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雲匡帶兵出土城之外巡視,恰逢天降大雪,狂風大作。眾軍在一處荒村之中遭遇一隊韃子,眾韃子悍不畏死,竟以五十幾人生生將扶威軍百人隊打亂,那韃子統領更是力大無比,雲匡雙槍齊出,反而險些被眾蠻兵擊殺,最後幸得洛晨出手,以烈陽術逼退四周韃子,二人方才將統領擊殺。


    統領一死,蠻兵無主,被扶威軍盡數殲滅,隻是此番蠻兵廝殺之時狀若野獸,行止瘋魔,與之前所見蠻兵決然不同,雲匡心中隱有擔憂,遂將那蠻兵統領屍身放在馬上,一並帶迴,眾軍經此一戰,也沒了打野味的心思,各自催馬返迴土城不提。


    這一場風雪不但兇猛,更兼綿長,下了一夜也不見半分停歇之意,待到雲匡領兵迴到土城之時,風雖小了些,可是那鵝毛大雪卻依舊飄飄灑灑,直把一座琉璃剔透寒土城,蓋成了個飛絨扯絮白棉窩,城內眾軍見戰馬多負軍士屍體,一時俱都驚詫悲傷,雲匡命眾軍將夥伴屍身葬了,隻把那蠻兵統領留下。


    方才亂戰之中,扶威軍多有傷者,呂揚被蠻兵一斧砍在後背上,雖不致命,但也傷了肩胛骨,流血不少。洛晨這邊正要帶呂揚並幾名同營的傷兵去往項老那邊醫治,忽聽得雲匡說道:“洛秦,你且不要離開,這蠻兵統領是你我二人所殺,眼下你且隨我一道去見大將軍,陳明經過,論功行賞。”


    洛晨此時既知軍中多般齟齬,並不想去見這所謂的大將軍,對於論功行賞更是興致缺缺,神色一冷,正要拒絕,被軍士扶著的呂揚卻忽然說道:“洛老弟,你哥哥我這點傷……嘶……這點傷不打緊,你還是趕緊去吧,昨夜咱們見到的這些韃子古怪得緊,須得趕緊向大將軍稟報,也好早做準備。”


    見呂揚都如此說,同營一名高大軍士立即開口道:“老驢說的是,洛老弟,這些弟兄有爺們照看著呢,肯定沒什麽大礙,你還是和雲將軍去一趟吧,昨夜咱遇到的那些韃子真是十分邪門,你可要好好和大將軍稟報一番,知道不?”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讓洛晨去見大將軍,雲匡在旁靜立,並未多言。洛晨望了望牽馬站在雪中的雲匡,又看了看滿臉殷切的眾人,心下忽然想起那一晚營中吃罷烤羊,呂揚和自己提起扶威軍精銳之時,臉上也是這般神情,當即微微一笑,高聲說道:


    “各位兄弟放心,小弟這就去麵見大將軍,陳明來龍去脈,好讓我們扶威軍早做準備,料敵於先,到時迎戰韃子,必能大獲全勝,殺他個片甲不留!”


    說罷,洛晨也不待眾人答話,轉身便隨與雲匡朝著中央大帳的方向走去。方才他的一番話雖然慷慨激昂,但此時周圍卻是一片寂靜,並無一人出聲應和,漫天大雪蓋不住下麵的土地,可若是百丈堅冰,也隻能徒唿奈何,這正是——


    金戈鐵馬獻此身,一般熱血與忠魂,揚刀仗劍開血路,後人不知有前人。


    卻說這洛晨隨雲匡穿過校場,徑朝朝著土城中央而去,此時已是黎明時分,蓋因空中雲厚之故,城中方才昏暗無比。雲匡一麵牽馬而行,一麵自顧自說道:“這些軍士個個忠心,殺敵也十分驍勇,若是趕在天下未定之時,定能建功立業,留名青史……”


    洛晨聞言,輕輕哼了一聲,冷然道:“雲將軍此話不假,隻是他們生不逢時,身為軍人,偏趕上了太平盛世,一身本領無從施展,又不似扶威精銳一般受人敬仰,當然隻能和那些無甚本事的後備軍,還有我等江湖草芥廝混,在沙場上做開路先鋒……”


    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刺耳,雲匡卻連頭也沒迴,依舊牽馬前行,緩緩說道:“你是江湖高手,雖然不是一流,但一身本領也是頗為高強。洛秦,你在校場上和那四個來自鵬州的後備軍交過手,平心而論,他們的本事如何?”


