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重玄道長壽辰之日,雖還有兩天,中原武林各色各樣的人物,如過江之鯽般從各地魚貫而入十堰縣城。


    各大客棧一時之間,人滿為患,有些人雖提前到達,連空柴房都找不到一間,不得已之下也隻能在城郊,草草搭建些茅棚,避免風餐露宿。而縣城裏的民眾,見到這許多手持兵刃的武林豪客,早就習以為常,並無絲毫畏懼之心,人多了反而覺得熱鬧,尤其那些小商小販,更是巴不得天天如此。


    薛長卿與淩霄師徒本來各住一間上房,老板為了安排其他人入住客棧,便讓淩霄與鄢雲同住一間,但見薛長卿脾氣不好,不怒自威,當下也不敢惹他,整間客棧就他一人住著上好的單間。


    到了晚上,這些江湖人物大多數都是醉飲通宵,整個十堰縣城更是燈火通明,晝夜不歇。他們大多數是自發前來,收到武當派發出的請柬的人很少,這些人大多數與地獄門不是有舊怨,便是有新仇。


    饒是魚龍混雜,群龍無首,但武當山方圓百裏內,至今還未有地獄門的分壇,是以他們敢肆無忌憚地邊喝酒,邊痛罵地獄門中的首腦人物。


    薛長卿聽了,氣得臉色鐵青,直恨得差點將兩排牙齒一齊咬碎,但形格勢禁,還是不想壞了大事,兀自隱忍下來,獨自喝著悶酒。心道:“暫且讓你們放肆幾天,咱們走著瞧,終有一天,我薛長卿定然將你們剝皮拆骨,千刀萬剮,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兩天以來,十堰縣城的武林人士也在不斷增加,這成百上千之眾,分屬不同的門派,多半是離武當路程較近的人,自然有些重玄道長的故友,不遠千裏而來。因此高手也不是很多,梅傲霜等人雖在房陵,離此較近,但日前一直忙於營救太子之事,隊伍受創之後,便各自散去,這會兒也沒有趕來武當。


    這日正好是重玄道長的壽辰,縣城裏的武林人士也陸續出發向武當山趕去,淩霄與鄢雲二人也在這數千人的隊伍之中,誰也沒特別注意他們。薛長卿在前一天就已出發,這會兒已經到了武當山,隱身在附近,天黑後再夜探武當山。


    道路擁堵,淩霄師徒雖騎上快馬,但與步行無異,因此進程格外緩慢。雖隻有十幾裏的路程,還是走了幾個時辰,到晌午時分,才到武當山腳下。


    武當上山路徑狹窄,兩側都是高山,中間僅容兩人並行,青石板的石階,異常光滑,無法驅馬行走,他們將馬屁係在山腳下,兩人並行,沿著曲折蜿蜒的山道拾級而上。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便見到武當派山門,旁邊豎著一塊大石,上頭用朱砂篆書刻著“解劍台”三個大字。


    一旁站著五六名身著褐青色長袍,腰懸烏鞘長劍的年輕武當弟子。見到有許多江湖人士上山,連忙讓他們將身上兵器都交給他們統一保管,他們遇到一些不願交出兵器的人,兀自攔著不讓他們上山,這些人揚言要動武,這些武當弟子也絲毫不畏懼,抽出長劍,與這些人對峙著,一股正氣凜然,神聖不可侵犯的派頭。


    然而這些人畢竟是少數,而且最終還是不得不服從,上山必須解下兵器的規矩。經過解劍台,接著便到了五龍祠,五龍祠因為武當節度使姚簡奉旨祈雨應驗,於是太宗皇帝便下旨敕建五龍祠,因此五龍祠也就成了武當第一座皇帝敕建的宏偉壯觀的祠廟。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李唐由來以老子後裔自居,因此將道教奉為三教之首,加之太宗皇帝在武當敕建祠廟,武當派也因此更加在武林中聞名,武當的道長們更是古道熱腸,長期引領中原武林,因此奠定了武當派在江湖上不可撼動的地位。


