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紛飛雲麓,炭火紅肉飄香,美酒溫過轉頭涼,老少桌邊對飲,小兒打鬧乖張。


    夜深長街無客,閉門瓦上存霜,越過城牆萬裏荒,兇厲八方喋血,一夜多少存亡。


    自打陰神教放出陰傀,肆虐江山,雖有牧嵐雲匡率扶威軍各處掃蕩剪除,然那陰傀數十萬,散於各處,清掃起來又哪會那般容易?故百姓多有為陰傀所殺者,就連仙門各宗派在凡間除妖滅邪的弟子也死了不少,眼下威國境內除了江城,流沙,望海,鵬州四地,盡是哀鴻遍野,難尋半點安寧。


    打扶威軍於華都城下大破叛軍,至今已過三年,也不知怎地,這一年冬日竟十分嚴寒,往年江城深冬不過下兩場冰雨,飄幾片雪花,觸地即融,留不過夜的,可今年竟洋洋灑灑地下了好幾場大雪,落得江城內外一片素潔,倒也成了一種景致,隻是陰傀在外,民心惶惶,縱有好景,也無人有閑情欣賞罷了。


    江城坐落南方,故而房舍樓閣牆壁皆薄,不似北方那般厚實抗風,這大雪一來,嚴寒無比,城中百姓多在家中生火取暖,幸而江城還算富庶,太守何山撥出府銀置辦火爐木炭,分發各家,一時間外麵雖是陰傀橫行,朝不保夕,這江城內裏倒還太平,隻是與往年那般熱鬧繁盛比起來,可就差的太遠了。


    “師父,今兒估計也沒什麽人了,要不咱就先關門吧?”


    江城城西,煙花巷裏,有一家飯莊,名喚五味閣,開店的是一老一少師徒二人。自古以來煙花巷便是銷金窟,內裏自然寸土寸金,怎麽就被這兩個外來人給占去這麽一塊地呢?原來這師徒二人廚藝頗高,初到江城之時,不知門路,想著秦樓楚館也要廚子,賺的還多點,故而就奔著此處而來,毛遂自薦,誰知原主不但不用,反倒將二人好一頓奚落,幾乎不曾動起手來,最後還是相鄰的雲月樓掌櫃秦煙前來調停,方才罷了,兩廂不歡而散。


    那青樓掌櫃滿以為這師徒二人不過江湖騙子,走了也就走了,誰知他兩個卻把這個仇給記心裏了,更兼秦煙暗地裏贈與二人二十兩白銀作本錢。師徒兩個離了煙花巷,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硬是在這富庶繁華的江城之中盤下了一間小小的鋪麵,開了一家小飯館。


    這小飯館開了也就開了,架不住這師徒廚藝簡直是爐火純青,煎炒烹炸燜溜熬燉就沒有不得心應手的,每日大鍋一起,香氣四溢,不餓的都給勾搭餓了。故而這小小店麵,一時間門庭若市,很快便在江城中打出了名號,喚作五味樓。


    這五味樓名聲鵲起,不但搶了其他酒樓的生意,連煙花巷都遭了牽連,為什麽呀?那青樓雖做的是皮肉買賣,但人家也不是整天盯著這一塊不放。客人一來,少不得要吟詩作對,賣弄風雅,或是叫一桌酒菜,緩緩相談,可眼下五味樓一起,客人來了都不願意吃青樓的酒菜,除了雲月樓靠著女兒心,英雄血兩種好酒還算撐得住以外,其他的幾乎都是叫苦不迭。


    如此過了得有半年,江城各大酒樓能使的手段,能下的絆子都用盡了,隻是這師徒出身江湖,那是精明的很,這半年來二人經營五味樓也是攢下了好些銀子錢,師徒兩個便招了一群學徒,傳以烹飪技法竅要,雖然隻有皮毛,但也足以讓各個酒樓蜂擁而搶,一時間倒也沒人來尋五味樓的麻煩了。


    趁著這個空檔,師徒二人來在雲月樓登門致謝,並說自此雲月樓的酒席,都有五味樓包辦,雲月樓的廚子也可到五味樓來習學。如此好事,秦煙這等玲瓏心思,哪裏會一人獨吞,當即讓其餘青樓的廚子也一道來五味樓習學,卻單單漏過了當初與這師徒為難的那一家。


    如此一來,又過半年,那一家便已然難以為繼,此時這師徒二人已收了不少學徒,便將原來的鋪麵交予學徒打理經營,隨後出錢把這青樓盤下,開了這家五味閣。既接待閑客,也為周遭秦樓楚館置辦酒席,加上還有秦煙時時迴護,生意自是紅火無比。


    隻是再紅火也是從前的事了,眼下外麵陰傀肆虐,名不聊生,誰還有那閑工夫跑到這煙花巷裏尋歡作樂?故而店裏生意十分冷清,好在這些年經營下來,積蓄甚厚,三年五載的倒也餓不著,那師父坐在櫃台後麵,聽聞徒弟之言,略點了點頭,徒弟應了一聲,便去關門上鎖了。


    “喲!鐵柱兄弟,今天關門這麽早呀?”


