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柯丟掉手中的葉子,拍拍曠野肩膀,轉身,往迴走。


    “駱柯!”曠野急切地伸手抓住他手臂。


    駱柯轉過頭來,曠野專注地看著他眼睛,語氣淒涼而哀傷,“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駱柯輕輕地、卻不容置喙地掙脫他的鉗製,嘴角逸出一絲淡漠嘲諷的笑意:“我曾經很喜歡你。”


    不過,還不是愛。


    他知道,曠野也知道。


    眼睜睜看著駱柯跟兩年前一樣決絕的背影,在自己視野裏毫不留戀地消失。


    木然僵立了良久,曠野頹然跪坐在地上,雙手抱頭,好半天,才發出一聲近乎小獸受傷的淒厲哀嚎。


    是的,他知道,那個人之所以離開,不是因為阿爸的反對,不是因為愛菱的存在,而是因為不夠愛。


    他抬頭,望著眼前暗影迢迢的竹林。


    有風掠過,竹葉颯颯作響,他攥緊了拳頭,自語般喃喃:“駱柯,我給過你機會了。”


    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放棄的。


    陰狠淩厲的鋒芒在他眼中閃過,他冷冷地、自嘲地笑了。


    ***


    踏進二樓西側的走廊,駱柯一眼就看見葉析抱膝蜷坐在不遠處,耷拉著腦袋,盯著油漆斑駁脫落的地板發呆,像隻可憐兮兮的棄犬。


    走近幾步,他奇怪地問:“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坐在這兒幹嘛?”


    聽到他的聲音,葉析霍然抬頭,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一下子跳起來,猛撲過來:“你終於迴來了!”


    不知道屋裏那具無頭屍離開沒有,他不敢進去,已經在走廊裏呆坐了半天,手腳都僵了,見到駱柯就跟見到救命稻草一樣。


    駱柯沒防備,冷不丁地被他撲個正著,重重壓倒在地。


    脊背實打實硬撞在實木地板上,饒是他向來很能忍,也不禁痛得呲牙咧嘴,可把他給氣壞了,咬牙冷笑:“你又發什麽神經?!”


    迎上他冷颼颼怒衝衝的眸子,葉析慌忙爬起來,又討好地趕緊伸手將他拉起來,嗬嗬賠笑:“你沒事吧?我是見到你太激動了。”


    “我沒事,”駱柯甩開他的手,站穩,陰測測說,“不過,你會不會有事就很難說了。”


    糟了,駱柯真的火了,葉析忙比比劃劃解釋:“我睡到半夜,忽然發現屋子裏有隻無頭鬼,你又不在……”他越說聲音越小,因為看見駱柯嘴角的陰笑又擴大了幾分。


    “你確認自己不是做夢?!”


    “當然不是!”葉析直著脖子喊。


    “那好,你最好祈禱那隻鬼還在。”駱柯說著噔噔噔快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房門。


    事實證明,人要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裏麵別說鬼,連鬼影都沒有一隻。


    看著駱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葉析欲哭無淚,就差指天畫地的賭咒發誓了:“我沒亂說,剛才真的有隻無頭鬼。”


    “很晚了,明天再跟你算賬。”根本不理睬他的辯解,駱柯脫掉外衣,上床蓋被睡覺。


    “駱柯,你相信我啊……”葉析還在愁眉苦臉地嘟嘟囔囔,駱柯不耐煩地伸手拽住他,將他撲通拉倒在自己旁邊,赤裸裸威脅,“你再繼續囉囉嗦嗦打擾我睡覺,我就召來幾隻鬼陪你玩通宵。”


    吐吐舌頭,葉析趕緊往他身邊蹭蹭。


    不管怎麽說,有駱柯在,懸著的心總算落底了,管它什麽鬼,橫豎有駱柯在前麵擋著,比什麽開過光的護身符都管用。


    折騰大半宿,葉析也累了,聞著駱柯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聽著他輕輕淺淺的唿吸,很快睡著了,這迴睡得特別踏實,沒再做夢。


