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依舊是天不亮便起床了。


    淩晨四五點的天氣更冷些,不過他對此沒什麽感覺,穿著一件背心從房間出來,就著水缸裏的冷水洗臉漱口。


    冰涼的水打在臉上,陸野黑沉的眼愈發清醒。


    他隨意穿了件外套,輕輕關上門,融入夜色當中。


    來到廢棄牛棚,這迴開門的換成了徐知序,昨天連亦良幹活的時候傷到手了,這會兒還躺在床上休息呢,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正捧著本書,借著煤油燈微弱的光芒,看得那叫一個如癡如醉忘乎所以。


    “小陸來了。”徐知序露出一抹斯文的笑,打開門讓他進來。


    連亦良聽到響動從書本中抬頭看過來,也笑了笑。


    “連先生手怎麽樣了?”陸野關切地問了聲。


    連亦良眉宇舒展輕鬆,迴道:“馮先生給我看過,沒有傷到骨頭,過兩天就好了。”


    陸野這才放下心來,從徐知序手中接過遞來的背篼,告別房間裏的三位先生,摸黑往鎮上走。


    從鎮子搭車到市裏,繼續去中藥材店出售藥材,拿著錢跑了趟黑市。


    黑市的人比上迴多了不少,陸野找人換了票證,剛走出黑市,迎麵撞上幾個手臂上戴著紅袖章的人。


    他眉梢輕輕一挑,表情十分鎮定。


    “哎哎,你站住!”


    那幾個戴紅袖章的人盯上了陸野,見他從巷子裏走出,手指著他嚷嚷道:“你背篼裏裝了啥?放下來讓我們看看!”


    這幾人揚起下顎鼻孔朝天,一副牛氣的模樣。


    他們是紅衛兵,年紀不大,很難纏,整天戴著紅袖章在城裏轉悠。


    陸野沒打算反抗,神情平靜地放下背篼,掀開麻布給他們看,語氣淡淡:“中藥,剛買的。”


    其中一人往前走了兩步,不客氣地拿起中藥包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聞到那股有些刺鼻的中藥味皺起眉頭,隨手又把藥材包甩進背篼裏,不耐煩地擺擺手。


    “快走快走,以後沒事別來這邊晃悠!”


    陸野重新蓋好麻布,慢悠悠地離開。


    紅衛兵說話聲音沒有控製,小巷子裏的人聽到,連忙收拾東西跑路。


    等他們進巷子,已經半個人影都見不著了。


    “靠,都怪剛剛那小子浪費咱時間!”其中一個青年罵罵咧咧。


    “就是,又特麽白跑一趟!”


    “……”


    而陸野早就拎著背簍晃到了供銷社。


    在供銷社裏逛了一圈,他看中了一個發卡,上麵鑲嵌著塑料鑽石,在光芒照耀下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很好看。


    看到這個發卡,陸野就覺得家裏的小姑娘肯定會喜歡,毫不猶豫地買了倆。


    一個給小姑娘,另一個給妹子。


    隨後扯了幾塊布,買了幾團毛線,又去肉鋪割了點豬肉,黑市換的票證就用得七七八八了。


    剛剛清空的背篼再次裝得滿滿當當,陸野心滿意足離開供銷社,準備乘車迴鎮上。


    走出供銷社往外走了沒幾步,他便看到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茫然地站在路邊,嘴角要撇不撇,一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模樣。


    小男孩穿著幹淨的衣裳,帶著嬰兒肥的小臉白白胖胖,一看就知道家庭條件非常不錯。


    陸野皺了皺眉,思忖兩秒還是邁開大長腿走了過去。


    “小朋友,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爸爸媽媽呢?”他走到小男孩身邊,蹲下身子和小男孩平視,放柔聲音問。


    聽到爸爸媽媽兩個詞,小男孩立馬哭了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往外冒:“哇!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哇!!!”


    “……”


    陸野眉頭擰得更緊了:“你別哭,先告訴我,你怎麽來這裏的?”


    “嗚嗚嗚哇!!!媽媽!!!!”


    小孩子哭起來很難哄,哭聲又很刺耳,陸野聽得太陽穴一抽一抽跳了兩下,從口袋裏摸出顆大白兔奶糖。


    “別哭了,給你吃糖。”


    看見糖,小男孩兒總算止住了嚎啕大哭,抽抽噎噎地接過大白兔奶糖,嘴裏還嘟囔著:“媽媽,我要媽媽!”


    “行,我帶你去找媽媽。”


    陸野認命地抱起小男孩,問了下周圍的居民,打算把這小家夥給送到公安局。


    就讓公安同誌們問去吧,他還急著迴家呢。


    所幸公安局距離供銷社不算太遠,陸野抱著小男孩走了十來分鍾,看到了公安局的大門。


    他走進公安局,向公安同誌簡單說明了一下事情經過,放下小男孩兒準備離開。


    “同誌等等!”有個公安將他攔下來,臉上掛著客氣的笑說:“得麻煩你留一下地址和姓名,萬一有啥事兒咱們還要來找你。”


    陸野沒想到會這麽麻煩,眉頭緊鎖,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居住地址,然後才拎著背篼走出公安局。


    剛走沒幾步,身後又響起小男孩嘹亮的哭聲,隱約還能聽到哥哥和媽媽的字眼。


    陸野沒停留,大步離開。


    迴去的太晚家裏小姑娘怕是也得哭。


    …


    在市裏耽擱太多時間,迴到隊上時都已經傍晚了。


    陸野打開自家院子門,放下背篼,先是去廚房洗了個手,才進堂屋。


    正好趕上吃飯。


    他剛在位置上坐下,便聽到身邊小姑娘輕輕哼了一聲,漂亮迷人的眼斜睨過來,帶著明晃晃的詢問和不滿。那小眼神就像是一把鉤子,牢牢勾住了他的心髒。


    果然。


    陸野唇角上揚,剛露出一抹笑,小姑娘已經收迴視線埋頭吃飯了。


    嘖。


    這脾氣,跟小野貓兒似的,可愛,想……


    吃完晚飯,林婉婉去小隔間洗了個頭,洗完頭出來院子裏隻剩下了陸野。


    她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目不斜視地朝房間走。


    “婉婉。”


    陸野動作很快,大長腿隨意一邁,擋住了去路。


    他垂眸盯著堪堪到自己肩膀的嬌小身影,眉眼愈發繾綣,聲線低沉柔和:“我給你帶了個禮物。”


    說完從口袋裏掏出從供銷社買迴來的發卡,在清冷月光的照射下,發卡閃爍著亮眼的光芒。


    林婉婉瞧著躺在陸野大手裏的那枚發卡。


    說實話,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枚發卡上鑲嵌的塑料鑽石非常廉價。


    但,她很喜歡。


    發卡看著廉價,但這份心意無價。


    她伸手拿起那枚還帶著陸野溫度的發卡,嬌俏的小臉上浮現笑容,這才撩起眼皮看他:“今天怎麽這麽晚迴來?”


    “在市裏耽誤了點時間。”


    陸野扯過小姑娘手裏的毛巾,繞到她身後,一邊輕柔地為她擦拭頭發一邊簡單說了下市裏遇到的事情。


    夜空掛著的如同玉盤般的圓月正靜靜發散亮光,幽冷的月光像是銀紗灑在屋簷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上,兩人唇角都噙著笑,眉眼柔和,漂亮得像是一副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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