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隻是有點累了。”葉析悶悶地答道。


    駱柯清清嗓子,懶洋洋發號施令:“時間不早了,都洗洗睡吧。”


    夏宇詫然抗議:“才八點多……”


    “原來才八點多,”駱柯眉眼彎彎,斜斜一挑,輕飄飄地說,“你確認今天不想早點睡?”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夏宇唿哧唿哧直喘粗氣,張了半天嘴,最後還是敢怒不敢言。


    寧得罪君子莫惹小人,毫無疑問,駱柯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躺在駱柯下鋪,葉析習慣性蜷縮起身子,把自己卷成了蛹。


    他閉上眼睛,偏偏又睡不著,剛才在幻覺中看到的、墜樓慘死的羅雅,還有先前遇到的君姐,和那隻超大號甲殼蟲,都在眼前走馬燈似的晃來晃去,令他心裏像刮起了沙塵暴,一片混亂不堪。


    翻來覆去,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好歹算是迷糊著了。


    隻是,始終睡不踏實,不停地做亂七八糟的夢。


    一個比一個詭異,一個比一個匪夷所思。


    後來居然夢見顆半腐爛的頭顱穿窗而入,在枕旁飄飄忽忽,跟他聊天。


    “喂,你輪迴了百世,這一世看起來最笨誒!”頭顱饒有興味地,歪著腦袋,細細端詳著他。


    雖然還殘留著部分肌肉,但它的眼睛鼻子都已經幹枯塌陷,整張臉孔像被碾子碾壓過似的扁平。


    斷裂的頸部不停地、滴滴答答地淌著渾濁粘稠的液體,直落到枕頭上,散發出濃濃的糜爛腐敗味道。


    對葉析來說,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惡心,他都快吐了。


    這家夥也不知道是從棺材還是陰溝裏鑽出來的,造型難看不說,味道也實在太難聞了。


    頭顱後麵,筆挺站立著一具無頭的半腐爛屍體,內髒已經爛得差不多了。


    胸椎處,可以看見黏附著的棕色殘存內髒組織。


    肋骨、脊椎、骨盆和腳趾骨之間,倒是還有一點點肌肉和韌帶。


    密密麻麻的黃褐色蛆蟲,就在腐肉、骨骼和韌帶上麵蠕動著,時不時掉落地麵幾隻。


    如果向下張望,還會發現,腐屍的兩隻腳,停留在距離地麵約有十厘米的半空,它就那麽一動不動地懸空漂浮著。


    頭顱毫無自知之明,用眼球早已爛沒了,隻剩下幹癟的、布滿灰褐色裂紋的眼窩定定瞅著葉析,接著吐槽:“這身臭皮囊也實在不怎麽樣!簡直沒法看,你好歹也曾經是天界上仙,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啊,真給仙界丟臉。”


    “……”


    “咱倆還真是同病相憐哎,”它喟歎著,忽然問,“你該不是認不出我了吧?”


    葉析心想,就你這造型,你親生老媽也認不出你是誰吧?


    “我是玉衡啊,和你一起偷赤腳大仙好酒、偷太上老君仙丹、偷王母娘娘蟠桃……的玉衡。”頭顱強調,繞著他轉了好幾圈,感慨,“不過,我投胎成人的時候,可比你好看多了。簡直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就是一超級無敵美少年呐!”


    “……”


    頭顱嘮嘮絮絮半天,始終沒有得到迴應,不禁有點鬱悶:“喂!你好歹答應一聲嘛,隻有我自個兒說個沒完,感覺很像白癡誒。


    告訴你啊,你被天帝逐下界六百年以後,我犯了跟你一樣的錯,也就是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啦。


    你戀的是蓮花精,我瞧上隻狐狸精。


    結果,太白金星那個老家夥也告了我一黑/狀,我就跟你一樣,也被趕下界了。


    讓我氣憤的是,那隻可惡的、花心的、該千刀萬剮的死狐狸精,居然敢移情別戀!夥同它的新相好,把我的頭砍了下來,還把我的屍身丟進豺狼野狗出沒的深山坳裏。”


    頭顱無限哀怨的繼續碎碎念,“害得我每天被風吹日曬雨淋,又被狼吃,被野狗啃……我就變成這付慘樣啦。


    第一次照鏡子,差點沒把我嚇得再死掉一迴。


    扯遠了啊,說正事兒。


    死閻羅王記恨我當年偷撕過他的簿子,居然趁機報複,不讓我去投胎。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要拜托你幫忙捎個話。


    天帝罰你在人間輪迴百世,這已經是最後一世了,等你死了,就能恢複真身,到時候記得讓瑤光幫我找閻羅王算賬。


    那個可惡的、該千刀萬剮的黑麵惡煞鬼,最怕瑤光了,見到他連大氣都不敢出。


    果然是惡鬼自有惡神磨啊,他也就欺負欺負我們這些善良老百姓。


    還有啊,告訴瑤光,我來世要投胎做死狐狸精的兒子,我要折磨得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賺錢全都給我花,大小老婆全給他趕走,讓他一輩子獨守空房。


    你可千萬別忘了啊……”


    ……


    正被一顆頭顱念叨得頭痛,耳朵裏突然鑽進催命鈴似的手機來電。


    葉析困得要死,本來不想理它,誰知道它鍥而不舍地哇哩哇啦叫個不停。


    被吵醒的駱柯,非常幹脆利落地把枕頭從上鋪扔下來,直接砸到葉析臉上,拖著慢悠悠的調子,陰森森警告:“你要是再不把那玩意解決了,我保證讓你今天晚上跟鬼玩一宿遊戲。”


    葉析的睡意立刻被嚇飛了大半,趕緊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看也沒看直接按下通話鍵:“喂!哪位?”