    對麵團花樓的一個姑娘見鐵柱關門,立時倚著門框,招手笑問道。這鐵柱正值好年歲,長得也頗為精神,這些年可沒少被這周遭青樓的姑娘調笑,早習以為常,隻是今日他抬眼一瞧,對麵門裏的姑娘抿著嘴,也是有幾分強顏歡笑的味道。


    鐵柱心下一歎,這會城外妖孽橫行,命比土賤,城裏雖然太平,可誰也保不齊明日那些妖孽會不會殺進來,如此一想,哪能不害怕呢?思慮至此,鐵柱關門的手不由一緩,朝著那姑娘笑道:“哪裏就關門了,不過天冷風大,把門略掩一掩罷了,青蓮姑娘要是想吃什麽,我這就給你開個小灶如何?”


    聽聞此言,對麵青蓮眉眼之間的憂色才稍稍散了些,一揮手帕,嗬嗬笑道:“這可是你說的,眼下一時半會我還想不起來,等我想起來了再找你要,到時候你要是敢賴賬,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鐵柱哈哈一笑,有一搭沒一搭的又胡侃了幾句,方才輕輕將門掩上,猶豫了一下,卻終歸是沒有上閂。轉過頭來,但見師父鍾炎正坐在櫃台後麵,一隻手拄著下巴,正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這一出怎麽瞧怎麽不像個正經人。


    鐵柱被師父瞧得渾身不自在,急忙轉過身去,要把門閂上上,卻聽得鍾炎說道:“罷了罷了,你和那團花樓青蓮眉來眼去又不是一天兩天,真當你師父上了歲數,耳聾眼瞎呐?我告訴你,你那點小心思師父我明白著呢!”


    鐵柱被師父幾句話頂得滿臉通紅,心裏一急,也顧不得許多,當即擺手說道:“您知道青蓮,我也知道您和雲香樓的張媽媽眉來眼去,那張媽媽長得跟跟個倭瓜似的,也真虧您拉的下臉,張的開嘴嗚嗚嗚嗚嗚——”


    這邊話沒說完,鍾炎早就從櫃台後麵蹦出來,死死地按住了鐵柱的嘴巴。這些年鍾炎經營五味閣,可說是勞心勞力,但卻一點都不露疲態,反倒越發精神矍鑠,這會一隻大手按在鐵柱嘴上,饒是鐵柱年輕力壯,一時也沒能掙開。


    “唿——”


    此時,一陣冷風將大門稍微推開了些,鍾炎透過門縫,瞧見外麵風雪依舊,整個街巷裏樓閣緊閉,一片淒涼,心下也跟著一歎,緩緩地放下了手。看著鐵柱說道:“罷了,沒客就沒客,昨天雲月樓才給送來了兩壇英雄血,這會咱爺倆去後廚整治火炭,切點生肉蔬菜,好好喝幾杯!”


    似這般天寒地凍,喝酒吃肉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快事,師徒二人來在後廚,但見那羊肉紅白相間,帶魚細嫩晶瑩,螃蟹黃多體凝冰,五寸大蝦水靈。洋蔥味辛刺眼,辣椒去筋皮青,韭花搗碎香愈凝,地瓜土豆洗淨。


    師徒二人本就是個中高手,這會分工明確,各司其職,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早整治了一桌生菜生肉。鍾炎著鐵柱先把菜肴端到大堂桌子上去,自己則從櫃子裏拿出一隻火鍋,這火鍋與尋常炭鍋還有不同,尋常炭鍋中間鍋膽皆為圓筒,底粗頂細,內置炭火,鍾炎這個炭鍋鍋膽卻是方形,底下略大,上有鐵網,用時鍋裏涮肉,鍋膽燒烤,可謂一舉兩得。


    鍾炎先將調好的底湯倒在鍋中,隨後夾了幾塊火炭放在鍋膽裏,這才端著火鍋來在大堂。鐵柱早把一應肉菜並陳醋麻醬,辣油料酒準備齊全,師徒二人鍋中涮肉,炭火烤魚,就著青椒小蔥,再來兩碗力道十足的英雄血,也足以忘憂了。