    洛晨微微一滯,沈青,顧翔,劉竹,陳康四人雖不算是高手,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否則以池蘿的功夫和野心,那天爭奪百夫長之時完全可以直接上場以一敵四,又何必退而求其次,到頭來反而成了洛晨的下屬。


    雲匡見洛晨不語,似是微微笑了笑,略顯粗糙的聲音從風雪中傳來:“洛秦,你方才提及後備軍,想是已經知曉了那鵬州官貴借後備軍搶功之事,我告訴你,這件事軍中幾乎無人不知,我知道,牧將軍知道,大將軍也知道,但從來都沒有人去管過這些事情……”


    洛晨又是一聲冷哼,哂笑道:“哦?既然知道,還放著不管,難怪我那天在校場上看見,四名後備軍神情倨傲,言語囂張,連牧嵐將軍都不放在眼裏,若不是後麵被重重責罰,隻怕眼下這土城都要歸那些後備軍管了。”


    雲匡忽然哈哈一笑,傲然說道:“洛秦,那我問你,現在這土城是歸扶威軍管,還是歸鵬州軍管?”


    洛晨又是一滯,眼下這土城自然是歸扶威軍管的。但洛晨天生向往軍旅,見到有不遵軍規,不服軍法之人本就十分厭惡,再加上那權貴借後備軍奪功一事,心下更是不悅,這會也不答言,隻默不作聲跟在雲匡後麵,一時風雪交加,嗚嗚作響,與那甲胄之聲混在一起傳來,更添蒼涼。


    這會二人已然離大帳不遠,雲匡見洛晨不語,開口說道:“那些後備軍無論進來的時候是什麽情形,等到他們從扶威軍中走出去,便又是另一種光景了。日後無論功績為誰所奪,這一身扶威軍的氣勢,這跟隨扶威軍征戰磨練出來的骨頭,是誰都奪不走的,威國有扶威,威國盡扶威!”


    這最後兩句說的大義凜然,振聾發聵,洛晨心下一震,正欲細思,隻見一座大帳已在眼前,這帳篷並無甚特異之處,隻不過比城中其他帳篷略大了些,雲匡將馬拴好,拖著那韃子屍體便走進營中,洛晨隨後而入,隻見一名身著鎧甲的中年將軍正坐在營中拭劍,帳中更無他人。


    隻見這人兩隻鳳眼含威,一雙濃眉若怒,麵方口闊,鼻挺耳張,身著精鋼鐵打護身鎧,手持削金斷玉燦霜鋒,這正是大將端坐寶帳中,神威颯颯若天成,何當陣前引長劍,敵寇萬千轉成空。


    這將軍見雲匡麵有冷色,手拖一具蠻兵屍體,領著一個小卒走進帳中,當即將長劍放在案上,起身說道:“雲匡,今日該你率兵出城巡邏,難不成是遇到韃子精銳,吃了虧了?怎麽還擺出這樣一幅神情?”


    雲匡走到當中,單膝跪地,說道:“大將軍,末將特來領罪。”


    這大將軍連看都沒看旁邊躬身行禮的洛晨,隻平靜地看著雲匡問道:“哦?你且說說,你何罪之有?”


    “稟大將軍,昨夜本該我部巡邏,末將率領一百名軍士按照以往路線巡視,並未發現異常,可就在探查到最後一座村落之時,一彪蠻兵忽然衝入村中,廝殺過來,雖然我部終將韃子盡數殲滅,然卻折損了二十五名軍士,十三匹戰馬,故而特來領罪。”


    洛晨靜靜聽著雲匡將這些話說完,隨後看向這位大將軍,隻見他麵無表情,良久才問道:“其他部眾也有出城巡邏,巡邏之時也曾遭遇蠻兵。雲匡你且起來,我素知你武藝不低,所率部眾也不弱,為何竟會被一隻蠻兵殺去這麽多人來?”


    雲匡聞言,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將軍,這一彪蠻兵不知為何,明明隻有五十餘人,可是見到我扶威軍百人隊伍,卻不逃跑,反而拚命強攻,即使被我軍砍斷手腳,也要以口齧人,那蠻軍頭目更是力大無比,若不是與這位軍士聯手將之擊殺,我怕是此時已然被蠻兵圍殺了。”


    直到此時,這位大將軍的眼神才終於看向洛晨,雲匡微微迴頭說道:“洛秦,這便是大將軍左濤,這座土城之軍盡歸他管轄。”


    洛晨聞言,緩緩行禮,口中說道:“小卒洛秦,見過大將軍。”


    左濤哈哈一笑,說道:“這位洛兄弟如此年輕,竟然能擊殺那蠻兵頭領,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隻不過進來巡邏隊伍也多遇到蠻兵,迴來都說那蠻兵不堪一擊,更是從未出現過折損,洛兄弟,你且說說,為何這次會折了二十幾個兄弟?”


