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這方圓村此時已然成了一座空村,洛晨在其中遷延半月,傷勢總算是好了些,鍾炎和鐵柱師徒二人雖有心拜入仙門,但終是沒能得償所願,鍾炎更是在失望之下,身心俱傷,洛晨給他們留下一本太極拳太極劍的招式譜,三人便各奔東西去了。


    卻說鐵柱扶著師父走出方圓村,鍾炎便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鐵柱雖有心勸慰,但也清楚這拜入仙門乃是師父心裏所懷的執念,如今總算得遇仙人,到頭來卻又一無所獲,這般大起大落之下,又有誰能真的雲淡風輕,恍若無事?


    師徒二人不知走了多久,見路邊有個茅草棚,鐵柱怕師父累著,便先走進那棚子下麵暫歇,這裏接近村落,附近還有個小城,故而路上行人也多了許多,來來往往,卻是比那方圓村有生氣得多。鐵柱見師父雖然坐在亭中,懷裏卻死死地抱著那本太極拳譜不放,心中一歎,伸手就要把拳譜拿出來。


    “你給我放手!”


    誰知鐵柱的手剛剛碰到書皮,一隻恍惚失神的師父臉上突然青筋暴起,一下子就躥了起來,朝著鐵柱大吼道。鐵柱頭迴見師父發這麽大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結果師父臉上怒色更盛,直接掄圓了手臂,一個大耳光直接甩在鐵柱的臉上。


    路上本無甚喧囂,這一記耳光清脆響亮,路人的目光登時都被吸引過來。百姓的生活都是平淡而無趣的,忽然撞見這等事情,過了眼癮之後,迴去還可以和家人朋友互相轉述,或下酒,或伴茶,或讚同,或批判,種種皆由自己做主,這等趣事,安有不瞧之理?


    鐵柱隻覺得臉上熱辣辣地疼,心下也冒出一股火來,毫不客氣地吼道:“好啊,你就抱著這本破書過到死好了!反正現在你也已經半截入土,你就每天看著這本書,看到死!看看有沒有哪個瞎了眼的仙人願意把你收入門牆!”


    圍觀的路人聞言,立即開始了天衣無縫的議論:


    “什麽仙人啊,得了癔症了吧……”


    “這徒弟不孝啊,敢對長者這麽說話,對得起父母生養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誰知道他們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鍾炎呆滯地掃了一眼竊竊私語的人群,死死地把書本抱在懷裏,如同抱著自己的命一般,低聲說道:“有的,一定有的……我有這本書,我……我照著修習,我每天都修習,必有仙人會收我入門,必有仙人收我入門!!!”


    最後一句是喊出來的,鍾炎一張臉被憋得通紅,隻是卻並未在周遭的人群裏找到絲毫共鳴,一陣寒意忽然自鍾炎心底而起,凍徹骨髓。此時鐵柱忽然流下淚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哽咽道:“師父,我求您醒醒吧,咱們找個小城去開飯館,憑您的手藝,一定可以把飯館開起來的,行麽……”


    鍾炎抱著書本發愣,並未答話,可是周遭的人們卻已然再次議論開了:


    “張口閉口仙人仙人,仙人那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夠得著的,嗬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還開飯館,這麽個瘋子開的飯館誰敢去?指不定哪天在菜裏下毒呢,萬一趕上了,豈不是死的冤枉?”


    “說的是說的是,這世上還真有癲狂成這樣的人呐,哈哈,見識了見識了!”


    此時鍾炎隻覺得整個人飄飄忽忽,腳下如棉,周圍的聲音卻是清晰得緊,冷言冷語句句入耳,字字剜心,鍾炎此時已經沒了大聲說話的力氣,隻能在嘴裏小聲喃喃道:“我五歲初見太極圖,心有所感,十歲讀易經,十五讀相書,十八遍覽風水典籍,奇門遁甲,二十歲行走江湖……”


    然而,旁人的議論並未因他的低聲念叨終止半分,反而更加肆無忌憚。鐵柱心係師父,登時起身與旁觀之人爭論起來,可是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對麵眾人眾說紛紜,哪裏辯得過?不多時,鐵柱的眼中早已再次蓄滿了淚水,卻緊咬牙關不讓淚水流下,身子也早已擋在了師父麵前。


    “噗——”


    正在眾人說的熱火朝天之時,鍾炎雙目圓瞪,忽然一彎腰,一口粘稠的黑色血液就噴了出來。圍觀之人見狀,登時止了議論,隨後一麵推說這老兒身子不行,一麵快步離去,不多時草棚周圍竟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師父,您怎麽樣?”


