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霜見那書生既已醒轉,當下問道:“還不知你叫什麽名字呢?”


    “女俠容秉,小生姓茹,名圭璧,表字斐君。”那書生將手一拱,深深一揖。


    梅傲霜聽了,莞爾一笑,說道:“聽起來倒像是個女孩兒的名字,與你這堂堂七尺丈夫,頗不相符呢。”


    茹圭璧急忙辯解道:“女俠誤會了,小生這名與字都是有出處的,俱都來自《詩·衛風·淇奧》篇,且聽我誦與你聽。”說著便兀自搖頭晃腦吟誦道:“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1


    梅傲霜聽到這裏,笑道:“行了,別再掉書袋了,這種佶屈聱牙的句子,也忒晦澀難懂了些。圭、璧兩字,雖都是美玉,但叫起來總沒有斐君好聽,以後我就叫你茹斐君,你以為如何?”


    茹圭璧笑道:“一般朋友客氣的話,俱都互稱字號,譬如書信酬答、詩文落款之類都用字號。女俠既認為斐君叫起來,比圭璧好聽些,那也無妨。隻是不知女俠貴姓,上下如何稱唿?”


    梅傲霜見他說話之間,溫和有禮,隻是稍顯迂腐,當下爽朗地說道:“我叫梅傲霜,什麽貴不貴,又上又下,亂七八糟的。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說話不夠爽快,像個書呆子一般迂腐。”


    梅傲霜本來應這樣迴答,免貴姓梅,上傲下霜。她不懂文人間的這些俗套,但卻知道茹斐君在問自己的姓名,於是便直接說出來,並且因為總聽不太懂他的話,表示不滿。


    茹斐君聞言,嘴角微揚,笑道:“梅女俠教訓的極是,斐君以後與你說話,定然不再說這些話了。多謝女俠救命與葬妻之德……”說到這裏,突然捂著嘴咳嗽起來,咳完之後,隻見手心有幾點殷紅的血滴。


    梅傲霜連忙扶他到床上坐下,說道:“你心脈受損,按照大夫的說法,需要千年人參、茯苓、何首烏之類的名貴稀有的藥材。但這些東西就算有錢也沒處買,一時間到哪裏找去。不過你不用擔心,用我華山派內功療傷,也同樣能將你的病症治愈。雖說我華山功法向不輕易外傳,但所謂事急從權,此刻為了救人,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就算是我師父知道了,我想也不會責備於我的。”


    梅傲霜續道:“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不是練武之人,不過我華山內功,隻要按照正確的方法唿吸吐納,運氣導引,入門也極其容易。我一邊教你自己練功調元,同時我也會幫你推宮活穴,打通筋脈,這樣一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一邊說著話,一邊運功,幫助茹斐君療傷。


    就這樣,梅傲霜連日來忙於教茹斐君內功,又幫他療傷,江湖兒女原本就沒那麽多講究,加之年輕時梅傲霜性格爽朗直率,更加不知避諱男女之大防,月餘時間相處下來,不知不覺間,互生情愫。


    茹斐君本來新喪愛偶,心情低落,但自從遇上梅傲霜之後,由感激,到關懷,再到愛慕,逐步將低沉悲戚的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與梅傲霜在一起時的愉悅歡暢。


    而梅傲霜那時也正值妙齡,自從與茹斐君相遇以來,先是為了他對其妻子的深情摯愛而感動,有了好感之後,便在平日相處之中,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他的溫和謙遜的舉止,風雅詼諧的談吐,以及他的一切。


    他如三月的陽光,漸漸融化她高傲冰冷的心靈,等到他們兩人發現兩人之間的關係,與初遇之時截然不同時,已經誰也離不開誰了,哪怕一時半刻?


