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神州上逢兩百年一次的鬥法大會,是由萬華修仙聯盟所創辦的,已經延續了三千多年的修仙界盛會。


    修仙聯盟囊括了萬華神州大大小小數十個修仙宗門,來參加法會的,大多是這些宗門十分出眾的弟子,除了實力的比鬥之外,還有幾個修仙大能者的論道大會,不管是出於榮耀,還是出於對大能者的敬仰,還是對比鬥獎品的渴望,這場難得的盛會都是所有修士的期待。


    因此最近太初門上下都忙得屁滾尿流,除了要準備迎接各宗門修士的繁雜事務外,還要對參加法會鬥法的弟子進行一輪輪的甄選,能參加鬥法大會的都是各宗門的精英,太初門自然不能將一些沒有實力的修士扔出去丟人現眼。


    比如青棱。


    她才剛剛築基,僅管她修仙十數年便能築基,在修仙界中已屬天大的奇葩,但這並不能改變她仍舊無法吸納靈氣、使用靈氣的事實,而這樣的成就,並不是她實力的體現,更多的隻是她被逼無奈的選擇。


    這樣的她,連重新修行的路都還沒有找到,談何實力。


    每個修士都在摸索自己的道,有前人可借鑒的道,那是件幸事,像她這樣,連唐徊都不知道該如何修行的特殊情況,隻能一步步摸索著往前走去。


    一麵想著,青棱一麵唿出一口氣。


    “丫頭,在想什麽?”


    突然響起的蒼老聲音打斷了青棱的思考。


    她抬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壽安堂外的小院子裏。


    院子裏一切都和十二年前沒有兩樣,大塊青石鋪就的地麵,角落已經長滿青苔,兩堵矮牆上掛滿藤蔓,偌大的院子裏空蕩蕩的,隻放了組石桌椅,便再無它物。


    不同的是,從前這石桌椅從沒人坐過,而現在,卻有一個須發偕白的老人坐在上麵。


    那老人穿著青棱熟悉的紅色道袍,歲月讓他的臉龐更加的棱角分明,除了突兀的骨骼,他的臉上幾乎隻剩下一層幹枯的像橘皮一樣的肉皮子。


    道袍鬆垮垮地罩在他身上,光是看著便覺得那袍子下麵空蕩得叫人難受。


    “朱老頭……”青棱叫道。


    與十二年前紅光滿麵、中氣十足的老頭子相比,如今的朱老頭隻是個垂暮老人。


    “來,過來坐坐。”朱老頭用指頭叩叩桌子,示意青棱坐下。


    桌麵上放了一小壇酒,幾隻杯,他隨手擺了一隻杯到青棱麵前,替她斟滿,濃鬱的酒香頓是彌漫開來。


    “嚐嚐,我自己釀的酒,我叫它醉生夢死。”朱老頭微微一笑。


    青棱便將那酒一飲而盡。


    那酒有五味,便如人生在世,最後一味是濃烈的甜辣,仿佛要讓人醉死夢中的感覺,夢總是甜美的好。


    “好酒!”青棱細細品味一番後方才脫口讚道。


    “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竟然還能迴來。十三年築基,看樣子,你比我有造化啊。”朱老頭眯了眯眼,對於她的築基,沒有太多驚詫,他抬手又給她倒了一杯酒,“迴來好,你迴來了,我就能安心死了,這身體交給其他人我還真不太放心。”


    青棱沒有接話,十三年前她見到朱老頭的時候,便知道他隻剩下十年左右的壽元,如今轉眼已是十二年過去,他已油盡燈枯。


    盡管此時雲舒天朗,陽光明媚,但在落到這裏,卻隻剩下重重暮色。


    他要死了。


    “放心吧,有我在,絕對不會把你扔給五獄塔的那群老怪物。”青棱再次飲盡那酒,拍著胸口應諾著。這酒勁頭大,兩杯下肚,她的臉已經酡紅。


    “如此甚好。”朱老頭嗬嗬一笑,銳氣盡失,唯有那雙渾濁的眼眸,隱約透著些許精明,“你把我的屍首燒成灰吧,從這晚遲峰上撒下去。我不想爭鬥修行了一輩子,死了還要去碧霞山和別人爭那塊地。”


