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桌上的擺著的西洋鍾還在滴答滴答走個不停。


    自皇上離開,太後就一直這樣木然的看著頭頂帷幕。


    若不是還能感受到太後溫熱的脈搏和時不時眨下的眼皮,福珈幾乎以為太後就要撐不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太後才如夢初醒般啞著嗓子呢喃道,“福珈,你說哀家是不是被什麽東西魘著了,今日居然對著皇帝說了這麽多悖狂之話。”


    太後原是最不相信鬼神之說的,可如今問出了這樣的話,隻顯得內心越發淒涼無奈。


    “太後不是被魘住了,隻是愛女心切而已。皇上心裏門兒清,所以並未怪罪您分毫。”


    福珈一邊用帕子沾水,替太後擦著手,一邊柔聲安慰道。


    太後卻隻是扯著嘴角,露出了一抹難看的笑意,“不怪罪,隻是為著孝道罷了。皇帝心裏,怕是已經與哀家生分了。


    今日,若不是哀家假裝暈厥,讓令嬪找人去養心殿通稟皇上,皇上隻怕是不肯再踏足慈寧宮半步的。”


    福珈的沉默的擰幹了帕子,“病中不宜憂思,太後還是喝了藥,再睡會兒吧。”


    太後悲愴自語,“心裏有事,哀家哪裏能睡得著?


    哀家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做法沒有錯。身為帝王,自該不拘泥於兒女私情。


    可恆娖……恆娖她實在是太命苦了。和親、再嫁、戰亂,她究竟還要經受多少……”


    太後淒然闔眸,已是滿臉淚水。


    “福珈,你知道嗎,哀家這幾日做夢,不知怎的,總會夢起襄嬪。


    夢到當日哀家為了拉攏襄嬪,曾以朝瑰公主和親之事,恐嚇於她。


    朝瑰公主可憐,青春正盛的年紀,卻被先帝許給了一個年紀做她祖父都綽綽有餘的老叟。


    哀家還記得,朝瑰公主剛嫁去準噶爾不過半月,英格可汗便已暴斃。


    朝瑰公主再不肯,也隻能忍著屈辱,入鄉隨俗的嫁與了新繼位的可汗,從王妃之尊,淪為了妾室。


    那會兒,哀家還隻是把這事當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卻不想今時今日,這樣的禍事竟應驗到了自己女兒的身上。


    哀家實在是……”


    太後說著說著,喉頭哽咽,心緒不穩,壓著嗓子如一隻被人掐住了脖子的母獸般嘶聲悲鳴起來。


    福珈不忍,苦心勸道,“太後,無論如何,您得保重自己才是。


    端淑長公主福澤深厚,若是來日從準噶爾迴來,還是能與您母女相見的。”


    想到恆娖,太後總算稍稍緩住了心神,止了悲鳴,眼神也從軟弱悲觀逐漸變得堅毅起來。


    福珈見太後重新起了些希冀,忙道,“令嬪很是敬重太後。若太後還想在皇上跟前替恆娖進言,不如多用用令嬪。”


    太後默然歎息,“哀家已經看透了,皇帝的心思,不是令嬪能夠左右的。


    就暫時先讓令嬪時刻留意著皇上身邊發生的事便好,其他多餘的事情,不必去做。”


    福珈慨然應是,旋即又聽太後愴然輕籲,“福珈,去備東西,哀家要禮佛,要祝禱。


    哀家要祈求神明佛祖,可憐可憐哀家的恆娖。哪怕用哀家餘生壽數去換,也要恆娖平安歸朝!”


    深宮歲月向來是沉寂而漫長的。


    皇上囿於戰事,日日懸心緊張,情緒也不如以往鎮定。


    皇上鮮少翻牌子,有些人的心思卻忍不住了。


    前些日子,恭常在突發奇想,用琉璃彩線製了一件漂亮的琉璃舞裙。


    裙衫單看著素白寡淡,平平無奇。可若是在光下映照,則顯得流光溢彩,別出心裁。


    恭常在就穿著這件衣服,沐浴在禦湖邊是月光下舞了一曲,成功吸引了偶然路過的皇上的視線。


    恭常在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能夠借此侍寢獲寵,位份更進一步。


    可沒想到,皇上叫了她到跟前,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脫了這件衣服。”


    雖然已是夜晚,可禦湖附近的宮人可不少。讓她眾目睽睽之下脫了衣服,簡直是奇恥大辱。


    恭常在不解,還欲爭辯一二。


    沒想到皇上卻說,前方戰事吃緊,軍餉不足,後宮之中還如此奢靡浪費,用了足量的琉璃絲線裁衣取樂,實在是沒有心。


    恭常在這才恍然,自己是恰好撞上了皇上的怒氣。


    好在皇上雖然生氣,但終究是沒有真的讓恭常在當眾脫衣。


    而是命李玉把她送迴了寢殿,再親眼見她燒了那衣服,這便作罷。


    到底是爭寵不能反而丟了麵子,恭常在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她無處訴苦,隻得躲迴了自己的寢宮,默默流了一晚上的眼淚。


    有了恭常在的前車之鑒,其餘嬪妃也不敢冒尖爭寵了,連侍奉之時也是處處小心謹慎,生怕惹了皇上生氣。


    可在所有人膽戰心驚,不敢爭寵之時,唯獨來自蒙古的穎嬪和恪貴人是例外。


    尤其是穎嬪,沒了魏嬿婉與她相爭,憑借著她的天真爛漫,又重迴了皇上心中的寵妃位置。


    旁人隻以為是皇上憂思煩心,而穎嬪日日沒心沒肺,所以能讓皇上開懷。


    但如懿清楚,皇上之所以寵幸穎嬪和恪貴人,是因為重視蒙古。


    自打皇上下令對準噶爾出兵,一開始雖然阻力頗多,戰事不順,可自從有了蒙古各部的襄助,前線便開始捷報頻傳。


    達瓦齊負隅頑抗,人心渙散,最終躲進了格登山,意圖通過地形與清軍周旋。


    可清軍聯合蒙古各部,從西、北兩部夾擊圍堵,趁著夜色突襲敵營,給了準噶爾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


    達瓦齊的部下們措手不及,慌亂間竟然自相踩踏,以至死傷無數。


    達瓦齊本人更是手忙腳亂、自顧不暇,哪裏還有心思挾持端淑長公主與大清談判。


    他隻帶了兩千餘兵力,在親衛的誓死掩護下,倉皇逃脫。


    其餘數萬敵兵,在神勇的清軍和蒙古軍合力夾擊下,土崩瓦解,再無抗衡之力。


    巴林王前些日子一直投身戰事,難免忽略了穎嬪的家書。


    隻一看到穎嬪的訴苦,巴林王愛女心切,心疼不已,直接迴信給了皇上。


    說是穎嬪自小嬌生慣養,難免有些小女兒心思,但並無壞心惡意。


    隻要皇上善待穎嬪,多多包容她寵愛她,巴林部從今往後定傾力相助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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