    洛晨看了雲匡一眼,見他麵色平靜,這才答道:“在下也不知其中原委,隻是這次所見蠻兵的確頗有古怪,個個悍不畏死,亦不懼疼痛,就如同死人一般。那蠻兵統領起初還好,隻是到了後來不知怎地就變得兇神惡煞,力大無比,周圍蠻兵也隨之變化,這才折了那麽多弟兄。”


    左韜點了點頭,轉向雲匡,淡然問道:“雲匡,你方才說若不是與洛兄弟聯手,便早已被蠻兵圍殺了,難不成這蠻兵圍困你的時候,竟是連洛兄弟也給一塊圍了進去麽?”


    洛晨心下一驚,心道這左濤果然不凡,與蠻兵交戰之時,洛晨隻在衝入包圍之時用了一次仙家身法和烈陽術,幫助雲匡逼退蠻兵,即使親眼所見之人都未必會在意,這左濤不過草草聽了二人幾句話,便將這一點給揪了出來,心思細膩敏捷,果然沒愧對大將軍這個名號。


    雲匡對於左濤一向敬服,此時更不多想,當下開口說道:“非也,隻是當時末將見有兄弟喪生在蠻兵斧下,一時急火攻心,欲要先斬賊首,哪知孤軍深入,那統領忽生異變,爆出巨力,周圍蠻兵也悍然發力,全不顧其他軍士,將我圍在中間,過了一會洛兄弟便越過蠻兵,進來相助了……”


    左韜緩緩地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道:“嗯,越過蠻兵……越過蠻兵,既然蠻兵悍不畏死,即使受傷也要拚命掙紮,那時圍困你的蠻兵必然不在少數,那時刀斧齊舉,貿然闖入隻怕登時便會被開膛破肚,這位洛兄弟又是如何越過的呢?”


    這番話既像自言自語,又像詢問洛晨,洛晨雖猜到這大將軍必有幾分本事,但也沒想到他竟如此見微知著,順著一件小小的事情便將那時的情景一一還原而出,那時蠻兵刀斧齊舉,縱然是武林高手,身披鎧甲也未必敢一躍而入,為何一個小卒竟能越過如林刀斧,入圍救人?


    左濤默默立在帳中,雲匡細細想來,心中也升起一絲疑惑,隻是這一絲疑惑尚未全然明晰,左濤卻忽然大手一揮,猛然喝道:“來人,昭告軍中,這幾日出去巡邏遭遇韃子,必要全力接戰,切不可輕敵大意,順便去把項老叫來!”


    這忽然一喝,將雲匡的心思給打斷了去,待到帳外軍士離去,左濤才慢慢走到那蠻兵統領屍體麵前,此時帳中暖和,這屍身已然略有解凍,血水緩緩滲出,左濤全然不顧,蹲下身子打量一番,方才說道:“此次蠻兵統領既有異變,體內必留蛛絲馬跡,須得細細探查清楚才是……”


    不多時項老入帳,朝著左濤行了一禮,隨後說道:“大將軍,我那營中尚有傷兵未治,不知忽然召見老夫,所為何事?”


    左濤抬手指著那蠻兵統領屍體說道:“項老,此次我軍出城巡邏,遭遇韃子,那韃子頭目在交戰之中忽然變得兇悍異常,uu看書 .uukanshu 連傷我軍士性命,雲匡將那頭目屍身帶迴,想請項老查驗查驗,這蠻兵異變,究竟是為何?”


    項老聞言,緩緩點頭,走到那頭目屍身旁邊,不避血水,細細查看,不時以靈氣探入體內,遊走一圈,這些情形左韜雲匡自是不知,隻有洛晨方看得見。半晌,項老方才站起身來,對著左韜行禮說道:“大將軍所料不錯,這蠻兵頭領體內,確有異變。”


    左濤眉頭一皺,輕輕唿出一口氣,說道:“還請項老細細說來。”


    項老不著痕跡地望了洛晨一眼,緩緩說道:“方才老夫一一查驗過,這韃子體內骨骼粗大崩裂,皮肉僵硬撕開,雖比尋常韃子更為堅固強悍,但卻是個以命換力的法子,老夫年輕之聽說過那北蠻雖未開化,卻有自古傳下來的巫術,想來這韃子便是被那巫術灌體,才有這般氣力的……”


    左濤聞言,低頭不語,思量了半晌才說道:“韃子巫術既是以命換力,那麽每一名受了巫術的韃子必然都十分珍貴,為何會被派遣潛入我土城之後?若是被我軍撞見擊殺,那豈非得不償失?我軍每日巡邏不斷,這韃子固然強悍,但也絕不能靠著些須小隊在土城後麵集結大軍,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項老立了半晌,便悄然離去,雲匡見大將軍獨自在帳中冥思苦想,心知此間無事,當即示意洛晨退出帳外,自己依舊在帳中等候,此時大雪依舊未停,校場之中已有操練之聲,洛晨出帳便朝校場匆匆而去,這正是“飛雪連天侵北地,寒屍凍骨亦藏妖”,究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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