    梅傲霜性子直率,既然心中愛慕茹斐君,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斐君,你既然喜歡我,就當明媒正娶,我雖是江湖上的女子,卻也不願這樣,與你無媒苟合過一輩子。你心裏既然有了我,便隻許想著我一人,若今後移情別戀,或是辜負於我,我定然不會放過你的。”說完,將手中橫劍一振,鏗爾有聲,態度格外堅決。


    茹斐君當下手指蒼天,斷然起誓道:“上邪,我欲與卿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天地合,乃敢與卿絕2。傲霜,你放心就是,我的性命都是你救迴來的,我定然不會負你,你這就與我迴家,稟明父母大人之後,擇個吉日良辰,締結婚事。”


    梅傲霜展顏笑道:“我也不要你的山盟海誓,隻要我們成親之後,你能永遠對我好,就足夠了。”說著重又依偎在茹斐君的懷裏。


    然而,他們二人,柔情似水,佳期如夢般的美好時光,也在這時走到了盡頭。


    茹斐君領著梅傲霜迴到家中,將如何妻子命喪匪徒之手,如何結識梅傲霜、以及如何私定終身等事情本末,都向其父母毫無保留得說了。


    茹母倒是挺喜歡梅傲霜,打她進門,就拉著她問長問短,很是關懷。但茹父卻始終板著一副棺材臉,聽茹圭璧說要娶她過門時,頓時勃然大怒,厲聲道:“我茹家在太原府也是名門望族,詩書傳家,鍾鳴鼎食。她一個江湖上的女子,怎做得我茹家的兒媳。辛知府家的二千金知書達理,端莊賢淑,待字閨中,上門提親的世家公子,不知有多少,差些把他家的門檻踢壞。我與辛知府倒有幾分交情,改天我就帶你去提親。”


    說到這裏,轉而又對梅傲霜道:“本來大丈夫妻妾成群,也是很正常的事。然而小兒圭璧,自小身子羸弱,本不宜另納妾室,但念你救過圭璧性命,若你能不再行走江湖,打打殺殺,我也不反對圭璧納你為妾,自此你與辛二小姐,一妻一妾侍奉圭璧,為茹家開枝散葉,不僅是圭璧的齊人之福,我茹家也能子孫滿堂。”說著便笑了起來,他自認為這番話說得再得體不過,梅傲霜沒有拒絕的理由,定然會答應。


    梅傲霜未等他說完,已經怒氣填膺,又見他說完,一臉怪笑,更加以為他是存心羞辱自己,當下厲聲說道:“哪個願意做茹家的兒媳,我是江湖女子,並且永遠都是這樣,絕不會為了誰而改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輩義不容辭之事,遇到奸惡之徒,自然要將之打殺。”說道這裏,長劍一挺,更加慷慨其詞,說道:“什麽一妻一妾,齊人之福,我不管這些,你說了不算,我隻需斐君一句話,然後決定去留。”


    茹斐君向來對父母唯唯諾諾,畢恭畢敬,從不敢違拗半句,此時見梅傲霜讓他表態,很是為難,不想衝撞已然不滿的父親,也不想得罪盛怒之下的梅傲霜,當下隻好選擇默然不語,留待日後,心平氣和地商量。


    然而,梅傲霜向來就是那種風風火火的性子,見茹斐君連出口辯駁的勇氣都沒有,不管是天性懦弱,還是不夠愛她,始終是不可托付終身。


    想到這裏,把心一橫,轉過身去,一躍而起,飄然而去。


    她雖然從茹家離開,卻並未遠去,這些天經常來看茹圭璧,不多久便聽到茹家獨子要成婚,而新婦正是辛知府的二千金辛小芙。


    梅傲霜聽說之後,怒不可遏,當下便想衝進茹家殺了辛小芙。但華山門規極嚴,首戒恃強淩弱,濫殺無辜,這是她練武之初,師父燕如嫦讓她牢記於心,終身不得違背的。


    饒是如此,還是心有不甘,於是便胡思亂想起來,是不是辛小芙比自己美麗,而茹斐君他移情別戀於他,抑或是斐君父命難違,不得已聽從了他父親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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