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這洛晨父母二人正在府中等候兒子消息,可一早醒來,見屋外天色陰沉,細雨紛紛,隻覺心神不寧。剛要出府,卻見一醉漢臥於府外,說了好些個不吉之言,夫婦二人憤而迴府,晚上潤雨學宮雲紙玉硯二人來到府上,告知洛晨在華都汙蔑聖上,死於天牢。夫婦二人一時肝膽俱裂,淚如雨下,一夜之間,青絲皆白,府中仆人見狀,個個悲戚不已。


    卻說這洛衝見府中仆役盡數跪在廳前大哭,心下也有些不忍,勉力站起身來,秦月眼中盡是血絲,也隨後起身,站在洛衝身後,眼中一片死寂,不見半分生機,眾仆役見狀,悲傷更甚。


    “罷了,都起來吧……”秦月剛剛說了一句,便覺得心下一陣酸楚,竟是說不下去了,洛衝麵色灰敗,扶著秦月說道:“各位,我兒洛晨,死於華都,雖說潤雨學宮長老說我兒是嘲諷聖上,所以才被打入天牢,但我夫妻二人卻是斷然不信,這其中必然多有曲折,才使我兒蒙受不白之冤,以至身死天牢……”


    管家聞言,高聲說道:“小少爺平日裏雖偶有頑皮,但是心地善良,頗識大體,對老爺夫人更是極為孝順,怎麽可能在殿上胡言亂語,讓老爺夫人傷心,此事我斷然不能相信,若是老爺夫人有心上京為小少爺洗清冤屈,老奴願隨同前往,侍奉左右!”


    此言一出,廊下仆役中年歲大些,跟著洛衝走南闖北跑過商的頓時隨聲應和,洛衝慘然一笑,說道:“多謝各位,但眼下並非計較此事的時候,我兒一路舟車勞頓,昨天才迴到家中,想必已是累了……管家,你且帶人置辦黃錢紙馬,白綾素燈,我要操辦葬禮,安撫我兒亡魂……”


    管家聞言,哪有不從,當下帶著幾個小廝往集市上置辦去了,一眾丫鬟婢女也急忙開庫,取了白綾素燈。一府之人,悲而不亂,傷而不慌,到了晌午之時,整個洛府之中盡掛白綾,正廳之上洛晨棺槨放於正中,小廝阿慶跪於一旁焚燒紙錢,一片肅殺。


    昨晚學宮雲紙玉硯二位長老前來,後秦月又伏棺大哭,旁人早就有好事的,把始末根由編了個七七八八,四處宣揚。這自古以來,謠言皆是這般,若是有人大富大貴,這謠言就把他說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若是有人遭逢變故,這謠言就把他說得狼狽不堪咎由自取,正是“閑言碎語牆頭草,左右全憑一陣風”。


    這洛晨之前中了狀元,城中傳言便把他抬到雲裏去了,說他是文曲星下凡,庇佑江城,這江城若是沒有他,那必然是天災人禍,不得安寧。此時聞得洛晨身死,一夜之間城中傳言便換了腔調,什麽欺君罔上,什麽目中無人全都不在話下,更有甚者居然說洛晨在殿上調戲皇後,招致聖怒,所以才會被打入天牢,羞愧而死。


    城中流言沸沸揚揚,真假難辨,但有兩件事是確定的。第一,江城鄉試狀元洛晨已經死了,第二,洛晨是因為在殿上嘲諷當今皇上,所以才被打入天牢而死的。


    無論何時何地,達官貴人,富商巨賈都有一個不變的特點,那便是趨炎附勢,之前洛晨高中,這群人一個個跑來厚禮相贈,此時卻紛紛銷聲匿跡,以至於這洛府從晌午到傍晚,竟無一人前來吊唁,直至天色漸晚,郭石父親郭厚,平楓父親平山才雙雙登門。


    “洛老哥,我來遲了,本來我二人下午就打算過來的,可卻被太守公子何千給請了去,非要給我們擺酒慶賀,我們左右推脫卻推脫不過,隻得在那席間幹坐了兩個時辰,洛老哥,你……你這頭發?”


    平山一進門就忙著解釋,此時才注意到洛衝夫婦二人須發皆白,頓時錯愕不已,郭厚拿起一疊紙錢,放進火盆中燒了,隨後說道:“洛老哥,這人死不能複生,你們夫妻二人還是節哀順變,要是有我們能幫忙的地方,您盡管吩咐,我和平山保管給你辦妥!”