    碧霞山是專門埋死人的地方。


    青棱點點頭,又灌下一杯酒,露出一個迷離的笑,最後趴倒在石桌之上。


    “三杯才把你灌醉,比你師父當初還多了半杯啊!”朱老頭的視線掃過她身前的空酒杯,眼神逐漸遙遠起來。


    青棱卻已陷入沉甜之中。


    恍惚間,她化作魂體托生到大戶人家之中,母親宮胎中降生,從嬰兒長成稚子,再從稚子長成如花少女,家裏嚴父慈母,兄弟姊妹和樂融融。長至豆蔻年華,便有英俊少年騎著高頭大馬前來迎娶,她拜別父母親人,嫁入夫家,丈夫體貼溫柔,又知進取,公婆和順,日子過得和美無波。轉眼已是十年,她從少女嫁作人婦,又成為人母,膝下稚子懵懂,生活安逸。春去冬逝,稚子長成,新婦入門;幼女出嫁,變為人婦,她與夫君兩鬢染霜,經曆父母離世這哀,又有孫兒孫女出世之喜,人生就像一場輪迴,生生死死,總在循環。


    她仿佛做了一場無邊美夢,是她在人間百年渴望體味的幸福,不管是喜悅或者傷痛,都那樣真切。


    雲板響起,喪鍾哀鳴,這美夢的最終,是以死亡告結。


    她看到自己滿頭白發,躺在棺中,蒼白的臉上是安靜的表情。


    這個夢,醒了。


    醉生夢死,果然酒如其名。


    青棱呆呆坐在院中石凳之上,天色已暗,院中冷風泠泠,隻剩她一人,和桌上空空酒壇。


    再迴味那夢,夢中來來去去的人,麵容模糊,再難迴想。


    溫存體貼遠去,繁華熱鬧落空,最終她還是一個人。


    人間種種,都在這一杯酒裏,醉中生,夢裏死,一死一醒,再無羈絆。


    她在人間曆煉,為的不就是這些,但那百年,卻不如這三杯醉生夢死。


    青棱長歎一口氣,起身返迴。


    她被自己的執念所蒙,如今,這夢差不多該醒了。


    此後,一夜無夢。


    鬥法大會十五天後就開啟了,太初門上上下下已然忙瘋。


    沒有人注意到,壽安堂裏發生的喪事。


    朱老頭壽終正寢,在晚遲峰頭坐化。


    青棱順理成章地接過了壽安堂,因為無人願意接管這晦氣的地方,且青棱雖修為不濟,但好歹算是長老親傳弟子,因此管事處破例讓青棱成為了新的壽安堂堂主。


    她清點了朱老頭的遺物,將他的儲物袋收入囊中,又給他弄來了一身簇新合體的朱紅法袍,將他裝裹清楚,然後一把火焚成灰燼,骨灰盡數從晚遲峰上撒了下去,圓了他臨行前的心願。


    最後,她將朱老頭的名字從名冊之上一筆劃過。


    從此,太初門再無朱四平此人。


    十五天時間,在青棱平靜的日子中,轉眼到頭。


    “師妹,你不是築基了?怎麽不去參加鬥法會呢?十三年便能築基,你可是這太初門頭一人哪。”一個聲音從壽安堂外傳進來。


    正在堂後石榻上打座的青棱驀然睜眼。


    熟悉的聲音,正是她的師兄蕭樂生。


    “青棱見過蕭師兄。”青棱忙迎了出去。


    一身華衣玉冠的蕭樂生,正站在堂中微笑看她。


    “蕭師兄有所不知,十三年築基,那全賴師父恩賜,青棱並無大能耐,鬥法大會精英去集,青棱隻有學習的份,哪有能耐參加呢?”青棱露出一笑,徐徐解釋道。


    蕭樂生忽然對她態度大變,令她心中微詫。


    “也是,你築基初成,功法未熟,還需鞏固。”蕭樂生眉頭一挑,露出一個自詡風流的笑來,又道,“對了,青棱師妹,其實我這趟過來,是奉師父之命,帶你前去太初殿的。”


    “蕭師兄可知有何事?”青棱不由一緊,忙湊近蕭樂生,露了個怯弱的眼神。


    “放心吧,不是壞事。今日玉華宗來人了,師父命我們前去迎接。”蕭樂生給她一個“我懂”的眼神。


    迎接?


    這種事什麽時候輪到唐徊負責了?


    “來的是玉華宗的聖女,目前任玉華宗代宗主一職的墨雲空墨大美人,她與師父有交情,因此才由我等迎接,快隨我去吧。”蕭樂生看出青棱的疑惑,便解釋給她聽。


    青棱卻覺得腦中一炸,滿耳邊隻剩下三個字。


    墨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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