    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早餐桌上沒見到曠昀父子,反而看見了愛漓。


    她說曠昀身體不適,在房間裏靜養。


    至於曠野,因為今天夜裏,祖爾的遺體就會被走腳的先生帶迴來,所以他早早地去宋阿嫂家幫忙準備盛棺入殮的事宜,特意叫她過來煮早飯兼給他們當伴遊。


    葉析很高興,比起曾經跟駱柯有奸/情、似乎到現在還糾纏不清的曠野,他更喜歡這個大大咧咧沒心機的女子。


    倆人很快相談甚歡,唧唧咕咕沒完沒了,反而把駱柯晾到一邊。


    曠野忙到吃晚飯時才迴來,理所當然,晚飯是愛漓做的,比曠野掌廚時豐盛多了。


    不但有隻瘦巴巴狀若信鴿的小母雞,還有一碟鹹臘肉,熏得黑黑的,跟抹了鍋底灰差不多。


    葉析嫌惡地噤噤鼻子,幹脆悶頭吃白飯,來個眼不見為淨,省得倒胃口。


    來湘西才短短幾天,他腰圍已經暴瘦了一大圈。


    早晨起床換衣服的時候,駱柯還嘲笑他越來越像竹竿,氣得他半死。


    吃完飯,駱柯和曠野、愛漓坐在大廳裏閑聊。


    曠昀因為身體不適,早早迴房歇息。


    葉析不願意對著曠野,索性把駱柯揉成好幾團的髒衣服、髒襪子都揀出來,和自己的一起拿到院子裏,打井水洗了。


    他還記得駱柯說過,晚上衣服不能晾在外麵,會被鬼借去穿,所以在走廊裏架起竹竿,抻抻平晾在那裏,然後又迴房鋪好被子,才招唿駱柯迴去睡覺。


    曠野把他賢惠得不能再賢惠的行為,從頭到尾看在眼裏,臉色難免又陰鬱幾分。


    白天跟愛漓逛了不少地方,還去了幾戶人家做客,腦袋挨在枕頭上,才知道的確累了,葉析牢牢抓住駱柯的一隻胳膊,準備好好睡一覺。


    咳咳,雖然這個舉動很讓人汗顏,但是絕對不能怪他。


    誰叫昨夜駱柯在他睡著的時候,跑出去和舊情人約會呢?


    葉析不是很介意駱柯溜出去約會,可是他非常非常介意自己被獨自留在房裏時,有鬼夜訪。


    所以才會做出這個連他自己也覺得十分丟臉的舉動。


    駱柯當然反對被當成把手握著,使勁甩了幾下也沒能把他甩開。


    葉析假裝睡熟了,死巴著不肯放手,駱柯早已見識過他莫名其妙的固執,沒辦法,隻好由著他。


    牢牢抓著駱柯,葉析睡得特別香,誰知好夢正酣,忽然被刺耳的哭聲吵醒。


    他惱火地睜開眼睛,聽見窗外傳來一聲接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尖銳淒慘,象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又象是受傷猛獸的哀號。


    竟然不是做夢!


    睡意登時不翼而飛,葉析忙掀開被子跳下床,趿拉著鞋跑到窗前。


    用木杠支開舊式木格子窗,探出腦袋好奇地往外張望。


    黑乎乎的暗夜裏,依稀看見不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影影焯焯,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隨著窗子打開,哭喊聲越發清晰地鑽進來。


    駱柯也被吵醒了,揉著悶痛的額角,含糊不清地咒罵了句,懶洋洋爬起來,湊到葉析身邊,也抻長脖子往外瞧。


    模模糊糊的,見有個黑乎乎的人影正往大門口跑去,看身形體態應該是曠野,忙喊道:“曠野!出什麽事了?!”


    曠野聽到叫聲,扭頭往他們這邊瞄了瞄,略帶懊惱地迴答:“把你們吵醒啦?走腳的先生剛剛把祖爾的屍體帶迴來,馬上要盛棺入殮,我得趕去幫忙,你們先睡吧,沒事的。”


    駱柯一下子聯想起在赤柱峰上遇到的那個趕屍匠,忙說:“我跟你一起去。”


    “這……不太好吧。”曠野猶豫了下。


    “沒關係的,反正我也認識祖爾。”


    見他堅持,曠野隻好應道:“那好吧。”


    駱柯穿上外套往外走,葉析當然不肯獨自留下,萬一昨夜那隻無頭鬼又來閑逛就慘了,於是理所當然的變成三人同行。


    “怎麽半夜三更辦喪事啊?”葉析不停揉著直打架的眼皮,一路上眼淚汪汪的,嗬欠連天。


    曠野慢聲細語地解釋:“趕屍的規矩,是到達目的地前會事先通知家屬,準備好衣衾棺木,等‘喜神’一到,立刻將壽衣壽帽給他穿戴整齊,裝進壽木。


    整個過程,都由走腳的先生來承擔,絕對不允許旁人插手旁觀。


    因為僵屍接觸到活人的陽氣,會有‘驚屍’的危險,所以入殮必須選在三更半夜、陰氣較旺的時候,待先生將一切安排就緒,死者裝殮後,喪家才可以認領哭喪。”


    “原來死人也這麽麻煩。”葉析感慨。


    “是啊,人出生不容易,死得安然也不易呢。”曠野喟歎。


    三人趕到宋阿嫂家時,裏裏外外已經圍滿了人,一口大紅描花棺材橫在院子正當中。


    現在的情形,顯然是已經到了哭喪的程序。


    見到棺材,葉析就渾身不自在,說起來挺丟臉的,其實他挺害怕死屍之類的東西,連死魚都不大敢碰。


    他不願意靠得太近,和駱柯遠遠站著。


    隔著前麵晃動的人影,看見紅色棺木中橫陳著具男屍。


    旁邊一個年過五旬的瘦小婦女被兩個同樣上了年紀的女人攙扶著,哭得死去活來,嗓音嘶啞,拚命往棺木那邊撲:“祖爾……祖……爾……”


    撕心裂肺地聲聲哭叫著,毫無疑問,她就是死者的母親宋阿嫂。


    距離她半米處,麵無表情擺弄著香燭供果、相貌醜陋的中年男人,正是駱柯和葉析路上遇到的趕屍匠,依然戴著青布帽、穿著青布長衫。


    棺木中,祖爾緊閉眼眸,麵容平靜,看起來不象是死亡,而仿佛隻是在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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