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霜與韓英女身法輕盈,很快就來到甲庫的所在,剛想潛進去,便發現大批禦林軍已將整個甲庫四周團團包圍。丘神績也率領殘月等女弟子們,躍到了房頂,將梅傲霜與韓英女圍在中央。


    強敵環伺,情勢危急到了極點,就連梅傲霜也開始憂心忡忡,愁眉不展。她仗劍行走江湖以來,也不知遇到過多少大陣仗,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憂慮過,以前縱使麵對再多的敵人,她鬥不過,還能以輕功逃避,而此刻身處重重包圍之中,麵對丘神績與這些手持毒辣兵刃的女子,既要與丘神績周旋,又要照顧到韓英女的安全,隻怕連全身而退也不能夠了。


    丘神績見梅傲霜已經在劫難逃,當下得意洋洋地笑道:“梅女俠,你我幾番交手,都未能分出高下,今日你師徒二人,自投羅網,雙方實力懸殊,我勸你們還是束手就擒吧!”


    梅傲霜對韓英女道:“英女,今日一戰,我們師徒,九死一生,你後悔跟為師來麽?”


    “師父,我不後悔,就算是玉石俱焚,我們也要跟他們拚了。”韓英女說得格外義正辭嚴。


    梅傲霜聞言,大笑一聲,連聲讚道:“不愧是我梅傲霜的弟子,遊龍劍法的傳人。”隨後又轉身對丘神績笑道:“姓丘的,你聽到沒?我弟子尚且不怕,我梅傲霜又懼你何來?”


    丘神績見她們師徒視死如歸,頓時怔了怔,繼而惱羞成怒,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你們不識時務,那就休怪我丘某人不客氣了。”


    “囉嗦個什麽,看招!”梅傲霜趁他未做準備,提前發難,先聲奪人,一劍中宮直進,向丘神績心窩刺來。比武如對弈,在雙方功力悉敵的情況下,誰搶得先手,就極占優勢,再加上攻敵不備,就更加立於不敗之地了。


    丘神績萬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動手,隻見劍光捷逾閃電,淩厲無儔,直指心窩。這一驚非同小可,丘神績還是亂了方寸,本來換作平時,憑丘神績的武功,避開這一劍絲毫沒有問題。然而,由於梅傲霜這一劍來得格外突兀,丘神績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長劍的劍尖已離自己胸口不到半尺。


    無奈之下,隻得將身子向左一閃,但梅傲霜的劍勢實在太快,倉促之下,他還是沒有完全避開,被梅傲霜一劍刺在右臂之上,鮮血汩汩順著袖管流下。


    梅傲霜見狀,也不等他緩過神來,又是一劍向丘神績頸項中橫削而來,丘神績雖然叫苦不迭,可還是必須應付,當下更不怠慢,將身後仰,同時左掌凝注內力,還了一掌,梅傲霜順勢讓開。


    幾個迴合下來,丘神績略處下風,右臂雖受了劍傷,但傷口較淺,簡單包紮一下之後,便無大礙。


    就在此時,殘月也向韓英女發起了進攻,依然是鋼索短劍,疾若電光,銀輝奕奕,向韓英女攻來。韓英女自上次被殘月打得節節敗退之後,聽了師父梅傲霜的指點,已經想到對付殘月這種毒辣兵刃的方法,這會兒,見她向自己發難,冷笑一聲,清叱道:“來得好!”


    把握好時機,以劍身敲擊她鋼索上的短劍,然後趁著她短劍方向改變之際,迅速欺身向前,以快劍向殘月發起襲擊。


    殘月也沒想到對方會冒險欺身進招,而且來得如此迅速,當下不由得吃了一驚,此時對方與自己距離非常近,若是收迴鋼索短劍,化作弧形攻擊對方,很可能連自己也有傷在自己劇毒無比的兵刃下的危險。


    念頭一閃,也就沒有這麽做,麵對韓英女長劍的快攻,殘月隻得先以快身法閃避,然而與韓英女比輕功身法,簡直就是不自量力,自討苦吃,很快便覺得捉襟見肘,額頭汗珠瑩瑩,漸漸處於下風。


