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的時候季儒卿一步一個台階,沒有去時的神色匆匆,筆記本在報紙的保護下成為落灰的房子裏唯一幹淨的東西,被她緊抱在懷裏。


    她對於剛才的舉動閉口不談,把筆記本放進書包裏,調轉方向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路上偶遇一位麵色憔悴的女生,她的眼下是烏黑的眼圈。由於過早生孩子沒得到養護她的身材走形浮腫,與當年盛氣淩人的模樣大相徑庭。


    季儒卿站在離她不遠處的樹下端詳了她許久,看她在家門口收衣服,又把門前的垃圾掃幹淨,住在一樓有利也有弊。


    她彎腰伸出掃帚去清掃麵前的垃圾,一雙運動鞋出現在她視線裏。


    季儒卿微微低頭:“別來無恙。”


    女生驚覺後抬頭看向她,諷刺的是她們當年差不多高,現在因為常年躬身而逐漸沉下去的背再也挺不起來隻能仰望著她。


    季儒卿還是季儒卿,依舊高高在上光鮮亮麗,唯獨少了幾分傲氣。


    “你來幹什麽,看我笑話的?”女生在她麵前自尊散盡。


    “的確,你這副樣子好難堪啊。”季儒卿捂住鼻子,她身上有股餿了的味道。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變成這樣,我家也不會……”女生忽然又想起什麽,她丟掉掃帚跪在季儒卿的麵前:“我錯了,我求你,讓我迴到以前的生活好不好?你一定有辦法的,幫幫我好不好?”


    “別碰我。”她布滿老繭的手加上指甲裏的黑泥讓季儒卿膈應:“求我幫忙的話我聽多了,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去求求菩薩,神仙比我心善。”


    “你知道我每天過著什麽日子嗎?”女生給她看手上布滿的老繭:“兩年多了,這兩年我給他們家生孩子,洗衣服做飯把我當保姆使喚,衣服都是撿別人不要的。”


    “所以呢?”賣慘對季儒卿無用:“你嫌上班苦不想工作,以為找到了真愛甘願當家庭主婦,生下孩子後他本性暴露,連結婚證都沒打名分也沒有你苦不堪言。”


    “你在監視我?”女生神經質的四處張望著,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我還沒那麽無聊,你的事已經在同學群傳瘋了。”季儒卿通過幾個留在尚城的同學們分享的八卦吃到第一手瓜。


    “再幫我一次好不好,我不想再被人戳脊梁骨了。”女生摩挲著手臂,她完全沒認識到自己錯在哪裏,隻是在害怕。


    “很遺憾,你的脊梁骨從你跪在我麵前時就斷了。”季儒卿搖頭。


    陽台的窗戶上探出一個腦袋,那是她婆婆,此時對著她破口大罵,用著外地方言瘋狂輸出指定沒啥好話。


    “你跪在那裏丟不丟人?衣服收完沒有,收完迴來搞衛生。”她婆婆罵完後關上窗戶。


    “我猜他們看上你完全是為了本地戶口吧。”季儒卿好整以暇看著她,她身上的自尊早就碾入塵土,嘲諷對她來說可有可無。


    “是又怎麽樣,破罐子破摔。”她顫顫巍巍站起身,寬大的衣裳在她身上顯得臃腫,早在某個瞬間她徹底融入老城區紮根於此。


    女生撿起地上的掃帚,黝黑的手像極了枯樹上衰敗的枝椏一折即斷。


    季儒卿站在她身後:“我有過一段時間把你當做同學,後來覺得你無可救藥。”


    “女生沒有迴頭:“就像我曾經以為我們是一類人,結果並不是。”


    兩個方向兩條軌跡,她迴到看不見頭的生活裏繼續任勞任怨,季儒卿迴到春和景明的上層建築。


    季離亭和範柒兩個人充當旁觀者看了一場下跪好戲,季離亭倚在樹幹上,她和人家有什麽深仇大怨麽?