    方才師父忽然吐血,著實把鐵柱嚇得不輕,見眾人散去,鐵柱急忙扶師父坐下,滿頭大汗地說道:“師父,方才徒兒口不擇言,說了不吉利的話,您可別真死了呀……”


    鍾炎此時眼中已然恢複了平靜,看著鐵柱說道:“唉,孩子,師父沒事,你是不知道啊,方才這半柱香的功夫,竟是比我這大半輩子還長呢,嗬嗬嗬……”


    鐵柱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半晌才說道:“師父,徒兒不懂……”


    “嗬嗬嗬,師父這才明白,原來什麽十歲讀易經,十五讀相書,都不過是一個噱頭罷了,做給人看的,你想想啊,眾口難調,我一人一身,如何能滿足這眾生之口啊?嗬嗬嗬,所以啊,拜入仙門,並非我想拜入仙門,而是我想拜入仙門給別人看,明白麽?”


    鐵柱被這段繞口令一般的話語搞懵了,下意識問道:“那您豈不是真的沒啥仙緣了……”


    鍾炎用袖子把嘴角的血擦掉,笑道:“哈哈哈,也不盡然,我五歲初見太極圖,心有所感,這才是我的仙緣所在啊,所謂仙緣,不過承此一心爾!保住此心,方有所成,若無此心,縱覽萬卷,也不過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哈哈哈哈……”


    鐵柱還是沒明白,幹脆不去想了,問道:“師父,那您現在打算去哪啊?”


    鍾炎瞥了自己這傻徒弟一眼,說道:“之前在方圓村不是說過了嗎,去江城!”


    鐵柱麵色一苦:“啊?您還要去江城啊?您不怕被打死?”


    鍾炎哈哈一笑,朗聲說道:“憑什麽打我?憑我做菜不好吃麽?嫌不好吃他別吃啊,我求著他吃了麽?”


    說罷,鍾炎邁開大步,隨便找了個方向就走了過去,鐵柱這才反應過來,麵色一喜,登時從地上蹦了起來,大喊道:“師父,您走反了!”


    “養不熟的小兔崽子!走反了你不早說!成心消遣你師父是不是!”


    “……”


    且不說這師徒二人明心見性,自去江城開飯館,卻說洛晨離了方圓村,帶著黑毛徑直朝著來時那酒家而來,這會萬相符都放在本命界裏取不出來,洛晨隻好以靈力變化容貌,這樣不但浪費靈力,持續的時間還不長,但形勢所逼,也值得如此了。


    眼下洛晨身上有傷,不敢全力趕路,直走了大半日,已近黃昏之時方才趕到,那店小二見洛晨進店,登時走上前來,彎腰問好。


    “這位爺,別來無恙,您吃點什麽。”


    洛晨也不多說,掏出一枚粗糙的鐵扳指,看著店小二說道:“今日前來並不是要吃東西,而是在下有求於你。”


    小二一愣,麵不改色,依舊笑道:“好說好說,這位爺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洛晨稍稍猶豫了一下,畢竟開口要錢這種事想想也還罷了,真要做出來還是有點別扭,不過眼下也並非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洛晨唿出一口氣,說道:“我想向你借一些銀子。”


    小二點了點頭,臉上並未出現什麽異樣的神色,反而問道:“這位爺,憑您的身手,隨便去江城太守府裏那個百八十兩黃金應該也不難,何必來找小人借呢?”


    洛晨看了小二一眼,漠然說道:“若是你不肯,我自會另尋他法。”


    小二哈哈一笑,說道:“爺這是哪裏話,我這就備下黃金百兩,並碎銀些許相贈,另有一樁差事,您若是願意做,事成之後另有酬勞,若是不願也無妨,小的待會就把金銀給您拿來。”


    一聽到差事,洛晨心裏倒是有些興趣,畢竟他也不想白拿別人錢財,登時問道:“不知這差事,究竟所指為何?”


    小二微微一笑:“既然爺有興趣,那小的就給您說道說道,上次您路過小店,應該也看出小的乃是江湖勢力之中的人了吧?”


