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指向夜裏十點。


    乘客大多已進入夢鄉,機艙內隻有幾盞頭頂燈,散發出柔和的淡黃色光暈。


    飛機此時正翱翔在幾萬英尺的高空,舷窗透出半塊毛巾大小的一塊暗夜。


    駱柯望著手中的人偶娃娃,眼神複雜。


    人偶娃娃的造型是個苗族服飾打扮的少年,不過拇指大小。


    純手工木雕,用天然顏料塗色。


    雖然沒有工廠裏,那些機械化生產出的雕刻品色澤光鮮,可雕工很細致,打磨的也很光滑,製作者顯然花費了很多心思。


    如果仔細觀察,還可以隱約看出,眉眼間的輪廓,和駱柯有七八分相似。


    “讓讓。”坐在他旁邊的葉析,將上半身傾斜過來,興致勃勃地向窗外張望。


    空間太狹窄,他動來動去的,胸前的紐扣,好幾次差點碰到駱柯鼻尖。


    “喂!”駱柯不悅地挑挑眉毛,出聲警告。


    可葉析隻顧著往外瞅,壓根沒在意。


    今天是2011年9月25日,距離鏡子遊戲已經過去整整一年多。


    b大男生二號公寓603寢室轟動一時的血案,因為太過匪夷所思,根本沒辦法從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隻能不了了之。


    至於遊程的自殺,他死前曾經留下遺書,承認自己是殺死葉慕青的真兇。


    不過,鑒於疑兇路飛多年前意外死亡,該案早已結案。


    考慮到遊程和他父親的特殊身份,如果再爆出真相,必定會在社會上造成不必要的轟動效應,所以警方幾經權衡,隻把詳情告知相關家屬,並沒向社會公眾公布遺書的具體內容。


    毋庸置疑,這件事帶給葉析很大打擊,經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才強迫自己接受哥哥殺死母親的事實。


    可是,不管怎麽痛苦,怎麽難以麵對,日子還是如同流水般,嘩啦啦淌過。


    關於俞允澤和那個恐怖悲慘的夜晚,關於遊程和對於他自殺原因的諸多揣測,都漸漸在人們腦海中淡去,幾乎不再被提起。


    像很多很多往事,無論當時怎樣驚心動容,最後還是一點點被塵封在記憶的死角。


    人類,本來就是善於遺忘的。


    也許正因為這樣,生命才能繼續,生活才能不停地前行。


    曾經喧囂紛攘的校園,也慢慢恢複了昔日的平靜。


    幾天前,駱柯突然收到一封快遞,裏麵隻有張裝幀精美的紅色請帖。


    封麵是兩顆用丘比特箭貫穿的漂亮心型,下麵還有兩隻交頸的鴛鴦,緊緊依偎。


    毫無疑問,這是張喜帖,俗稱紅色炸彈。


    講究風水的人,會把喜帖上的“囍”字剪下來,掛在家中的觀葉植物上。


    譬如盆栽、綠植,不過有個額外要求,就是觀葉植物的盆,必須是陶土材質。


    據說,將盆栽放在房間的南方,“囍”字就會牢牢紮根,幫助主人招來桃花運。


    駱柯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此舉會招來桃花運不假,不過是不是爛桃花就得看造化了。


    所以這種事兒,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


    給他寄來喜帖的人,名叫曠野,是他的高中同學。


    曠野來自神秘的湘西苗族部落,邀請他遠赴湘西參加自己的訂婚典禮。


    視線凝結在人偶娃娃上,駱柯神情漸漸迷惘,眼前浮現出一張清麗精致的麵容。


    “駱柯,你要看我的課堂筆記嗎?”少年帶著一絲赧然的,微微笑著問。


    笑容羞怯幹淨,像最天真無邪的孩子。


    那時候,駱柯常常參加籃球隊的訓練,缺課是家常便飯,需要跟同學借課堂筆記。


    曠野的筆記,是全班同學中,記得最工整、最詳細的,比老師講公開課時的板書還規範。


    恍惚間,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實才不過短短的一兩年,幾百個日日夜夜。


    似乎人生就是這樣,當時覺得天塌地陷、了不得的大事,迴頭看看,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過往。


    曾經那麽親近親密的兩個人,幾次寒來暑往的輪迴中,便變成了老舊照片上麵容模糊的過客。


    駱柯正想得出神,一直瞅著窗外的葉析突然迴頭,衝他翻了個白眼:“這個破娃娃你都擺弄一路了,煩不煩啊?你要是喜歡,我買十個八個韓式木雕人偶送你,日本的也不錯,保證比你玩的這個好看。”


    駱柯沒搭理他。


    一年前,在最後關頭,駱柯終究沒忍心對葉析下毒手,那是生平第一次,他違背奶奶的意願。


    他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後悔,可他很清楚,如果殺了葉析,當時就會後悔。


    帶葉析去湘西,駱柯是有私心的。


    一方麵,有他在身邊,就像在自己和曠野之間架設了道防火牆。


    另一方麵,葉析畢竟不是人類,離開自己視線,總會有些許顧慮。


    就像奶奶所說的:“鬼乃不祥之物,集貧賤、悲哀、衰敗、災禍、恥辱、慘毒、黴臭、傷痛、病死十八難於一身。


    無論他是否存心,他的存在,對身邊的人已經是不幸。”


    為了把葉析帶來的不幸降到最低,駱柯隻能自認倒黴,將他放在自己視線裏,隨時監督。


    “喂!發什麽呆嘛,”沒有得到迴應,葉析不滿地輕輕捶了他肩膀一拳,抬起胳膊指向窗外,“別浪費機票錢,介紹你看好東西——那裏!