    秦月一見郭厚平山就想起了郭石和平楓兩個孩子,隨後便不由自主地念及洛晨,心頭一酸,眼淚便又流了下來,旁邊丫鬟急忙上前把秦月扶到一旁。洛衝憂心地看了秦月一眼,半晌才說道:“多謝二位前來吊唁,想我這洛府當初還門庭若市,此時竟會這般冷清……嗬嗬,二位不必憂心,我一生經商,什麽風浪沒有見過……什麽風浪沒有見過……”


    說到後麵,洛衝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平山雖心中不忍,但還是說道:“洛老哥,我們二人此次前來……”


    這話還沒說完,隻聽門子飛奔來報:“老爺,太守公子何千前來吊唁!”


    話音未落,隻聽一陣極為囂張的笑聲從廳外傳來:“哈哈哈哈,我說平叔郭叔二位怎麽那麽急著走,原來是要到這來喝酒慶賀呀?好好好,這地方我也十分滿意,小侄就在這,與二位叔叔開懷暢飲,豈不快哉!”


    見洛衝麵色陰冷,平山生怕他一時衝動傷了這何公子,那可真就萬劫不複了,急忙上前兩步說道:“何公子,我與郭厚二人的確是家中有事,您也知道,我以種田為生,郭厚也是一個屠戶,這家裏離了人可不行……”


    何千哈哈一笑:“平叔哪裏話,您兒子平楓乃是江城鄉試探花,郭石雖未進三甲,但也是深藏不漏,早晚必成大器,不像咱們這光宗耀祖的洛大狀元,竟敢殿上嘲諷聖上,自取其辱,堂堂江城學子,橫死天牢之中!我呸,真是丟盡了江城的臉!還敢說什麽光宗耀祖,我看這洛家的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估計是要被氣得連鬼都做不成了吧!”


    堂中燭火一陣搖曳,陰森詭異,廳中仆役盡對著何千怒目而視,洛衝上前一步,沒有理會拚命使眼色的郭厚,緩緩說道:“何公子,我兒不知在華都有何遭遇,竟被人誣陷成辱罵天子,還賠了性命,這件事其中必有隱情,我兒雖有幾分高傲,也不會做出那等無君無臣的事情來!”


    何千聞言,哂笑一聲:“切,我說洛衝,你兒子當了狀元是不是把你的腦袋衝糊塗了,狀元雖少,但也不是百年一遇,難道你是想說當朝天子和群臣百官都是瞎子不成,會憑空誣陷一個小小狀元?或者說你又有什麽證據,證明洛晨清白?”


    洛衝冷哼一聲:“證據?憑我兒敢在雲月樓駁斥貪官,痛罵紈絝,就能看出他心裏藏忠義,眼能辨是非,嫉惡如仇,不屈權勢,真乃大丈夫也!何公子,當天你也在雲月樓中,不會是忘了吧!”


    何千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洛晨高中狀元當天,他在雲月樓意圖強搶雲月雙魁,結果被洛晨一陣冷嘲熱諷,沒要到人不說,還碰了一鼻子灰,迴家後又被父親好一頓責備。眼下洛衝提及此事,這何千如何不難堪?


    “好好好,好你個老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小爺我告訴你,來之前我父親已經和我說過,洛衝教子無方,致使江城蒙羞,這就要斷了洛家在江城的所有商路。但是呢,小爺我天生仁慈,實在是不忍你落得個老無所終的下場,這樣吧,隻要你現在跪下,叫我一聲爹,然後再把你兒子的屍首取出,放在洛府門口,挫骨揚灰,我就去和我爹說說,在這江城之中給你留個立足之地,如何?”


    洛衝看著得意洋洋的何千,怒極反笑:“何公子還真是……天真爛漫呢,這天下乃是聖上的天下,不是何家的天下。洛家行商,以誠待人,八方結緣,你斷了我江城商路,卻斷不了這天下商途,還真以為我洛某離了這小小江城便活不下去了不成?至於叫爹,還是算了,你這等不孝子還是留著去折何太守的壽吧。”


    洛衝話音未落,一道曼妙身影忽然從何千的影子裏衝出,鋒利的匕首直取洛衝咽喉,又一隻飛鏢射向秦月,勢若閃電。但就在此時,一股淡淡靈氣忽從洛衝秦月上身上迸發而出,堪堪擋住刀刃飛鏢,保了二人一條性命。


    洛衝心下雖驚,但也隻此時不是深究的時候,秦月麵色一冷,直接站起身來,傲然說道:“怎麽,堂堂太守公子,竟也用這等卑劣的手段麽?”


    隱於影中的女子慢慢顯出身形,隻見她身穿夜行衣,眼神冰冷,臉上刺字,長發及腰,一根玉簪頭上插,三寸寒鋒指間藏,若以為她身形纖巧無勇力,定叫人須臾命喪見閻王!