    “看完了?”季儒卿問道。


    “沒,我沒看,我在發呆。”季離亭裝作剛剛迴過神。


    “嗬,看樣子你覺得她很可憐?”季儒卿又問範柒。


    確實有些,範柒猜測那個女生應該和季儒卿差不多大,生活卻天差地別。因為早早生下孩子變得蒼老,對於每個女孩子來說都是噩夢吧。


    這些僅是在心裏的想法,範柒不敢說,說了他會比那個女生更可憐,他隻需要知道季儒卿做事有她自己的道理。


    “沒,我沒有,她一點都不可憐。”範柒極力否認。


    “最好是沒有。”季儒卿啟程去往下一個地方。


    季儒卿漫不經心繼續玩手機,拿著一杯奶茶,起點站的車廂空曠,有他們仨的安身之處。


    季離亭欲言又止止止止,千言萬語最後匯集成一句:“奶茶好喝嗎?”


    “想問什麽就直說,我不罵你。”季儒卿今天心情不好也不壞。


    得到允許後,季離亭的問題如滔滔江水奔騰不絕,如大漠黃沙數不勝數。


    “你問了不代表我一定要迴答。”到站了,季儒卿將這些問題拋之身後。


    她去拜訪了小時候帶她長大的保姆阿姨,阿姨是尚城本地人,搬家之後她沒有選擇和季儒卿一起走,為了方便住在這裏帶帶孫子孫女。


    後來接觸過其他阿姨,不知是年齡的增長緣故還是搬離了熟悉的地方,季儒卿偏向於一個人住。


    附近的便利店有果籃和牛奶,季儒卿挑選了日期新鮮的送上樓。


    她敲了敲門,外麵太陽大應該不會出門,比起預約好時間見麵,季儒卿喜歡送上一份闊別已久的驚喜。


    屋裏沒有反應,好吧,帶來驚喜的同時也會帶來失望。


    季儒卿加重力道敲了幾下,門有了反應,吳阿姨打開門,驚訝地叫出了聲。


    她捂著嘴瞠目結舌:“呀,是阿卿呀,快、快進來坐坐。”


    “不了,我就看您一眼,趕著迴去。”季儒卿把果籃和牛奶放在裏麵地毯上。


    “迴昌城嗎?”


    “不是,迴鴻山春庭。”


    “那不急,進來坐坐。”


    “我朋友還在樓下等我。”


    “讓他們一起進來坐坐。”


    吳阿姨拉著她的手生拖硬拽把人請進門,沙發上有兩小孩在玩積木搭城堡,被吳阿姨帶到房間裏轉移陣地。


    季儒卿用眼神警告他倆不許亂說話,還是幹脆別說話了。


    吳阿姨端著茶水從廚房出來將杯子一一放在他們手上:“唐少爺沒來嗎?”


    “他比較忙,大忙人一個。”季儒卿道。


    “長大了都忙,你不也忙,搬家後看不見人影的。”吳阿姨也到了當吳奶奶的年紀。


    “哈哈哈。”季儒卿轉移話題:“您最近還好嗎?”


    “我挺好的,平時和老伴散散步帶帶小孩,晚上跳廣場舞,一天也就這麽過去了。”吳阿姨日子清閑倒也充實。


    “那就好。”季儒卿忽然沒了下文,埋怨嘴巴快點說些話暖場。


    吳阿姨突發奇想:“我給你們看看阿卿小時候照片吧。”


    “不行!”季儒卿猛地站起身,在薛家的子彈正中自己眉心,她絕不能步薛鳴宴後塵。


    “怎麽不行了?你自己都忘小時候長什麽樣了吧,乖乖坐好,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吳阿姨把她按下去。


    “這不太好吧,不過阿姨您既然提出來了也不太好駁您的麵子……子……子……”季離亭的後腰被人猛掐了一下,並且打了個轉。


    “沒關係,我去拿。”她大概是想用這種方式讓季儒卿留久一點。


    季離亭掀起衣服,後麵紅了一片,有發青的跡象:“你下手太狠了吧。”


    “我沒給你揪塊肉下來都算我手下留情。”季儒卿聽著房間裏稀稀索索的動靜:“你們說有事先迴去了。”


    才不要,不看白不看,就算看完會涼涼,總比錯過一個億好。


    範柒跟著季離亭走,他不動就不動,他一動一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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