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石丞相與平楓郭石二人飲酒吃肉罷,各自散去,誰料半夜府外忽傳甲胄刀劍之聲,平楓郭石出府看時,隻見滿街盡是將軍句猛所率扶威軍。二人詢問石江方知,原來是句猛將軍視若性命的寶劍忽然遺失,這才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石江心下焦急,隻怕聖上得知後動怒,連夜進宮,想趕在刁全三人之前先行稟告,奈何相府離皇宮甚遠,石江趕到之時刁全三人早從陛下寢宮中出來了,滿臉意得誌滿。石江見狀,知道此時再進去必會撞在陛下的氣頭上,隻得跪在寢宮之外叩了個頭便自迴府不提。


    次日,華都天氣陰沉,霪雨紛紛,悶熱無比。石江換好朝服,自來上朝,待文武百官到齊,文帝這才緩緩走出,端坐龍椅之上。君臣見禮畢,石江偷眼觀瞧,隻見陛下臉上遍布寒霜,神色冰冷,旁邊句猛將軍神色黯然,心不在焉,刁全三人反倒嘴角帶笑,洋洋自得,朝堂之上一聲咳嗽都不聞,隻有細碎雨聲響個不停。


    石江心下暗歎,他倒是不怕陛下知道,昨夜那麽大的動靜,陛下遲早都會知道,瞞也瞞不過。可麻煩就麻煩在刁全,趙中,成駒這三個鱉孫身上,老將句猛性情剛直,不止一次在朝堂上讓三人下不來台,想必他們早已記恨在心,眼下天賜良機,豈有不添油加醋之理?若是陛下真的聽進了這些讒言,句猛將軍怕是將有大難呐……


    正思慮間,端坐龍椅的文帝忽然開口說道:“昨夜朕批閱奏折至夜,頗感乏累,正在寢宮小憩,忽聞宮外甲胄聲響,刀斧鏗鏘,嗬嗬,這聲音甚是整齊,不由得讓朕想起父皇當年揚鞭縱馬,馳騁四海,天下莫敢與敵,真乃神人也,隻是有一事不明,為何深夜華都城內竟有甲胄之聲,諸位愛卿誰可為朕,解惑?”


    一句話說到最後,文帝忽然抬手,拍在龍椅扶手之上,滿朝文武隻覺自己膝蓋一軟,險些又跪了下去。石江心中明了,陛下這話是故意說給句猛將軍聽的,否則這深宮之內,一入夜間寂靜無比,又怎能聽見甲胄之聲?


    句猛年輕的時候就性子直率,最聽不得半截話,如今上了年紀,更是直來直去。眼下聽聞陛下這一番話不苦不甜,夾槍帶棒,句猛登時心下不滿,正要開口,刁全卻趕在前麵,一步踏出,躬身說道:“起奏陛下,昨夜城中甲胄作響,刀斧森然,連臣家中養的護院惡犬聽了都隻顧夾尾哀鳴,戰栗不止。臣想著威國上下,能有如此聲勢的軍隊,估計隻能是先帝一手帶起來的,扶威軍了吧……”


    滿朝文武的目光倏然聚集在句猛將軍身上,扶威軍直屬陛下管轄,除了陛下之外,朝堂上下就隻有句猛將軍一人能夠調動。而且因為他是追隨先帝打天下的開國之臣,故而在扶威軍中的威望比聖上還要高,刁全三人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會放心大膽地深夜進宮麵聖,因為在某個角度上,陛下也一樣容不得句猛這樣的老臣在側。


    句猛將軍一生崢嶸,什麽場麵沒見過,當下瞪了刁全一眼,走到中央,跪地說到:“起奏陛下,昨夜正是臣調集扶威軍,無意驚擾聖駕,還請陛下贖罪。”


    文帝眼中冷意不減,但語氣卻十分平靜:“無妨,句猛將軍乃是開國功臣,深夜調兵,必有大事,談什麽驚擾不驚擾……那麽,將軍昨夜調兵,究竟,是為了,何事?”


    聲音依舊平靜,但文帝扶著龍椅的發白的指節卻在無聲地告訴滿朝文武——君王一怒,天地變色。


    石江見句猛將軍臉色驟變,知他必已心懷不忿,若是任由他開口,本來無事也要有事了,當即搶上前來,躬身說道:“陛下,臣知道句猛將軍為何深夜調兵!”