    兩碗酒下肚,鍾炎在鍋裏夾起好大一片羊肉,又在鍋膽上取下一條烤熟的帶魚,細細撒上白鹽辣椒麵,掰了一小段放在嘴裏,魚肉鮮香,白鹽生津,辛辣開胃,果真是難得的美味佳肴。鐵柱見師父這般享受,心下不由好笑,伸筷子夾下一隻大蝦,慢慢地剝著蝦皮。


    鍾炎把嘴裏魚肉咽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這才歎道:“唉,想當年咱爺倆來江城的時候,這一畝三分地是何等富庶繁華,誰能想到,不過數載光景就成了這般模樣,也幸而我有先見之明,帶你來江城打下這一份產業,否則咱爺倆隻怕早就做了城外妖邪的盤中餐了!”


    這會師徒二人都有了幾分醉意,說話自然沒那麽些講究,鐵柱翻了個白眼,說道:“說得跟您當初願意來江城做廚子似的,要不是當年那位仙長點破迷障,這會您說不定還在尋仙仿道呢,哪能坐在這喝酒吃肉享清福……”


    鐵柱還要再說,忽然瞧見師父麵色微微一沉,盯著鍋裏翻滾的水花不言語,登時便知自己說錯了話,立馬笑道:“那個……師父,我不過隨口一提,這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咱們這五味閣開得這麽大,那可都是您的功勞……”


    鍾炎抬頭瞧了一眼手足無措的鐵柱,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行了行了,別跟那假模假式的,唉……你說的沒錯,當年若不是那位仙長幫我點破心中那一點執念,我也不會明心見性,縱然來江城開了酒樓,也不過是平平無奇,但不會有今日產業……”


    鐵柱一愣,這話他倒是從未聽師父提起過。順手把剝好的蝦仁在韭菜花裏蘸了蘸,塞進嘴裏,鐵柱一麵嚼著一麵問道:“師父,您做菜本來就很好吃,和心裏的執念又有什麽幹係?您縱然心中仰慕仙人,也犯不著什麽事都朝仙人上靠。”


    鍾炎斜睨了自己這徒兒一眼,哂然說道:“你懂什麽?五味分五行,應五情,對五髒,更暗合四時,做菜講究的就是五味調和,同一道菜,在不同的季節,就有不同的做法,至於其中油鹽醬醋之先後緩急那更是絲毫都出不得差錯,你這會還年輕,且慢慢學著罷!”


    鐵柱平日就聽師父念叨過這些,雖也深以為然,但嘴上卻不服軟,脖子一梗說道:“那照您這麽說,您還得按著每位賓客的五行陰陽來做菜呢,難不成上菜之前還得一個個給他們號脈不成?”


    鍾炎聽了,談興大起,啪地一聲把手裏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直接在鍋裏拎起一塊羊肉放進嘴裏,這才說道:“你還真說對了,uu看書ukanshu 做菜就應該以人之五髒情形為引,肝火過剩,當以酸味收之,心火過盛,當以苦味滅之,隻是咱們現在開著五味閣,斷然不能如此做生意,以後要是有機會,我非得試上一試不可……”


    說道此處,鍾炎原本眉飛色舞的神態猛然一滯,隨後緩緩地放下手去,長長一歎,拿起筷子朝鍋裏下了點肉菜,隨後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鐵柱隨鍾炎為了采買食材,這些年也沒少出城,見了不少被陰傀虐殺啃食的百姓,那副猙獰光景,真讓人覺著這日子已是沒了奔頭了。


    鐵柱見師父瞬息神情大變,心下也自不好受,略一思量,急忙說道:“師父,眼下江城裏麵太平得很,依我看撐個十年八年不在話下,咱爺倆也沒別的本事,就在這開酒樓做菜度日,說不定哪天有仙界高人前來,把這天下的邪物都給殺了,那咱們可就苦盡甘來啦!”


    鍾炎嘴角略略一抬,抿起一絲笑容,縱然再難的光景,有個人在身邊插科打諢,閑聊解悶,也就好過多了,更何況他們二人比起城外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難民來說,還不知好上多少倍呢。如此想著,鍾炎的心緒也就淡了些,隻是依舊想琢磨出個法子來,救濟一下城外的百姓。


    “鍾爺爺,我和妹妹也想吃肉肉……”


    正思量間,一個略顯沙啞的男孩聲音忽然從桌子旁邊傳來,鍾炎低頭看去,但見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正立在桌邊,眼巴巴地瞧著正冒熱氣的火鍋,小臉上盡是垂涎之色,這正是“仙緣不滅三生盡,流轉輪迴應大劫”,究竟不知這兩個小孩是誰,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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