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謝府,宴席已撤,賓客盡散。不知從何處飄來一朵雲團,半夜竟悄然下起細雨,淅淅瀝瀝,恍惚間一團黑影飄過。


    “誰?”嗓音嘶啞,鼻腔帶著濃濃的睡音,室內一柱沉香嫋嫋,無人迴應。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窗欞晃動,樹影婆娑,喃喃自語:“難道是我的錯覺,不是人影,是樹影?”


    啪嗒,掛在牆壁一側的流光忽然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青色的光華流轉。


    她匆匆披衣起身,彎腰拾起笛子,握在手中,困惑不解:“這是怎麽了?”


    從窗戶的縫隙處傳來若有若無的樂音,她疑惑地推開窗扉,微雨點點,灑在臉上,涼意襲人。她閉目側耳,細細聆聽,樓台深處飄?出渺渺的簫?聲,勾起心中無限情意。


    雲澹澹,水悠悠,簫音楚楚鎖空樓。師生迴憶猛如潮水,拍岸而來。他常常手執洞簫,危立峰巒之巔,是那般瀟灑飄逸。簫曲一起,群蝶飛舞,百鳥爭鳴,我亦以笛聲和之,或倚歌伴之,孺慕之思,高山景行,曆曆在目。


    師傅的簫聲婉轉,或高昂,或低沉,卻總有一縷揮不去的悲愴。還記得自己曾托腮詢問:“師傅你曲子為何泛著淡淡的憂傷。”


    師傅目光渺遠,語調蒼涼,“不過有所思罷了,簫為知己鳴,可斯人已逝,一支獨簫,暗自悲戚罷了。”


    熟悉的指法,熟悉的曲調,特別是起轉承合時的氣流,都是那樣的似曾相識,獨孤月眸子亮了起來,禁不住隔空唿喊,“師傅,師傅,是你嗎?”


    她赤足趿著繡鞋,提著裙擺,飛奔出門。穿過遊廊,越過假山,遙遙相見摘星樓旁的雲亭,中央挺立著一道清秀的背影。


    雲亭旁綻放著一叢叢垂絲海棠,嬌豔欲滴的海棠爛漫地盛開,在雨水的浸潤下,粉色的花瓣猶如勻開的胭脂,淒婉含蓄,纖弱嬌豔。無邊絲雨細如愁,春意闌珊花空瘦。


    她欲?上前又不敢上前步,悵然凝望,?愁緒翻飛,那人的簫音低沉委婉,猶如臘月中沾著寒霜的白梅,淒清幽遠。曲調中壓抑的哀思,喑?啞難訴的情愫與自己的心境如出一轍,兩相交織,雙頰剩下涓涓的淚?痕。


    那道身影轉身,卻見在暗淡的夜色下,一個女子哀婉地佇立,任自己風雨飄零,手指停滯,簫聲戛然而止,目光為之一凝。


    他匆匆下來,撥開海棠,來到眼前,獨孤月一怔,愣愣道:“沐楚風。”


    “你,怎麽站在雨中。”


    四目相對,沐楚風察覺到她的眼中參雜著濃濃的悲傷。


    “你還好嗎?”


    自簫孔中?飛出的?音符,吹皺一池春水,吹傷了一樹海棠,那吹不散的?是對師父深深的思念。終是落英繽紛,冷雨無情,她隻覺得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雨裏迷離空蒙,垂下頭喃喃道,“果然是一場夢啊。”


    “你別傻愣著,雨水涼,快隨我到亭中避避雨。說罷,拉起她冰冷的手,用衣袖遮在頭頂,兩人迅速跑到亭子裏。


    “謝謝。”獨孤月收起泫然欲泣的神色,轉而輕笑,“你的簫曲真好聽。”


    沐楚風被人誇讚,黑真真的眸子是那樣亮堂,唇角盛開的笑容是那麽純真無邪。


    “這請問曲子是?”


    “海棠春。”


    “海棠……春……”


    “我明日要迴去了,出來散心,正遇上海棠經雨,想起詩詞:睹園林、萬花如繡,海棠經雨胭脂透。於是有感而發,吹簫抒懷,沒想到驚擾姑娘。不知姑娘芳名,宿在何處,夜深雨冷,我好送你迴去。”


    “我是獨孤月啊,你不認得?”