    這也就是薛長卿將武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首先一個要除去的目標,武當若被地獄門掃平,地獄門統一江湖就指日可待了。


    眾人經過五龍祠,來到武當派正殿紫霄宮之前,重玄道長與玉虛、長眉、清風等幾位道長,在數百名武當派第二三代弟子的簇擁下,從紫霄宮出來。不等重玄道長吩咐,早有人在殿前寬闊的場地上,左右各擺上十幾個座位,相隔約兩丈遠近,安排給重玄道長的至交好友與江湖上地位尊崇的人落座,淩霄與重玄道長有些私交,自然也占有一席座位,鄢雲站在淩霄身後。其餘人隨意站在左右。


    殿前中央是主座,較下首兩排座位略高幾尺,重玄道長當中落座,其餘道長都是他的師弟,自然按次序在左右座位坐下。


    重玄道人年高九旬,童顏鶴發,仙風道骨,雙眸澄澈,射出瑩然的精光,很顯然是個修為極高的道人。今日雖說是他九十壽辰,但他看起來仍是愁眉不展,畢竟武當掌門被地獄門擒去已有月餘之久,至今杳無音信。


    聚集在這裏的江湖人士,也多半不是為祝壽而來。除了黃山天都派玄鶴子送了一對精致的漢白玉杯,昆侖派紫心散人送了一件白鶴彩雲金絲氅,其他人都是與淩霄一樣,臨時在山下縣城買了些壽桃壽餅,貼上些紅紙敷衍了事。重玄道人看淡世事,練達人情,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當下離座而起,坦然說道:“各位以祝壽為名,雖多數是不請自來,貧道也知曉各位來意,既是這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地獄門岐黃子、薛長卿這些大魔頭,公然向中原武林挑釁,從居仁堂抓捕許多江湖人士,貧道的師弟,武當掌門白雲道長至今身陷地獄門之中,地獄門已然成了中原武林的公敵。諸位與地獄門可以說不是有舊怨,就是有新仇,遠的不說,就說日前華山女俠梅傲霜組織上千盟軍,進攻地獄門,營救太子李賢與那些被關在地獄門中的江湖人士,結果雖救出太子,然而還是傷亡過半。後又與朝廷禦林軍大戰,李賢太子得而複失,盟軍隊伍所剩也寥寥無幾。諸位今日來武當,無非是以為我們無力抗擊朝廷的大軍,卻能團結起來,如同當年將西域邪教玄陰教驅逐出中原一樣,對付地獄門。可是一時間群龍無首,是以想武當派出來主持公道,引領諸位共同對付地獄門,不知貧道可有說錯?”


    語聲才歇,眾人俱都喧嚷起來,多數都持讚成意見。過了一會兒,等眾人喧囂安靜下來,隻見右首一個身著百衲衣的苦行僧,手撥念珠,走上前去,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護法菩薩常以金剛伏魔的降魔手段,造福眾生。若是重玄道長能出來主持公道,率領群雄為中原武林除此大患,這也是大慈大悲之舉,功德無量。若是能救出貧僧的師兄,少林笑麵頭陀妙湛禪師,那麽少林全寺僧俗緇素,都會永感道長的大恩大德的。”


    重玄道長聽了,連忙擺手搖頭,推辭道:“貧道已經歸隱江湖多年,平日連會客都很少,對新近出道成名的許多江湖上的英雄都不了解,如何能指揮這數千人的隊伍,進攻地獄門呢?此事非同小可,成敗關係到中原武林的興衰存亡,非我有意推辭,實在是無能為力,否則就算妙法大師你不說,貧道也會當仁不讓的。”


    這老僧正是少林方丈妙法大師,此時見重玄道長婉言拒絕了自己的請求,神情頗為沮喪,黯然道:“重玄道長既如此說法,想必是我妙湛師兄該當遭受此劫,貧僧也不好再強求道長什麽了。”