    這當兒,殘月手下曉風、花雨見到這種情勢,如果再不出手助殘月一臂之力,殘月很快就會傷在對方的劍下,敗下陣來。於是俱都大喝一聲,從左右兩側,向韓英女攻來,就像當日三女子在風陵渡客棧,圍攻淩霄一般。


    英女的武功和對敵經驗,與淩霄相去甚遠,淩霄尚且傷在這三個女子的毒劍之下,英女自然更加不敵。但她以為按照原來的打法,即便是以一敵三,隻要謹慎小心些,依然沒有問題。


    梅傲霜此時正與丘神績對攻,瞥見英女被人圍攻,當下更是憂心如焚,急道:“英女,打不過不要硬撐著,能走就走。”


    隻聽丘神績笑道:“你這時候才想到逃走,不嫌稍微晚了些麽?”口中說著話,手底下更不怠慢,掌影繽紛,向梅傲霜襲來。


    梅傲霜這時一心在韓英女身上,根本無意與丘神績對攻,是以麵對丘神績的五毒綿掌,能避開盡量避開,實在逼得太緊,則會偶爾以遊龍劍法,將他迫開。如此一來,勉強與他戰成均勢,以方便指導英女應付殘月等女子。


    饒是梅傲霜不斷出口提醒韓英女,但殘月等三人出招實在太快,很多時候,來不及說出來,毒辣的兵刃便帶著寒光掩殺而至。英女終於因為寡不敵眾,肩膀上被曉風刺了一劍。


    梅傲霜見英女已然中毒,連忙快速幾劍迫開丘神績,來到英女身旁,在英女傷口周圍幾處大穴,連連點了幾指,以防毒素蔓延。然後,劍指曉風,怒道:“快把解藥拿來!要不然,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曉風劍傷韓英女,心中兀自得意,聽梅傲霜為英女索要解藥,冷笑一聲,道:“她中了我的毒劍,必死無疑,想要解藥,卻是做夢。”


    “是麽?”梅傲霜挺劍向前,如影似電般欺身過來,向曉風發起襲擊,殘月與花雨見狀,又是同時從兩側進攻,與曉風合成三足鼎立之勢,三麵夾擊梅傲霜。


    隻見梅傲霜身法靈妙無比,借助長劍左右格擋防守,在三條鋼索的縫隙中穿梭自如,很快便想到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絕妙手段,以長劍旁敲側擊,改變鋼索短劍襲擊的同時,抓住空隙,迅速反擊。與淩霄那日的做法大同小異,同時也收到異曲同工之妙。


    殘月等三人知道,若是避開短劍鋼索,則勢必要死在梅傲霜劍下不可,當下便隻顧閃避梅傲霜的劍招。幾個迴合下來,她們三人各自都被對方的毒劍,或深或淺劃傷,梅傲霜這樣的打法,目的在於等她們取出解藥自救的時候,趁機為韓英女搶奪解藥。


    殘月等人卻沒想到這一點,雖然中的是己方人員兵刃上的毒,也不敢怠慢,當下取出解藥內服外敷。


    梅傲霜見此時正是奪藥的好時機,當下仍是從武功較弱的曉風下手,人劍合一,以極快的身法,瞬息之間,閃到曉風身旁,這一劍去勢甚急,眼看著曉風就要傷在梅傲霜的劍下。霍然間,兩柄柳葉飛刀,從斜刺裏飛來,梅傲霜早防到周圍的女子會突施冷招。


    是以她這一劍根本就沒想取曉風的性命,當下揮劍將兩柄飛刀擋了下來,同時順手一抄,將已然驚慌失措的曉風手上的解藥搶了過來。


    倒出兩粒墨綠色丹藥,讓韓英女服下,趁丘神績沒有圍堵過來,連忙揮動長劍,攜著韓英女,施展輕功,向東而去。韓英女傷口周圍穴道已封,解藥也吃得及時,是以能夠配合梅傲霜,施展驚鴻步法,衝出重圍。