    沐楚風上下打量,她衣裙濡濕,額發處凝結的雨滴落在的翹起的睫毛間,儂麗的雙眸裏泛著點水光,襯著微微發紅的臉龐,宛若一株盛著晶瑩露珠的粉色芍藥,徐徐綻放,搖曳多姿。


    許久未見,沐楚風的記憶裏還是原來那張醜陋的臉龐,今下一比,判若兩人,訝異道,“你真的是獨孤月?”


    “她當然是小月兒了。”謝寧俊朗的臉從身後湊了上來,他拍拍沐楚風的肩膀,“老實交代,你怎麽惹我妹妹哭了。”


    “妹妹,你什麽時候有的,她嗎?”沐楚風吃驚地指了指她。


    謝寧脫開外套,套在她的身上,道:“現在就有,我們早就義結金蘭。”


    “好吧,你認親的速度,可真快啊。”


    “楚風他沒欺負我,是我聽他的簫聲入迷了。”


    “他有就這點拿得出手的技能了。”謝寧拿眼瞟了瞟,不屑道。


    “你怎麽找到這。”


    “別說了,我正準備睡覺,發現我的法印震動,徹夜難眠。”


    “法印?”


    謝寧撥了撥係在腰間的一塊巴掌大的青玉。


    沐楚風解釋說,“這是謝家的法器,隻要是謝家製作的符篆都會蓋上專用的印章,這樣子符篆就會和主人有共鳴。”


    “我送你的千裏追蹤符呢。”


    “前半夜你和陰魂打鬥時,我把它扔了出去,想助你一臂之力。”


    “難怪我的法印一直再動,估計是你把千裏追蹤符沾到某個陰魂身上了,要是我們順藤摸瓜,說不定可以找到幕後之人。”


    獨孤月有些興奮道,“如此說來,豈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我無意之舉,倒成了線索之一。”


    “要不要隨我看看。”謝寧用手肘輕輕撞著沐楚風。


    “我們貿然跟進,會不會太危險,要不要跟大家商量。”沐楚風思索片刻,謹慎道。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要是跑到千裏之外,線索就斷了。你不去,我一個人去。”


    獨孤月道:“我也去。”


    “好,還是我的小月兒貼心,和我共進退。”


    話音一落,謝寧拉著她縱身上天。


    “不可妄動,等等……”


    獨孤月從沒想到謝寧留給自己的追蹤符竟然起了關鍵的作用,他們順著遺留下來的氣息一路跟蹤到仙衣鎮北麵的一處山脈,山脈背陰,山勢嵯峨奇崛,穀壑錯落。


    “噓,到了。”


    兩人落在一棵樹冠上,百米之外,斷崖之上,一麵杏色的大旗迎風招展。赤紅色的雀鳥聚攏在旗杆頂部,悠閑地梳理著羽毛。


    “時疫鳥!”謝寧震驚地瞪大眼睛。


    “時疫鳥是什麽鳥?”


    “那是能帶來瘟疫的靈鳥,難不成仙衣鎮的瘟疫是它們找來的。”


    “快看。”


    唿啦啦,時疫鳥撲棱翅膀,四處驚飛,一團旋轉的黑煙落在旗幟頂端。黑煙散去,顯出一個黑袍人。那人並沒有束發,一任及腰的長發披垂下來,擋住了他大半的容貌,長發的陰影時明時暗,帽子在黑夜中半掩住他的下半張臉孔,微弱的光打在尖細的下巴上,看去異常消瘦,皮膚蒼白如紙,嘴唇也已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若不是嘴角會動,獨孤月真的會以為眼前的已經是個死人。黑袍人毫無血色的唇際卻浮出一抹微笑,這笑容稍縱即逝,驚得獨孤月冷汗沉沉。


    “難不成被發現了嗎,趕緊跑。”獨孤月驚駭不已,拽著謝寧要逃。


    突然,一縷銳風從她背後襲來。這銳風來得好快,一閃之間,就到了她的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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