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窗外掛在枝頭的月亮,眼前浮現出公孫正暗算的場麵、玉兒身死的情景,一隻手抓著胸口,幾乎要把渾身的血肉捏碎。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寒堡主可認識一個叫‘青麵人’的前輩?”


    寒天顏皺了皺眉,忖道:“青麵人……從未聽過如此名號,為何忽然問起這個?”


    荊如風便將來冷楓堡前的事說了。


    寒天顏笑道:“或許是不願別人知曉姓名的高人,但不論如何,他讓你來找我實是找對了人。”


    荊如風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隻閉緊了嘴巴不再說話。


    “這為何有一道菜遲遲上不來?我去問問,這些下人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寒天顏歎了一聲,起身走過屏風。


    荊如風看著麵前的飯菜,那撲鼻的香味卻令他的胃裏泛起一股苦水。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那一道道名貴佳肴,心底忽然顫了一下:堂堂冷楓堡堡主怎會如此在意一道飯菜?他莫不是有什麽事瞞著自己?


    這九人在江湖中的地位如此顯赫,會不會和寒堡主早就相識……


    荊如風猛地站起身,不小心碰到桌子,剛倒滿的酒杯被晃倒,酒水灑了一桌。


    接著他想起了那位青麵前輩,若那青麵人想害自己,當時便可將他殺了,萬不會還讓自己前來這裏。但他心中還是不禁起了提防之意,經曆過這些事之後,他不能不警覺。


    公孫正,江湖中人人稱讚的公孫大俠,誰能想到他真正的為人?世上多少人不是如此,兩麵三刀,口蜜腹劍,光彩名聲上是一人,暗地裏又是一人。


    荊如風伸手入懷,想再看一看那封書信。忽然他麵色大變,暗道一聲“糟糕”。


    原來那書信還在寒天顏手上!


    荊如風衝出廳堂大門,忽嗅到一股火燒氣味,立刻向東南方向的一間屋子衝去。


    寒天顏已命人在屋中點著了火爐,他從袖中掏出那封書信,又仔細看了一遍,道:“你的確找對了人……若讓別人看到這封信,恐怕……”


    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笑卻是祥和的。


    他年齡已過半百,對一些事比許多年少之人看得更清楚,但他依然羨慕那些莽莽撞撞的年輕人,認為他們有著自己已逐漸消退的熱血。


    他喜歡看年輕人犯錯誤,然後再徐徐講述自己往年也犯過同樣的錯。告訴他們犯錯並不可怕,隻要還活著,錯誤就有辦法改正。


    他麵帶微笑,就要將書信投到那火爐中燒毀!


    他為什麽要燒掉這封信?難道這冷楓堡堡主竟真是和那九人一夥的?


    “砰”的一聲,屋門被撞開,一個人披頭散發地衝了進來,滿目紅光。


    “荊……荊賢弟……”


    寒天顏迴頭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退後一步,身子撞在一張桌上。


    “把信,交過來。”


    荊如風一字一字冰冷地說道,整個人如同一頭猛獸。


    寒天顏避無可避,直視著他,肅然道:“荊賢弟,幸是你先找了我,我和這信上一人交情甚深,他們定是被人陷害。隻是此刻你義憤填膺,萬不會聽我相勸的……”


    話未說完,荊如風已出手!


    他雖未使劍,可掌法亦是精奇。寒天顏萬料不到他真的動手,隻看到眼前掌影閃過,一聲巨響,自己已倒在地下,將一張桌子壓得粉碎。


    荊如風拿過書信,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一擊便退。身影一閃,人已到了數丈之外,接著躍出了冷楓堡。


    “不……不要去……”寒天顏捂著胸口,望著他遠去的身影。


    這時忽然一個男子從外麵走進,看著他道:“恐怕他正是想陷害那九人。”


    寒天顏站起身喘了口氣,幸而荊如風急切間沒有痛下殺手,道:“東方大俠,隻是他……他為何如此做法?”


    這人穿著一身紫色衣袍,麵上一股凜然正氣,赫然便是東方雪隱!原來此前在廳內和寒天顏喝茶之人便是他。


    東方雪隱淡淡道:“有些人便是看不得別人站在自己頭上。”


    寒天顏道:“可他真將此信傳出去又有什麽用?恐怕誰也不會相信此事。”


    東方雪隱目中一道精光閃過:“這封信本該由你和他一起傳出去的……若你將此信傳出去,他們九人可就身敗名裂了。”


    寒天顏心神一震,有些後怕,道:“的確……的確……以我冷楓堡在江湖中的聲名地位,萬不可能去陷害別人。我一旦相信了此事,必會帶領武林同道討伐那九人,到那時,江湖恐怕就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沒錯,寒堡主的確險些阻止了這場腥風血雨……”東方雪隱緩緩道,“隻是你為何如此多事?”


    寒天顏愣道:“東方大俠說什麽?”