    文帝嘴角一翹,緊握龍椅的手稍稍放鬆了些,玩味地說道:“哦?句猛將軍深夜調兵,丞相是如何得知的呢?”


    石江是老油條了,豈會被這麽個問題問住,立刻說道:“迴陛下,隻因臣府邸與將軍府相距不遠,所以才能得知其中緣由。”


    話就到這,再沒多說,文帝心知肚明,冷笑一聲:“好,既然丞相知道,那就且說說吧,句猛將軍深夜調集我威國最最精銳的扶威軍,到底是為何?”


    石江看都沒看身邊的句猛,朗聲說道:“句猛將軍之所以深夜調兵,乃是為了尋迴一位對我威國有莫大恩情的俠女所留的一把寶劍。”


    別看石江平日裏粗枝大葉,可是每到這個時候卻總能說出一番不同尋常的話來。刁全一驚,登時說道:“胡說八道!昨夜句猛府中遺失寶劍不假,但滿朝上下誰人不知句猛將軍終身不娶,對那把寶劍之主用情極深,昨夜調兵,分明是假公濟私,借我威國精銳之軍全他一人私心!”


    文帝聞言,手握成拳,冷笑道:“石丞相果然是巧舌如簧,句猛分明是以權謀私,隻顧兒女私情,毫不將我威國放在眼中,被你這麽一說,竟然還成了個心係天下的英雄了?朕今年不過二十出頭,難不成已經昏庸到這般田地,連是非都看不清了嗎!”


    說著,文帝的手重重地拍在龍椅之上,一陣極為沉凝的氣息轟然散開,滿朝文武唿啦啦跪倒在地,高唿:“臣等罪該萬死,請陛下息怒!”


    石江雖然也跪在地上,但卻沒有說什麽“該死”,“息怒”這些話,方才聖上的態度一變,他就已經明白,這件事是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句猛將軍出征在即,怕是要頂著一個戴罪立功的名號離開華都了。石江心念一轉,計上心來,登時轉向句猛,喝到:“句猛,事已至此,你還不認罪?”


    刁全三人見石江一反常態,心中沒底,正要落井下石,讓陛下給句猛定罪,誰知這句猛這會反倒機靈了起來,登時指著石江說道:“胡說,當年先帝征戰南疆,遇阻受挫,多虧那位白衣俠女出手相救,那俠女對先帝,對威國有活命之恩,隻留下一把寶劍,昨夜那寶劍遺失,我如何不急?這才調集扶威軍四下尋找……”


    文帝冷笑一聲,沒有說話,石江站起身來厲聲說道:“你敢說你對那女子沒有私情?”


    這一句話問出來,別說文帝,刁全三人都有些詫異,方才石江話裏話外還在極力否認句猛懷有私情,怎麽這會不但不否認,還反過來逼著句猛承認了?


    句猛聞言,麵顯難堪之色,但還是死強到底,高聲說道:“不錯,我對那女子就是懷有私情,終生未娶也是因為她!”


    刁全哈哈一笑:“陛下,句猛徇私舞弊,私自調兵,將堂堂扶威軍當做自家私兵一般唿來喝去,實在是玷汙大將軍之名!”


    這次他也學乖了,隻一條條陳述罪狀,並未替陛下作出決斷。石江點了點頭,說道:“句猛將軍,你肯承認就好,那寶劍乃是威國恩人之物,你守護不力,還起私情,該當何罪!”


    刁全雙眼一瞪,心中大罵石江臭不要臉,拐來拐去居然拐到這來了,一個是徇私舞弊,枉顧家國,一個是心係家國,略有私情,這一個彎拐下來就差了十萬八千裏。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句猛再耿直也該明白過來,當即說道:“陛下,老臣雖心念當年那位女俠,但若她沒有救先帝於必死,扶威國於將傾,即使她武藝再高十倍,在老臣眼中也不過庸脂俗粉,斷不會思慕至此!老臣確不該將兒女私情混雜於家國大事,眼下北境動蕩,老臣願戴罪立功,以手中長刀為陛下平定北境!”


    這一番話說出來,滿朝文武俱都點頭稱是,畢竟拋開兒女私情不談,句猛將軍武藝高強,老當益壯,在北境積威猶深,正是此番平定北境的最佳人選。可是這邊話音未落,成駒已然走出說道:“陛下,威國武將並非隻有句猛將軍一人,武將之中擅長北境作戰的,也並非隻有句猛將軍一個,我兒成銳常年來往於華都與北境之間,平定這等小小動蕩那是綽綽有餘!”


