門口,遙遙西望,一時間竟看得癡了。


    “那個……仙長……”


    鍾炎的聲音忽然從屋內傳來,洛晨慢慢轉迴身來,朝鍾炎略微點了點頭。鍾炎麵上一笑,沉吟片刻,走到門邊說道:“仙長啊,那姑娘叫青蓮,是我徒弟鐵柱的媳婦,他倆也挺多年了,要是她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鐵柱可得難受死,那個……多謝仙長出手相救,等到鐵柱迴來,我再讓他給您磕頭道謝……”


    洛晨搖搖頭,不置可否,仙根講究自然而然,若是他此時點破,鍾炎知道自己已有仙根,倘若心性不堅,則必起波瀾,於日後修行有害無益,倒不如順水推舟。思慮至此,洛晨這才開口問道:“鍾前輩,這些年您一直都在江城經營酒樓?”


    鍾炎聽聞,苦笑著應了一聲,垂首說道:“是啊,自打那年與仙長你分別,我也就想通了,也不追甚麽仙道了,帶著鐵柱在江城裏開了一間小酒樓,誰知道還越做越大,日子過得也挺好的,然後……然後江城不就被那些妖怪給打破了麽,我也是沒受住,就……就瘋了,沒想到這遭被一鬧,反倒還好了,這些年的事也都記得……”


    洛晨心下微微一動,不著痕跡地探出一絲神念,在鍾炎紫府之中輕輕一點,隻覺鍾炎心神雖不說靜如止水,但也算得上是寵辱不驚。如此看來,多年前鍾炎說他生來便有仙緣,應該也不是假話,隻是這仙緣陰差陽錯被俗塵所迷,直到今日方才顯現出來。


    洛晨心下有數,也就不再胡亂擔心了,開口問道:“鍾前輩,當年方圓村分別之時,我曾將一本書贈與你,內裏有強身健體,舒經活絡的諸般法門,隻需按照其上動作每日堅持,便有益處,不知你可還帶在身邊麽?”


    鍾炎聽聞,急忙探手在懷裏掏出一本冊子,口中說道:“仙長所賜,哪裏敢輕易丟棄,老兒自打得了這冊子,便日日練習,少有間斷,到今年八十三歲,手腳行動如常,耳聰眼亮,能吃能睡,牙口也好,全是仙長之功……”


    洛晨看著鍾炎手裏的小冊子,不由想起當年自己從人宗下世曆練修行之時,那時自己本領低微,卻又無所畏懼,闖北境,走流沙,證道真人,恍如昨日,這歲月如梭,雖不能讓自己蒼老半分,然心之所曆,種種掛懷,也終不似當年了。


    “嗖!”


    洛晨抬手一動,一本藍皮冊子倏然而現,正是當年在流沙之時,散修錢多留下的用符法門。洛晨將這冊子放在手中打量片刻,隨後遞給鍾炎,淡然說道:“鍾前輩,眼下您身體康健,這本舊冊的法門效用已然不大,自明日起,你可按照這本書冊的法門練習,時間一長,自有好處。”


    鍾炎聽聞,麵色平靜,並未得意忘形,隻抬手接過書冊,微微躬身:“既如此,老兒也就不與仙長客氣了,我那徒弟媳婦重傷初愈,我正要去熬些稀粥,順便炒兩個小菜,仙長若無別事,不如就住在此處,您看如何?”


    洛晨麵色莫名,忽然問道:“鐵柱兄去哪了?”


    鍾炎哦了一聲,一麵朝屋裏走一麵說道:“相府要置辦年夜飯,他被丞相召去做菜去了,哈哈,鐵柱在廚藝之上本事也不錯,應該不會壞事……”


    洛晨聞言一愣,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隻緩緩點了點頭。鍾炎哈哈一笑,將兩本冊子盡數收在懷中,轉身便去到廚下準備飯菜不提。


    且不說這洛晨暫居在鍾炎家中,此時相府內外已然忙成一片,郭石平楓更是腳不沾地。石江平日裏並不甚在意這些節日,石衿離開之後更是如此,隻是今年不知為何,非要置辦年夜飯,說是要等石衿迴來團圓,眾人自知丞相已是病入膏肓,也不好多言,隻得由著他鬧去了。


    幸而這鐵柱在江城經營五味樓,對於各色宴席皆是胸有成竹,加之前幾天已經把所用食材一一置辦齊備,眼下隻見鐵柱一人在廚下四處繁忙,放下菜刀拿起笊籬,扔了笊籬抓起馬勺,煎炒烹炸燜溜熬燉,七八個菜齊頭並進,忙活的滿頭大汗。


    這郭石平楓才在城西處理過災民事務,急忙趕迴相府,一進來就看見石江麵色紅潤,正穿著以前七歪八斜的蟒袍坐在正廳之中,麵上盡是喜色,隻是鬢發斑白,嘴唇幹枯,一看便知是迴光返照,郭石平楓二人見石江這幅模樣,心下齊齊一沉,但還是沒在臉上露出來,雙雙進門躬身見禮。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隻有這一個女兒,還怕年夜飯冷清無趣,這會有你們兩個,多少能添上幾分熱鬧氣,唉,要是洛晨那小子也在,就更好啦!”