    然而,適才因為情況緊急,是以無暇將丹藥如殘月那般磨成粉狀,外敷在韓英女的傷口上,這時迴到客棧之中,韓英女傷口依然泛著紫黑之色,並且腫脹起來。


    不管有無效用,梅傲霜還是將她傷口用劍尖割開,放出毒血,洗滌幹淨後,敷上藥粉,將英女扶到床上休息。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緊要關口,街上突然湧來大批禦林軍,在客棧所在的城東一帶,大肆搜查,無論是客棧、酒樓、賭坊等各處公開場所,還是民居,隻要他們覺得有可疑之處,就會徹查一番,看起來並不像上次那般敷衍了事。


    眼看著很快就會查到這裏來,梅傲霜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英女毒傷在身,雖服了解藥,一時之間,斷然難以痊愈。若是帶著英女殺出去,又怎敵得過千百禦林軍的衝殺呢?


    正在左右為難之際,隻聽一個蒙麵人破窗而入,梅傲霜大吃一驚,連忙舉起手中長劍,說道:“閣下是何人,若是朝廷的鷹爪,何以不敢以本來麵目示人?”


    隻聽蒙麵劍客笑道:“在下無名小卒而已,不值一提。我知道你們有人受傷,一路尾隨梅女俠而來,若想逃脫朝廷的搜捕,請跟我來就是。”說完,見梅傲霜仍有疑慮,站著不動,當下更加急道:“梅女俠,我既知道了你們在此處,若是朝廷的鷹爪的話,何必隻身犯險,而不讓禦林軍一擁而上呢?”


    梅傲霜聽了,緊張的心情略微放鬆了些,但一時之間,還是想不起來此人到底是誰,隻不過聽他說話的聲音,與那對炯炯有神,朗若曙星的眸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下說道:“閣下有何辦法能助我師徒,脫離這滿城禦林軍的搜捕?”


    “這原也再簡單不過,隻要你們二人換上這兩套衣服,然後戴上人皮麵具,扮作母女,床上這位姑娘不宜走動,就扮作老婦,假裝染了天花,臥病在床,而梅女俠則辦成她的女兒,打扮得醜陋些,我想多半便能騙過那些禦林軍的。”那人說著,便將背上包裹取下打開,裏麵果然是兩套村婦的衣裝,同時有兩張皺巴巴的人皮麵具,其中一張麵具上,點滿了類似天花的紅點。


    放下包裹之後,重又從窗戶竄了出去,梅傲霜瞧著這人身影,越看越熟悉,就在快要想起來的時候,英女突然咳嗽了幾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梅傲霜隻得重新將韓英女扶將起來,給她換好衣服,於此同時將兩人長劍藏在被褥之中。


    不一會兒,梅傲霜師徒便已裝扮妥當,韓英女雖在病痛之中,見這次她們師徒顛倒過來,師父倒成了徒弟的女兒,開始還忍俊不禁,後來越想越好笑,終於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梅傲霜也覺得好笑。


    就在這會兒,隻聽樓下傳來喊叫聲,梅傲霜出門探頭向下俯視,果然是禦林軍查到了這裏。當下便關起房門,讓英女暫時不要笑出聲來,並且配合自己將這場戲演完。


    沒等英女答應,便聽見樓梯咯噔咯噔地一陣巨響,十幾名禦林軍,濟濟蹡蹡地湧了上來,砸門喊叫起來,梅傲霜隻好打開房門。


    將兩名搜查客棧的禦林軍放進來,英女也算機靈,當下惟妙惟肖地學著癆病鬼咳嗽起來。不等禦林軍問話,梅傲霜連忙說道:“兩位官爺勿要太靠近,阿母患了天花叻,最近又染上肺癆,官爺勿要被染上呢。”梅傲霜裝腔作勢,學著江南吳語,糊弄著這兩名禦林軍。


    其中一名禦林軍聽了個大概,朝床上韓英女望了一眼,隻見滿臉紅點,連忙啐了一口,催促另外一名禦林軍,道:“晦氣,晦氣,趕緊走,趕緊走,這老婆子染了天花與肺癆,多待片刻都有可能被傳染。”另外那名禦林軍也信以為實,當下也沒再逗留,趕緊離開了梅傲霜師徒的房間,向別處搜查去了。梅傲霜師徒待那兩名禦林軍一走,連忙長長舒了一口氣,慶幸總算避過此劫。