    洛晨點頭,黑毛也微微抬了抬腦袋。


    “不滿您說,現下這江湖之中,各種勢力層出不窮,隻是多曇花一現,而唯有一個勢力經久不衰,乃是在威國建立之前便存在許久的,名喚春秋盟,小的有幸,便在盟裏做些小事,養家糊口。”


    洛晨看了一眼手裏的扳指,上麵刻的正是春秋二字,心下也明白了幾分,當即問道:“既然春秋盟如此根深蒂固,想必你方才說的差事也必非尋常了。”


    小二笑道:“自然,小的雖功夫一般,但眼光還是不錯的,那天爺您教訓那幫匪徒時展現出的身手精微巧妙,若不是有十數載苦練之功,外加名師指點,斷不能有此造詣,故而才會與您提起這差事。”


    洛晨嗬嗬一笑:“我的功夫不過末流,你折磨人的本事才是天下無雙,能讓那一幹莽漢慘叫不止,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爺說笑了,我隻是擔心,若放了那幹人離開,他們心懷怨恨,必會暗中加害,爺本領高強,自不會把一群烏合之眾放在眼裏,但小的想著有千日捉賊,無千日防賊,故而才出手幫您把他們料理了,還望爺您別見怪。”


    洛晨不想在此事上閑扯,當即問道:“你說的差事到底是什麽?”


    “最近我這有些東西要送往華都,需要人沿途護送,但是這東西非同小可,沿途也必有不少江湖中人打歪主意,所以這差事便是讓您與盟裏的兄弟一同護送,到了華都,東西無恙,自有人另備下一百兩黃金贈與爺,作為酬勞。”


    洛晨歪了歪頭:“東西是什麽,不知可否告知?”


    小二這一次沒有知無不言,隻微微彎腰,說道:“爺放心,斷不是傷天害理,荼毒眾生之物,若有誆騙,爺隨時迴來取了小二的性命便是,小的絕無怨言。”


    洛晨皺眉思量了片刻,這才頷首道:“罷了,這差事我接下,不過那一百兩黃金就罷了,我幫你護送貨物,你付錢財,事成之後,兩不相欠。”


    小二並未堅持,轉身迴到屋裏,不多時已然拿著一個布包並一壺茶走了出來,恭敬遞給洛晨,說道:“這是一百兩黃金並一些散碎銀兩,爺您收好了。”


    洛晨倒是一奇,笑道:“你也不怕我拿了錢就跑?”


    小二也跟著笑了起來,說道:“爺不是那種人,小二放心,再過半柱香的功夫,送貨的兄弟便會來接手,不知爺怎麽稱唿?”


    “我姓洛。”


    “好的洛爺,您在此稍候,這東西十天前就送到了我這,隻因沒找到合適的人選,所以我才將這差事一直壓倒現在,這會我去通知護鏢的兄弟們,這壺茶是小的請洛爺喝的,您慢用。”


    說罷,小二便迴屋捧了一隻信鴿放飛,隨後自迴到茅屋門口,靠著門打起了瞌睡。洛晨此時有傷在身,事事小心,用靈力探查了一遍之後,發現並無異樣,這才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嚐,此時天地間暮色昏黃,樹影橫斜,小二立在門邊,忽然高聲唱道:


    “寒風驚暮色,uu看書ww.uukanshu.om天光路似河,來來往往腳踏波,心向桃源無爭地,身卻逐流奔汙濁,哈哈哈,刀光冷熱血,劍影今如昨,何日消停千杯過,嘿嘿,紅綃帳低紅顏舞,紅燭倩影動天魔,待到天明迴首看,一具寒屍臥紅羅,是誰?是我!奈何,奈何!”


    小二這邊歌罷,已有一隊人拉著兩輛馬車而來,共有七個人,四男三女,雖行止隨意,然眼神肅殺,行動無聲,一看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小二迎出門去,笑道:“老方還是這麽準時,東西已備好了。”


    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應該便是小二口中的老方,聞言說道:“這次的東西非同小可,我們兄弟甘冒大險幫你走這一趟,你可要加錢啊!”


    小二笑道:“自然自然,不但加錢,我還特地另外安排一位高手與各位同行,您看如何?”


    此話一出,這一群人氣勢齊齊一肅,老方看著小二,沉聲說道:“原來你把這差事壓了這麽久,是因為不放心我等幫你送這一趟?”


    小二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非也,這高手乃是我的一位朋友,正要北上,順路同行,他乃是我春秋盟的客人,到了華都自會離去,你們大可放心,洛爺,您也來見見這幾位兄弟。”


    洛晨聞言,將小二所贈的扳指待在拇指之上,這才緩緩上前,隻見一群人個個麵色清冷,漠然盯著自己。洛晨修仙之人,哪裏會被一群凡人嚇到,也不開言,隻平靜地站在原地,一時間雖無刀光劍影,卻勝似萬馬千軍,這正是“馬踏飛塵臨北望,山河路短世路長”,究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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