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這得柴真人忽然不請自來,寂真人與之動手,雖然受了點傷,但卻頗有心得,實力更進一步。隨後寂真人告知洛晨,得柴所贈兩顆養脈丹中做有手腳,需得將剩下丹藥服下才能化解,洛晨聞言,不疑有他,待到晚間服下丹藥,自去修行不提。


    須臾夜盡天明,洛晨睜開雙眼,隻覺此時與昨晚並沒什麽兩樣,但迴頭一想,畢竟做手腳的是得柴師伯,能被自己察覺才怪,而且自己的師父也說那兩枚丹藥上確有問題,應是無誤。如此心下稍定,起身穿衣便走出房間,先去給葡萄藤澆水,隨後走進寂寥界中。師父依舊在石台之上彈琴,琴音清冷,暗含道意。


    見洛晨走來,寂真人按下琴音,淡然說道:“昨晚丹藥可服過了?”


    洛晨點頭,寂真人站起身來,行至麵前,冰冷素手捏起洛晨的手腕,片刻說道:“嗯,此時你體內陰陽相合,一片空寂,當是無礙了,且修行吧。”


    說完,寂真人沒有停留,轉身便朝外麵走去,洛晨看著師父離去的身影,心下有些奇怪,總覺得師父今日與以往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站在石台上思慮片刻,洛晨甩甩腦袋,將這些雜念按下,師父再怎麽奇怪,總不會坑害自己,寂寥界中靈氣充盈,不用來修煉實在是浪費了。洛晨慢慢唿出一口氣,走到自己的案幾後麵盤膝坐下,不多時已然入靜,隨後神思飄蕩,慢慢修行聽息之法。


    之前洛晨就是卡在這裏,聽則起念,不聽自擾,神思不過半縷,卻總尋不到立足之地。洛晨修習聽息幾個月,沒能頓悟關竅,反倒對此時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十分熟悉,當下也不著急,隻隨著這般感覺飄飄蕩蕩,任由往複。


    隻是他卻不知,此時自己雖能平心靜氣,不至煩躁,但卻總有一絲不耐在其中,四個月來,這一絲不耐已然成為隱念,藏於紫府,洛晨不能修成聽息,正在於此,至於什麽陰丹陽丹,不過寂真人有意言之,欲要讓洛晨借此明心見性罷了。


    放在以往,洛晨這一天必然又是虛度,可是他此時自認為服過所謂陰丹,師父也說自己體內陰陽相合,一片空寂,所以心神大定,竟隱隱察覺到那一絲隱念遊走於紫府深處,心下一喜,順著那一絲念頭就追了過去。


    這隱念隱念,隱才能成念,此時被洛晨察覺,須臾便被製住,紫府一動,登時將這一絲隱念滅殺,心神再無阻滯。洛晨安坐石台,神思守竅,體內血脈流轉不止,周圍風雨糾纏不清,如此百般,盡數入耳,卻不能動心神分毫,洛晨此時隻覺聲起而念至,音平則意收,自己明明坐在石台,卻好像已然將整個寂寥界納入心神。


    眼下聽息已成,過了不知多久,洛晨正要收功停止,卻忽然發現眼前有一亮白光點,中有紅痕,飄忽不定,時左時右,時上時下,正眼視之不得,需得以餘光方可觀之。洛晨好奇,玩心一起,便用意念追著這光點四處跑,可是這光點也是極為俏皮,上下翻飛,時快時慢,就是正視不得,追了片刻,光點之中紅色也隨之濃重了幾分。


    洛晨心下不忿,幹脆不去理會,徑自安坐,這光點卻又慢慢溜到眼前,左晃右晃,上竄下跳,好不得意,洛晨心神一動,登時又和這光點追成一團,隻覺紫府隱隱發熱,胸口略有疼痛。可是此時洛晨心神盡數收在光點之中,竟是沒有發覺這諸般異樣,肉身知覺盡失,已然被這一點微光死死拖住。


    洛晨此時沒有別的心思,隻想著以目光鎖住這一個飄忽不定的光點。追逐之間,麵色逐漸猙獰,隱現殺意。這時,原本靈動的光點忽然停住,懸在正前方,其上白色散盡,一片猩紅,猩紅之中,自成一界,其中隱有富豪門,豪門院中立舊人,倏忽一聲飛流火,父母紅顏轉做塵,昨日兄弟皆含笑,平步青雲上九霄,一別天壤各相忘,誰與罪囚論至交?


    “啊——!”


    洛晨心中殺意滿盈,隻想著衝進這光點,將其中種種盡數撕碎,可眼前偏偏有那麽一層透明壁障,牢不可破,洛晨心下焦躁暴怒,以手推之,隻覺其上冰涼舒適,絲絲寒意順滲入心神,寧靜安然,連帶著心中殺意都被消去幾分。那光點之中人影見狀,登時張牙舞爪,似要衝出把洛晨捉了去,可是任由他們如何掙紮,卻終走不住光點半步。


    “洛晨,靜守心神,莫動妄念,魔障自解。”


    寂真人淡漠的聲音忽然傳來,洛晨隻覺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心中憤恨殺意登時消解,眼前光點之中人影湮滅,猩紅盡退,複還潔白。神念迴歸,洛晨隻覺一陣疲憊湧上心頭,身子一歪,便朝著石台上倒了下去,可是倒到一半又被寂真人接住,搭上脈絡,才知洛晨此時不過心力交瘁,睡了過去,倒是沒什麽大礙。