    石江此時已然糊塗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起什麽就說什麽,平楓郭石臉色齊齊一黯,他們不是不想知道洛晨的行蹤,隻是當年洛晨在相府那般淒涼,他二人卻各自袖手旁觀。事後想起,羞愧無地,這會自然也就沒臉打探了。


    郭石平楓在此如坐針氈,石江卻自顧自地說起了陳年往事,幾乎是把他自打為官入仕一來的樁樁件件全給翻出來說了個遍,平楓郭石心下酸楚,也不敢多言。待到石江說得盡興,暮色也愈發濃重了,這石江坐在椅子上張望了片刻,忽然說道:“這個時辰了,衿兒怎麽還沒迴來啊?年夜飯做好了沒啊?”


    平楓聞言,急忙起身說道:“丞相,小姐應該快迴來了,年夜飯也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但也得等到子時才能上桌,要不可就不算是年夜飯了……”


    石江一拍大腿,憤然說道:“什麽子時不子時的?隻要我那寶貝女兒在,我這丞相府天天都過年,讓人先把飯菜給我端上來,別弄得衿兒迴家了還沒熱飯吃,快點!”


    丞相有命,眾人哪敢不從,急忙催促鐵柱上菜,幸而鐵柱技藝高超,不過片刻便將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在了桌上隻有中央還空著。石江圍著桌子走了一圈,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這一桌子菜像樣啊,把羊給我牽來,等衿兒迴來,我要親手給她做一頓烤全羊!”


    “唿——”


    石江話音未落,已然西沉的夕陽緩緩又下沉了一分,暮色散盡,夜色初生,相府眾人隻覺著無盡寒氣憑空而起,穿身過骨,涼冷陰森。整個正廳倏然一靜,隨後便覺著華都城猛地顫了一顫,郭石平楓急忙走到廳外,就聽聞無盡廝殺唿號之聲自四麵八方而起,其內殺機縱橫,邪異非常。


    眾人正驚異見,一名扶威軍卒飛一般地闖入相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嘶聲喝到:“郭大人,平大人!災民又造反啦!且城外剛來通報,無數陰傀邪祟正往華都城下逼來!”


    “什麽!”


    郭石平楓聞言大驚,顧不得多言,匆匆朝著丞相施了一禮便朝外奔去,隻有石江依舊坐在這一桌飯菜跟前,麵色紅潤非常,連連點頭:“嗯,這次的廚子請的不錯,難得能把菜燒得這般精致,再配上我的烤全羊,便是一桌上好的家宴!”


    曾經叱吒風雲,霸絕朝堂的石丞相,此時卻唯獨想念女兒——他已是糊塗了。


    相府之中的丫鬟小廝早已覺出城中不對,但卻並無一人離去,眾人便如往常待客一般,立在廳內廳外。石衿別院的丫鬟也在其中,此時相府正廳之內通火通明,福字窗花鮮紅欲滴,一派喜慶之相,石江端坐正中,麵上紅潤已然開始淡去,眼裏神采也漸漸平息。


    “衿兒……可迴來了麽……她再不迴來,我可要先睡一會了……”


    石江端坐在一桌菜肴麵前,整個人已是昏昏欲睡,這會早有丫鬟上來扶住,忍著哽咽,低聲說道:“老爺別睡,若是您這會睡了,小姐迴來必會傷心的,這會夜色上來了,想必小姐也快到了……”


    歪歪斜斜的石江似是聽到了丫鬟之言,微微點了點頭:“嗯,說的是……我那寶貝女兒……快迴來了……快……快迴來了……”


    “爹爹……”


    就在此時,一陣輕柔唿喚隨著寒風自府門而來。眾人抬眼一看,隻見一名女子身穿黑衣,麵上縱橫兩道傷痕,uu看書 .uukanshu.c 渾身淡紅氣息緩緩湧動,明眸皓齒,氣質颯然,不是小姐還能有誰?


    “老爺快看,小姐迴來啦!”


    “小姐迴來啦!”


    石江原本低垂的眼中忽然爆出一絲明亮的神采,隨後猛地起身,繞過飯桌朝石衿迎了上去,哈哈大笑道:“衿兒迴來啦?好好好,今兒個除夕,看看爹爹給你好好露一手,你有多少年沒吃過爹親手做的烤全羊啦?今晚爹就給你開開葷……”


    石江滿麵喜色,隻是還沒走出兩步,麵上血色便已然散去,身形一個踉蹌,朝前撲倒。石衿麵色黯然,身形一動,把石江扶在懷中,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流淌而下:“爹爹,女兒不孝……迴來晚了……女兒不孝……爹爹……”


    石衿修行血力,體內氣血充盈,以前石江與女兒朝夕相處,自然也得了血力之助,所以病入膏肓之時還能強撐了這些年,若是石衿再早些迴來,或許還能救治,但眼下卻已然迴天乏術。


    此時石江躺在石衿懷中,雙眼再難睜開,嘴唇翕動,慢慢說道:“女兒莫哭,大年下的,隻要你迴來了……就很好……隻是今日爹爹有些累了,怕是做不了烤羊了,等到爹爹養好了身子,一定給我的好閨女補上……給你補上……”


    這一句話說完,石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腦袋一歪,氣絕身亡。周圍丫鬟小廝跪倒一片,各自悲痛,廳堂之上福字窗花,紅燈高燭,也再無半點喜慶之意。石衿抱著石江屍身,默然流淚,一言不發,這正是“棟梁傾塌天地動,陰風驟起六合陰”,究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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