    何千似乎沒想到這女子會突然殺出,臉色有些不悅,隨後看著洛衝說道:“洛衝,看不出你居然也……好,我倒要看看,你離了這江城,要如何過活!”


    說完,何千轉過頭,狠狠地瞪了旁邊的女子一眼,哼了一聲轉身離開,女子微微低頭,也跟了上去。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洛府門口,洛衝秦月才鬆了口氣,冷汗涔涔而下,那女子殺出的一瞬間,洛衝夫婦被殺氣所攝,神魂動蕩,隻是因為遭逢大變,心下悲傷,反倒支撐了下來,沒有被那殺機震懾得筋骨皆軟。


    一旁郭厚平山愣了良久才迴過神來,平山說道:“我和郭厚前來一是為了吊唁洛晨,二就是為了告訴老哥一聲,那何太守怕是要對你們夫婦不利,誰知這何千竟一路跟過來。老哥,想來你也知道這何公子心狠手辣,咱們雖沒見過這何太守,但有其父必有其子,想來何太守此時也必然不懷好意,老哥你千萬小心啊……”


    洛衝唿出一口氣,轉身看著廳中棺槨,黯然說道:“我兒已死,就算那何太守再怎麽不懷好意,於我來說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多謝二位前來吊唁小兒,此番恩情,洛衝銘記在心,眼下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二位了,等我家晨兒入土為安,洛某必與夫人登門拜謝!”


    郭厚平山聞言,立時躬身告辭。洛衝夫婦在正廳待了片刻,便命人關了府門,迴到洛晨房間之中整理遺物,隻是二人心中悲戚,連夜未眠,方才又被那神秘女子殺氣衝擊,剛坐在床上便覺困乏無比,竟然就這麽雙雙在洛晨的房間裏睡了過去。正廳管家見老爺夫人許久未歸,也就遣散了守靈之人,隻留下阿慶在廳上看守。


    這大抵也是劫數所致,洛府仆役置辦喪事,又守了大半天的靈,俱都困乏。又趕上夜間細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大家都以為這雨天潮濕,縱然有火也必蔓延不開,心下這麽一想,就都鬆懈了下來,或者迴房,或者找個什麽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一時間整個洛府寂靜無聲,連看守靈堂的阿慶都已然進入夢鄉,殊不知劫數將至,大禍臨頭也。


    轉眼三更,正廳之上,火盆之中忽然飛起一陣邪風,盆裏黃錢複燃,飄飄蕩蕩,飛得滿廳都是。有幾片恰落於紙馬之上,須臾便將紙馬點著,這火勢漸起,卻又一點聲音都不聞,片刻便燒著了梁上所掛白綾。此時阿慶終於醒轉,隻覺得神誌恍惚,四肢自動,呆呆愣愣地走出廳外,u看書 ww.uukanh 模糊看見一道白影懸於半空,四下亂指,所指之處俱已著火。


    說來也巧,就在這正廳著火之時,外麵細雨倏然而止。這火一燒起來,什麽房梁瓦片瞬息便被烤幹,大火不多時就出正廳,過花園,直奔廚房而去。阿慶有心唿喊,卻發不出一點動靜,隻能站在廳前幹著急,眼看著火朝著洛晨房間燒了過去,這時阿慶才聽得有人喊道:“走水啦!”


    隨著這一聲喊,阿慶才覺得四肢複軟,又能驅使,慌忙朝著仆役所居廂房跑去,一路跑一路喊,不多時洛府仆役皆醒,眾人紛紛抬水救火,可此時火已成勢,哪裏撲得滅?於是便從洛晨房間一路燒去,庫房,書房一間都沒漏下,統統燒了個遍,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慢慢熄了。


    此時洛府外麵早已聚了一大群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管家哪有心思去理會這些,昨夜大火燒著仆役房,洛府的仆役丫鬟幾十人,將近一半葬身火海,還好這管家運氣好才死裏逃生。此時幸存之人個個灰頭土臉,管家清點一遍下來,竟然不見了老爺夫人,頓時慌得手足無措,不多時早有潤雨學宮雲紙玉硯二人前來,見到洛府這般境況,俱都驚詫。


    好不容易待到火徹底熄了,管家又帶人在瓦礫中翻了幾個時辰,隻在仆役房附近找到十幾具焦黑屍體,卻唯獨找不見老爺夫人屍身。眾人無法,隻得先把喪生之人先行送到城南黑葉柳林裏的義莊停置,再迴到廢墟之中慢慢搜尋不提,這正是“離火加身飛灰散,片瓦不留算劫終”,究竟不知這洛晨迴來又要作何區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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