    原來,甲庫距離上陽宮並不太遠,當丘神績等人率領禦林軍,在屋頂圍攻梅傲霜師徒時,很快便有人報知了正在嚴刑拷打韋皇後的武則天。


    武則天本想區區蟊賊,丘神績應付起來自然綽綽有餘。當聽到丘神績沒能擒住刺客之時,當時便勃然大怒,問明原因,才知梅傲霜師徒是為營救李賢而來,於是便讓丘神績火速派兵全城搜捕。


    幾個時辰過後,丘神績經過嚴密搜查之後,沒能搜到梅傲霜師徒,因為武後已然得知梅傲霜師徒二人的相貌特征與武功路數,他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意抓捕些人來抵罪,隻得無功而返。


    武則天得知丘神績搜捕無功,心道:“這兩名刺客不僅大膽,而且武藝了得,居然能從這麽多高手圍攻之下逃脫。若她們知道李賢仍關在天牢之中,活得好好的,以後定然還會再來鬧事。防不勝防,也許連我也會有危險。眼下隻有賜死李賢,才能讓她們死心,不再來皇宮搗亂。李賢不死,我寢食難安。”


    想到這裏,本就對李賢存有殺心的武則天,即刻屏退周興等人,將丘神績秘密召來,對丘神績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叫你來的用意吧?”


    丘神績暗自忖度了一番,答道:“若是卑職所料不差,皇帝陛下是想除去李賢這個心腹大患。”


    武則天將手一揮,說道:“即刻去辦吧,記住要神不知,鬼不覺,你應該知道怎麽做。他畢竟曾是皇太子,不可加之斧鉞。”


    “明白!”丘神績答應著,走出上陽宮,直奔天牢而去。


    從上陽宮到天牢,僅僅隻有兩裏路程,這也就是這位仁德英明的太子,一生的長度了……


    這一夜,無星無月,濃如潑墨的層雲,籠罩著整個洛陽城,皇宮大內靜寂得如同一潭死水一般。


    丘神績不是不知道謀殺太子李賢是什麽罪過,若是讓人知曉,武後定然會讓自己背黑鍋,因此他一路上,總在想如何處理好這件事,既能向武後交差,又能擺脫因此獲罪被處死的命運。


    冤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不計其數,他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求生之道。到了天牢,便命獄卒將李賢提到一間密室,然後將掌斃獄卒,對李賢說道:“你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麽?”


    李賢見他無緣無故將自己帶到密室之中,又連斃獄卒,便已猜出,他要將自己秘密處死,當下仰天笑道:“自然是李賢命終之日,還等什麽,動手吧!”


    沒想到丘神績當下跪倒在李賢麵前,眼中淚珠翻滾,說道:“太子萬金之體,卑職怎敢冒犯,隻是卑職奉命在身,不得不送太子一程。太子若想死得體麵一些,大可選擇自裁,這裏有上好的美酒,三尺白綾,可任選其一。”


    李賢笑道:“你無非是不想因此獲罪,哪來這一副急淚?既有美酒,為何不飲?白綾加頸,又有何懼?不必選擇了,都給我吧。”


    說著,抬頭望著密室中狹小的窗口,長歎一聲,想到太子弘,被武後鴆殺;燕王忠與自己一樣,被誣以謀反,賜死黔州住所;中宗李顯,無端廢黜,幽禁天牢。不禁憤懣不已,當下以指代筆,在密室斑駁的牆壁上,寫下這首著名的《黃台瓜辭》,其辭曰: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尚可,摘絕抱蔓歸。”1


    寫完將丘神績準備好的毒酒,喝了一杯,白綾向密室梁上一拋,打了個死結,將頭頸湊上去,踢到凳子,自縊而死。


    丘神績見李賢已然氣絕,連忙將他裝進麻袋之中,讓人將這三具屍體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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