    句猛最聽不得就是這些,當即說道:“陛下,成司空所言不錯,此次動蕩規模不大,想要鎮壓也沒有那麽困難,但老臣此去也並非單單為了平定動亂!”


    此話一出,連文帝都來了興趣:“哦?那老將軍且說說,你有何打算?”


    對於這件事,句猛心中早有定論,此時更是毫不猶豫:“我威國對於四方外族一直都是交好為上,這固然不錯,但卻也會讓那些蠻夷認為我威國軟弱可欺,此次北境動亂正是良機,老臣意欲借著平定動亂之名,將北境疆土向外延伸十裏,借此警告四方外族!若不能成,不迴華都!”


    “嘩——”


    滿朝文武先是一愣,隨後發出一陣讚歎之聲,句猛將軍年邁之軀都敢說將北境疆土延伸十裏,如此氣量,真非常人可及,成駒雖有心爭執,可是自己的兒子幾斤幾兩他還是有數的,讓他去平定叛亂自是足夠,可若讓他去開疆擴土,那卻是萬萬不及了。


    文帝眼中爆出異彩,從龍椅之上站起身來,當即把私調扶危軍的事情扔在一邊,沉聲問道:“老將軍雄心壯誌,實乃威國之福,隻是不知您這一去,何時才能建功?”


    句猛略一沉吟,這才說道:“少則一兩年,多則四五年,老臣必能班師迴朝!”


    “好!老將軍若真能將北境疆土向外延伸十裏,凱旋之時,朕必率百官出宮門相迎!”文帝袍袖一揮,慨然說道。


    句猛不敢怠慢,立時下拜道:“謝陛下隆恩!陛下,實不相瞞,老臣今日上朝之前已然點好兵馬,隻等退朝,便立刻迴府起行,開赴北境!”


    石江一愣,猛地看向跪倒在地的句猛,嗬嗬,老將軍看起來執拗不懂變通,實際上卻精明得很呢。拖上幾日再走並無不可,隻是誰知刁全三人還會出什麽幺蛾子,倒不如當機立斷,即日起行,朝堂之上留名不留人,刁全若是再說什麽七長八短的,那時自會有朝臣站出來幫襯維護。


    感受到石江的目光,句猛微微偏過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雖有得意,但那股黯然之情卻怎麽都散不開,石江微微一歎——看來那把寶劍遺失當真是讓這位老將軍肝腸寸斷呐。也罷,反正那把劍自己也見過,等到他起行開赴北境之後,uu看書 wwukanshu 便在華都之中幫忙搜尋搜尋,也好了了句猛將軍一樁心事。


    文帝沒想到老將軍如此果決,登時說道:“老將軍如此慷慨激昂,實乃朝臣楷模,今日我就將我所騎赤焰龍駒賜予老將軍,恭祝將軍早日班師凱旋!”


    句猛聞言,叩頭再拜,隨後起身站在一旁。此事過後,百官又說了幾件事情,不過是地方上的小事,文帝拿捏得當,賞罰有度,須臾便已處理妥帖,隨後退朝,百官散去。句猛隻略略朝石江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唿,而後便邁開大步,徑朝鴻威殿外走去,外麵早有軍士備下馬匹等候,百官睜眼看時,果然好馬——


    隻見那四蹄焚烈焰,踏川過嶺,長鬃起紅雲,行止隨風,那雙瞳琥珀成一線,威風凜凜,額寬背闊尾如鞭,龍形颯颯。這寶馬渾身通紅皆一色,上下雜毛無半根,配上鎏金黑玉寶雕鞍,銀絲蛇皮軟韁繩,這真是地有烈焰天有龍,龍身炎骨口嘶風,提刀縱馬飛千裏,朝發神都暮催城!


    句猛見了這赤焰龍駒,自是歡喜不盡,大笑一聲接過韁繩,翻身上馬,那馬剛烈無比,此時在句猛胯下卻十分溫順,一人一馬恍如一體,唿哨一聲,疾馳出宮。文帝就站在殿中,直到句猛一人一騎沒了蹤影,這才緩緩離開,眼中古井無波。


    早朝散了以後,石江趕迴相府,才知句猛將軍已然率軍開拔,朝著北境去了。於是石江便安排府中甲衛進入城中,四處去打聽將軍遺失那把寶劍下落不提,這正是“仙家神兵落凡間,一朝尋迴不可留”,究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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