    寂真人抱著洛晨走出寂寥界,將其放在床榻之上,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方才到了時辰,寂真人打開寂寥界出口,半晌卻不見洛晨出來,心下奇怪,急忙來在界中。隻見洛晨雖靜坐石台,但神思內收,隱有殺意,寂真人心知不妙,細細查看,才發現原來這洛晨修成聽息之後,竟然自悟了觀光之境,眼前已然顯出靈光,隻需配合道家法訣,便可納靈於體,修習道法。


    隻是修成觀光雖是好事,但洛晨不知修習之法,竟然觸動心魔,以至於心魔藏於靈光之中,以洛晨那些悲慘遭遇為引,欲要將他本心封印,自己則取而代之。幸好眼下心魔不強,寂真人之前又早用術法封禁紫府,方才洛晨觸碰的那一層無形壁障正是寂真人所下封禁,若沒有這一層阻擋,此時洛晨本心早被心魔抓去,萬劫不複了。


    寂真人安頓好洛晨,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床邊,看著這熟睡的少年,隻覺千頭萬緒,當初自己把洛晨救下的時候,他尚未修行,可是心魔已然能夠自行驅使觀星引靈,眼下洛晨開始修行,心魔便能夠滲入靈光,阻礙修煉,自己能夠救他一時,卻無法救他一世。


    關於洛晨的問題,人宗之中有點道行的同輩前輩早已盡數知曉,寂真人也已經挨家挨戶詢問過,可是問到最後,所有人給出的答複卻都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心魔深重,無可化解。洛晨天賦奇高,這也就意味著他的心魔也同樣是天賦異稟,更兼心魔百無禁忌,修行比他隻快不慢,所以洛晨一旦入道,必是個成魔身死的下場。


    這些事情寂真人如何不知,隻是她雖生性清冷,但卻十分執著,當初洛晨初入人宗,前來拜訪,那時寂真人便覺他與眾不同,心中已有收他入門之意,隻是礙於心魔太重,所以才出口拒絕。後洛晨被心魔所製,她隻需袖手旁觀,洛晨必死無疑,可臨了臨了寂真人還是心軟,出手救下這名屢遭變故的少年。


    後來洛晨拜入自己座下,寂真人先是封禁洛晨紫府,暫時壓下心魔,這段時間裏洛晨也的確沒讓她失望,雖然略有波折,但總算也將外門靜功修成,此時更是連內修之法都學了個七七八八。可誰知這心魔即使被封禁依舊是無孔不入,借著觀光之機,險些把洛晨拖進深淵。


    眼下洛晨借著封禁之能,勉強渡過一劫,但心魔與本心原是一體兩麵,以後必會卷土重來,到那時隻要稍有行差步錯,便是真仙來了,也一樣束手無策。道術雖能移山填海,唿風喚雨,可到頭來對於人心意念,卻是束手無策,也是好笑。


    寂真人坐在床邊,越想越覺得千頭萬緒。其實她並不是沒有化解之法,隻是這化解之法成功與否且不說,光是這代價便已經十分沉重。寂真人心下猶豫,進退兩難,一直從傍晚坐到深夜,才慢慢站起身來,此時屋內黑暗,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有一個淡漠的聲音悠悠傳來:


    “我既收了你為徒,那你便是我唯一的徒弟,以後師父這點本事,全靠你幫著傳下去了,你是女孩,做藝不容易,可是不管再難再苦,卻是不能把這吃飯的家夥扔嘍!你,明白麽?”


    這句話並不是說給洛晨聽的,而是寂真人說給自己的,uu看書uanshu.om 站在房中不知念了多少遍之後,寂真人雙手猛然掐訣,靈力鼓蕩,口中清唱:“冰心無痕,浮萍無根,紅塵膚淺,不過情深,敕!”


    著幾具口訣聽著不像法訣,倒像是凡間戲班子裏的戲詞,中間抑揚頓挫,十分悅耳。話音未落,一朵白色的無根水仙忽然從寂真人胸口飛出,寂真人眼神一肅,探出手來悄然摘下一片花瓣,隨手一甩,這一片花瓣倏然射進了洛晨眉心紫府,直接印在寂真人當初設下的封禁之。


    隨著這一片無根水仙飄入封禁,一個大氣的八卦圖在洛晨眉心浮現,坎,艮,坤,兌四卦微微一亮,隨後才緩緩消失,洛晨紫府之中傳來一陣飽含怨念的嘶吼,可是沒堅持一會便弱了下去,最終歸於沉寂。


    做完這一切,寂真人輕輕一歎,似乎十分疲憊,心魔本可以徐徐而化之,可洛晨的心魔來勢洶洶,鋪天蓋地,卻是無法徐圖緩進了。這一片無根水仙存於洛晨紫府,心魔便再翻不出什麽風浪來,洛晨對於過往種種雖然能夠記起,但也十分淡然,可這種方法再怎麽說也隻是拖延時間,此時也隻能盼著在這段時間裏,洛晨能夠真正地把心魔化去吧……


    今夜外麵無星無月,沒過多久,便有細碎小雪飄灑而下,蓋滿小院,後院雞鴨被靈氣滋養,根本不懼寒冷,一見下雪反倒嘰嘰咕咕叫個不停,好不興奮。洛晨此時在榻上安睡,自然不會知道師父這一片無根水仙,日後會牽連出多少是是非非,悲歡離合,這正是“元神兩麵含魔相,殘花一片結同心”,究竟不知這一片花瓣到底有何作用,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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