    重玄道長見妙法大師麵有悲戚之色,當下說道:“其實妙法大師你也不必如此說,且不說妙湛大師為武林造福多年,吉人天相,自有仙人護佑;單說現在這裏有這麽多英雄好漢,難道就選不出一個眾望所歸,武功高強的人來領導大家共謀大事麽?事在人為,地獄門未必堅不可摧,妙湛、白雲等人也未必就無脫離岐黃子魔掌之日,你又何必如此擔憂呢?”


    “重玄道長既謙衝克讓,那依道長之見,我們在場諸位,由誰來擔當這首領之位呢?道長德高望重,所薦之人定然是才智武功均屬上乘的人物,我們自然個個都服膺於他,唯他馬首是瞻,不敢違拗。”人群中一個洪亮的聲音喊道。


    眾人自然迴頭向他望去,隻見一條臉帶刀疤,麵目兇惡的彪形大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接著揚聲說道:“在下原名屠人狂,二十年前是嘯聚山林的悍匪,因殺人無數,臉有長長一道刀疤,故而江湖人稱‘刀疤屠夫’,如今雖已洗手多年,但自覺罪孽深重,聽說地獄門公然與中原武林為敵,是以趕來武當,但願能為各位效些微勞,雖死猶榮。重玄道長隻要吩咐一聲,風裏風裏來,火裏火裏去,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是好漢。”


    重玄道長笑道:“貧道哪敢吩咐屠兄,既然你讓貧道舉薦一人,玄鶴子道友既是黃山天都派掌門,武功威望既高,而且日前也出麵保護過李賢太子……”


    說到這裏,屠人狂連忙搶著說道:“重玄道長要是舉薦其他人,我都沒話可說,唯獨這牛鼻子,卻是萬萬不行。道長可能不知道,自從居仁堂一戰之後,這牛鼻子逃了出來,然後就徑直迴到黃山,龜縮不出,梅傲霜女俠聚集盟軍攻打地獄門之前,曾邀請過他,可是他卻依然不加理會。這種膽小怕事之人,若是成了我們的首領,各位英雄好漢若是臣服於他,豈不是辱沒了各位的名聲麽?”


    天都派掌門玄鶴子聽了兀自不說話,本來他不去參加盟軍,做事有頭無尾,也全是因為自己門派有突然狀況走不開,說到底還是因私廢公,因此也沒與刀疤屠夫屠人狂爭論。


    重玄道長聽了屠人狂憤憤不平的話,當下笑著解釋道:“這事恐怕屠兄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天都派玄鶩子與玄鳶子兩位道友素來不和,各自與門下弟子結成兩大陣營,恰好在那時血拚起來。玄鶴子道友身為天都派掌門人,此時關係到天都派的存亡興衰,他留在天都派調解兩方爭鬥,我們也無可厚非。玄鶴子道友不想解釋,貧道卻非說不可,若說他是膽小怕事,可就是天大的誤會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重玄道長與玄鶴子私交甚密,但他一言九鼎,從不誑語,既是這麽說法,想必事實便是如此,屠人狂也沒再多說什麽。


    淩霄見他們都對推選首領之事爭論不休,卻不知道其實地獄門囚禁白雲、妙湛等人的意圖在於統一武林,而且不日就要攻打武當山。然而現在人多口雜,他若當眾說出來,難保不會傳到薛長卿等人耳中,自己的身份便會提前暴露,身份一旦暴露,就無法從地獄門獲得最新內幕消息,如此一來,非但營救不了白雲、妙湛等人,而且也無法幫助武當度過眼前的浩劫。他為人非常謹慎與名字,這樣冒險的糊塗事斷然不會做,是以才沒當眾說出來。