    在這樣的高度,會比用高倍望遠鏡看得還清晰哦,我們真幸運,現在能見度很好。”


    駱柯不耐煩地轉頭,將視線和他指尖間的角度調整了好幾次,才勉強找到葉析指著的東西——是北鬥星。


    像七顆璀璨奪目的寶石,點綴在猶如天鵝絨帷幕般的墨藍色夜空中,熠熠生輝。


    “無聊。”他冷嗤,在地麵上,晴朗的夏夜,即使不用望遠鏡,北鬥星也能看得很清楚,現在這種程度,葉析表現得未免大驚小怪。


    “是你不懂得欣賞!”葉析烏黑靈動的瞳子半眯,“我最喜歡星星了,看著就覺得親切,特別是北鬥星。”


    這句話令駱柯心裏怦然一動,因為他也很喜歡星星,尤其是北鬥七星中的開陽,那種看見就覺得親昵的心情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沉吟幾秒鍾,他突然問葉析:“你聽過開陽的傳說嗎?”


    葉析茫然搖頭。


    “跟蒂蓮湖有關的。”駱柯提醒他。


    “蒂蓮湖?”葉析歪頭,“幾千年前山崩,芙蕖鎮被掩埋了的那座湖?”


    “是啊。”


    “它跟開陽有什麽關係?”被勾起好奇心,葉析立刻饒有興味地道,“講講,反正坐飛機除了看星星都挺無聊的。”


    夜色更深了,機艙裏一片靜謐。


    駱柯壓低的嗓音帶著金屬般的磁性質感,仿佛穿過亙古蠻荒、悠悠歲月。


    他說,在芙蕖山中有座山穀,山穀裏有片湖,湖水仿佛暈染了周遭草木的靈秀,竟然是奇異的綠色。


    晶瑩剔透,像塊碩大的翡翠,神秘又瑰麗。


    每年,湖中都會開一朵蓮花,隻有一朵。


    沒有人知道,湖中為什麽會有蓮花。


    更加沒有人知道,為什麽蓮花隻有一朵。


    當地人便稱這座湖為蒂蓮湖,期望它起碼能花開並蒂。


    當然,這個願望始終隻是美好的願望。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天上北鬥七星中的開陽星君偶然來到凡間。


    經過芙蕖山的蒂蓮湖,他一下子喜愛上了那朵蓮花。


    雖不及王母的金蓮華貴,也不及如來處白蓮的聖雅,更不及九天玄女處的嫵媚,這空山幽穀處的蓮卻自有它的翩然。


    俏生生挺立在枝頭,肆意張揚、婀娜多姿。


    迴到天庭後,開陽每每遙望蓮花,都不覺莞爾,明明是朵凡間最普通不過的花,怎麽會是那個樣子呢?


    倒象是有了靈性似的,洋洋灑灑的樣子,比王母的金蓮還要岑貴,比如來的白蓮還要自信。


    天庭的歲月,無生無死無病無災,也沒有盡頭。


    說好聽點仙根慧骨、清靜無為,沒有紅塵的擾攘煩惱。


    可千萬年都那麽過,就很無聊了。


    開陽是北鬥七星之一,又名武曲星君。


    除了鎮守本宮、護衛人間的將才,便是和玉衡、瑤光舞劍、下棋、品茗、彈琴……


    就這樣舞了幾千年、下了幾千年、品了幾千年……實在是膩味透了。


    他一時興起,突然想看看那朵凡間的蓮花,如果真的通了靈性,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於是,偶爾無聊的時候,開陽就開始為它彈奏仙樂、誦念心經,祈禱它年年歲歲花如是,歲歲年年不衰萎。


    又經過很多很多年,因為得到仙曲心經的滋養,蓮花終於有了靈性,成為花精,可以隨意化身為人。


    傳說那蓮花化體的男子,縱橫山野間,笑傲紅塵外。


    集天地之英氣、采日月之華光,俊美無儔、鍾靈毓秀。


    連佛祖座下,天天耳濡目染,聽講經說禪、偷吃佛前燈油的老鼠精,慧根都不及他。


    開陽星君也嘖嘖稱奇,禁不住誘惑,私下凡間,與他結交。


    吳承恩說:“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塵世不過幾度輪迴,兩人便已廝混出數百年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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