    “葉析,是我啦,羅雅。”


    “哦……羅雅呀,有事兒嗎?”葉析隨口問,揉揉惺忪的眼睛,這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但他被顆惡心巴拉的頭顱騷擾了大半宿,根本沒睡踏實,捂著嘴不停地打嗬欠。


    “還沒起來嗎?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羅雅輕聲細語地說,隔著手機,也能聽得出裏麵小心翼翼的、隱忍的委屈,“我們昨天約好的,可是你一直沒來……”


    “約好的……什麽呀?”葉析腦子還暈暈乎乎的,壓根反應不過來她在說什麽。


    “我說早晨七點在仙戟亭等你啊,你忘了嗎?”


    “七點?仙戟亭?”葉析納悶,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他未老先衰、記憶力嚴重退化了?


    “不來了嗎?”


    聽著那頭明顯失落的聲音,葉析湧起一絲罪惡感,他煩惱地抓抓頭發,歎氣:“你等我吧。”


    “哦。”羅雅歡歡喜喜掛斷了手機。


    “你不是說不跟她糾纏嗎?怎麽開始約會了?”駱柯似乎也徹底清醒了,淡淡問。


    “誰要跟她約會?都是她自說自話好不好?”葉析反駁。


    “那你幹嘛不拒絕?”


    “我想找機會跟她說清楚嘛。”


    “她那麽固執,你認為能說得通?”駱柯不讚同地挑了挑眉。


    “總得試試吧。”葉析籲歎。


    駱柯默然,半晌,別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角,慢悠悠說:“我勸你最好別去。”


    可惜葉析沒看見他的表情,邊換衣服邊幹巴巴解釋:“我去見她一麵,很快就迴來。”


    駱柯沒再說話,緩緩閉上眼睛,複雜的情緒在瞳孔裏遊離閃動,卻被眼簾完全遮擋住,猶如一場戲劇結束,帷幕已經落下。


    ***


    b大校園後麵的千芰湖,在綠樹和青草的簇擁之下,水波瀲灩、流金燦燦。


    仙戟亭宛如嵌在湖畔的一顆瑰麗明珠,將這湖光水色點綴得越發嬌豔動人。


    如詩如畫的景致,曆來是情侶們幽會時的最佳場合。


    葉析來到湖邊時,遠遠便看見羅雅早已等候在那裏。


    “抱歉,我遲到了。”加快步子走到她麵前,葉析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


    “沒關係,是我來得太早。”站在亭中的少女笑容羞怯可人,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從頭到腳都寫著緊張、興奮、無措。


    “找我有事嗎?”見她完全沒有流露出絲毫怨懟不滿,還體貼地用顯而易見的謊言替自己掩飾,葉析心裏越發不是滋味。


    這個女孩的確很善解人意,各方麵條件都很好,溫婉柔順的性格也很討人喜歡。


    可惜,感情不是數學題,不是列出條條框框,然後加加減減一番,計算出得失利弊就可以的。


    惴惴不安地遞給他一個白色保鮮盒,羅雅低眉順眼地說:“葉析,這是我自己做的肉脯,請你不要嫌棄。”


    看看盒子,又看看麵前的少女,葉析皺皺眉。


    見他沒有伸手接,羅雅咬了咬下唇,將盒子又往前遞了遞:“我聽說你喜歡吃,所以自己試著做了些,你嚐嚐合口味不?”


    “謝謝你的好意,”葉析臉上很為難,躑躅,“可是我不能接受。”


    小心翼翼睥睨他的表情,羅雅露出失望和明顯的委屈:“連這個也不行嗎?”


    “咳,咳。”牽牽僵硬的唇角,葉析尷尬地清清嗓子,稍微頓了一下,說道,“你知道的,我成績很差,其他方麵表現得也不怎麽樣。大學期間,我隻想專心學業,沒精力交女朋友什麽的。”


    避開羅雅委屈的眼光,越說嗓門越低心裏越發虛,他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一副做錯了事的小學生模樣。


    除了眼前這個女孩,他根本沒有被告白的經驗。隻是單純認為,感情的事,不應該拖泥帶水,直接說清楚比較好,所以在來時的路上,已經打了半天腹稿。


    可惜備考和正式麵試畢竟是有差別的,麵對羅雅,他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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