    “我是說……”


    東方雪隱看著他,一字字說著,突然一道劍光閃過,寒天顏猛地退後幾步,滿臉的難以置信。他哆嗦著嘴唇,還未來及說話,人已仰麵跌倒。


    劍身插在寒天顏的胸口上不斷輕顫,東方雪隱看著他的屍身,麵色平和,語氣一如平常:“這可不是我動的手,是荊大俠殺的。他和那九人是一夥的,先和五鬼聯盟,又害得奇門和傾炎堂滅絕滿門,如今又殺了你,江湖隻怕從此再無寧日……”


    忽聽外麵一聲喊:“張同仁張神醫請來了。”


    一個下人跑過來,道:“堡主,怎地你不在廳堂上,卻來了這裏,叫我好找……”


    他說著進了屋,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寒天顏,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道:“堡主……堡主……”


    “我方才聽到一聲驚唿便急忙趕來,可還是晚了一步。”東方雪隱恨聲道,“他胸前這劍你可認得?”


    那人這才注意到那柄劍,隻瞧了一眼便驚道:“這是荊如風荊大俠的清風劍!”


    東方雪隱喟然長歎,道:“冷楓堡的下人都是如此見多識廣……隻是沒想到荊大俠竟會下此毒手。”


    下人麵對東方雪隱,落淚道:“寒堡主待人從未分過厚薄,對小人更是恩重如山,如今卻慘遭殺戮。人人都說東方大俠仁義無雙,懇請東方大俠為我冷楓堡討個公道!”


    他說著砰砰磕起頭來,直磕得額頭滿是淤青還不肯停。


    東方雪隱雙手將他扶起,沉聲道:“寒堡主德高望重,此事我定當鼎力相助,但堂堂冷楓堡就沒有能夠主事的人了麽?”


    “少堡主寒嘯雲半月之後便會下山,到時必會追殺兇手,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


    下人目視前方,咬牙切齒,像已看到仇人就戮的模樣。


    東方雪隱目中光芒閃爍,道:“正該如此。”


    連一個普通下人都如此講義氣重恩情,可見寒天顏寒堡主果是義薄雲天。


    但這東方雪隱如何會有荊如風的劍?難道東方雪隱就是那青麵人?青麵人便是東方雪隱?


    隻怕這件事永遠沒有人知道了。


    ……


    溫琰辰和唐憐雙跑了約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奔跑中他幾乎忘了腹中的惡心難受,隻想跑到妖魔鬼怪追不到的地方。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踩過的地麵發出沙沙的響聲,陰森森的樹影不斷從眼前掠過。


    “不……不對,”唐憐雙也喘了口氣,忽然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停下腳步道,“那人、那人分明是裝神弄鬼!”


    “什麽?”溫琰辰問了一聲,又迴頭看向後方,見那人沒有追來。


    “他為什麽要在那種地方吃飯?而且是吃一碗放那麽多辣椒的麵條?又為什麽摘下草帽,讓我們看到他的臉麵額頭?”


    溫琰辰聞言怔了半晌,道:“你是說……是他故意讓我們看到的?”


    唐憐雙道:“不錯,他想讓我們害怕。他不但是個人,還是個內功很高的人,能用內力逼自己流汗。”


    “可、可他為什麽這麽做……”溫琰辰問道。


    忽然兩人的脖頸處吹來一股涼氣,氣息濕潤,像是人的唿吸。


    溫琰辰猝然迴頭,身後卻沒有人。


    “鬼……真的有鬼……”


    他連連退後,唐憐雙也神色不定起來。


    “你是什麽人?為何裝神弄鬼!”


    唐憐雙大聲道。


    一個人聲嘿然冷笑,像是離他們很近,但轉目四望,卻瞧不見任何人蹤。


    溫琰辰整個人都快要發瘋,抬起腿跑了出去,唐憐雙在身後叫道:“他故意讓我們害怕,不能亂跑!”


    他的大腦已被嚇得發蒙,整個人像是塊木頭,隻知道向前跑去,無盡地奔跑。


    跑了不知多久,他感到身旁有一道影子一直跟著自己,眼淚都被驚得流了出來,哭喊道:“大爺大嫂,不管你是誰,你死在這荒山野嶺跟我可沒關係,為什麽非要來找我……”


    又跑了一會兒,溫琰辰快要累暈在地,猛地迴頭看去,才發現地上是自己的影子。隻見月色將長長的影子投到地上,和陰森樹影重疊在一起,顯得頗為恐怖怪異。


    他向四周望去,唐憐雙竟不知去了哪裏。


    完了……完了……整個荒野上就剩下我一人,我要死在這了……


    溫琰辰心裏想著,臉上淚痕未幹,一陣風兒吹過,麵上一片涼意。忽然身形一震,背後一隻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他立刻跪地哭喊道:“大爺大嫂,求求你放過我……我、我一會兒去你墓前給你燒香燒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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