    鄢雲心道:“重玄道長既然謙讓,不願擔任首領,但是中原武林英雄首領之位,究竟花落誰家,也不能如此推來讓去,遲遲不決。武當派領導江湖多年,而且如今又大難臨頭,所以無論如何,這首領也應當從武當派諸位道長中選出一人來擔當。”


    想到這裏,當下說道:“重玄道長推舉天都派玄鶴子道長,本來我等應該從命才是。但道長也說了,天都派有兩位道長素來不和,玄鶴子道長為何不提前調解,到了關鍵時刻才因私廢公,不顧營救太子與眾位被困武林英雄的安危,有了這次,難保沒有下次。常言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自己幫派內部的事情都處理不好,如何能擔任中原武林首領之位?依我看,武當派素來是江湖領袖,即便重玄道長不願擔當此任,從武當其他道長中任選一人,也足以能勝任,何必再爭論不休呢?”


    在場眾人聽他說的句句在理,當下也跟著附和起來。重玄道長見鄢雲緊緊站在淩霄身後,想必是他帶來的,於是向淩霄問道:“打穴神手淩霄淩大俠,這位小兄弟提出要從貧道眾位師弟中任選一人,作為中原武林的首領,你有何高見呢?”


    淩霄剛開始覺得鄢雲說話太沒分寸,玄鶴子好歹也是一派掌門,如何能夠像屠人狂那般當眾對他不敬呢?但仔細一想,當下明白了鄢雲的用意。這會兒聽重玄道長問自己的意見,於是便慨然答道:“劣徒無禮,出言衝撞了道長的朋友,淩某在此代他向道長賠罪了。不過劣徒適才說從武當諸位道長中任選一人,我倒是覺得有幾分道理,然而也不用選來選去這麽麻煩,白雲道長常年在外,玉虛道長代理武當掌門多年,對武林上大小事務,無不熟悉,功力深厚,一身武當劍法更是大氣磅礴,由他擔任武林首領,我看也頗能服眾。不知道長以為如何?”


    重玄道長轉頭對玉虛道長笑道:“玉虛師弟,淩大俠推舉你為武林首領,你認為如何呢?”


    隻聽玉虛道長說道:“貧道井底之蛙,武功淺薄,何德何能能當此重任,淩大俠雖然推舉貧道,其他人未必也服膺,貧道固然願意為武林出力,但首領之位貧道如何能夠擔當呢?”


    眾人聽玉虛道長雖還是推讓,但很顯然已不像重玄道長那麽堅持,加之玉虛道長在江湖上的也是人人驚佩,眾人也就不再推舉,當下俱都附和淩霄的說法,再無異議。


    玉虛道長見大家已經再沒有其他意見,當下說道:“承蒙大家抬愛,那貧道就暫時忝居此位,隻等大事一了,再行讓賢。眼下我們就商討如何攻打地獄門之事。”


    聽到這裏,鄢雲知道玉虛道長既已為中原武林首領,若再不設法將地獄門的內幕消息告知與他,等玉虛道長他們商量好計劃,向地獄門進發,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當下對淩霄附耳說道:“趕緊想辦法通知玉虛道長地獄門中的消息,遲了恐怕會誤事呢。”淩霄心想:“多虧這臭小子提醒,否則可就萬事皆休了。”當下離座而起,從人群後麵悄悄繞過去,吩咐一個年輕的武當弟子道:“去跟重玄道長說,我有要事需要單獨跟他說。”


    那個武當弟子從年紀上看,很可能是重玄道長等人的再傳弟子,不過總算比較機靈,適才聽見重玄道長當眾喊出淩霄的名字,猜想可能是是重玄道長的朋友也說不定,當下也就從側麵走上前去,對重玄道長悄聲說了此事。


    重玄道長向淩霄看了一眼,見淩霄正在向他招手,反正現在群雄都在聽玉虛道長講話,自己也沒事,雖然不知淩霄有何要事,非要單獨與他談,但還是吩咐那弟子,將淩霄帶到內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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