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經懿小小的公寓第一次如此熱鬧,他打開季儒卿的打包盒,裏麵紅彤彤的一片把季楓年嚇了一跳。


    窗外的天空已然暗沉,繁星點綴其中,街上遊人漸漸增多。


    公寓樓臨近街邊,他們的右側就是大街,視野開闊。


    路邊駐唱的街頭藝人開始他晚間自由散漫的生活,偶爾會有人為他駐足,留下掌聲喝彩。


    生活中的情趣和浪漫是自己尋求而來的,這座城裏的人好似天生愛追逐浪漫,文藝的氣息融入大街小巷。


    “覺得這裏怎麽樣?還適應嗎?”方經懿問。


    “棒極了!”“一般般。”季儒卿和季楓年截然不同的態度。


    “不聊這個,你怎麽和佟秋碰上的?”季楓年另辟話題。


    季儒卿說的輕描淡寫:“她綁架過我。”


    這瘋婆子真夠瘋,被警方和為怨師協會同時通緝,還有餘力興風作浪。


    “什麽?”季楓年一驚:“你怎麽逃的?”


    “她受傷了,我把她打了,我跑了。”季儒卿簡明扼要,和他解釋起來太麻煩。


    “她真不是人?”季楓年又問。


    “這個嘛,”季儒卿停頓一下,話頭指向方經懿:“方警官應該更有發言權吧?”


    方經懿被突然點名:“不用叫我方警官,現在的我已經配不上這個稱謂了。”他的臉上明顯有顧慮。


    季楓年握住他的手:“沒關係,不想迴憶可以不說。”


    護短護的這麽明顯,讓季儒卿很多餘誒。


    方經懿反握住他的手:“放心,我沒那麽脆弱,隻是在思考從哪說。”


    其實經過也不長,比季楓年的故事簡短許多。


    佟秋確實不是人,但方經懿知道的時候已經快要死了,他親眼看見佟秋將自己的線人變成一具幹屍,然後在他腹部破開一個大洞。


    季楓年來遲,不,他很慶幸季楓年來遲,不然佟秋一定會殺了所有人。


    不過他很不甘心,當怨念達到了一定的峰值,方經懿發現自己變成了怨靈遊蕩在人世間。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感覺,方經懿以一種靈魂體飄蕩在空中,能觸碰到任何物體,唯獨碰不到人。


    方經懿試圖找過季楓年,可對方看不見他,不止季楓年,所有人都看不見他。


    他倒是看見了和他一樣作為靈魂體的東西,方經懿從它們口中得知,原來自己被稱為怨靈。


    好景不長,有一個自稱為怨師的白胡子老道找上門,專門幫助怨靈解開心結,讓它們早日轉世輪迴。


    他聽了方經懿的故事,暗道不妙啊,佟秋這個百年怨靈怎麽被放出來了。


    算了,先不管她了,自然會有人收拾她。


    “你的心結是什麽?”老道問。


    “大概是我想做的事還未完成。”


    想見的人還沒見到,想聽的話也沒聽到。


    方經懿覺得對那些人的處罰太輕,不足以慰藉受害者的在天之靈。


    白胡子老道哈哈大笑:“這話可不像從一個警察口中說出來的,不過能為了幫你解開心結,我就破例一次。”


    說罷,他給方經懿捏造了一個身體。


    老道讓他走遠一點,不然在國內隨時會被發現,於是方經懿就來到了意大利。


    好隨性的白胡子老道,把人送出國完全不知道他有沒有消散怨念啊。


    這人也太不負責任了,季儒卿覺得槽點太多,不知如何吐槽。


    “他就那麽相信你?”季儒卿問。


    “他走之前對我說,我理想中的正義,他很期待。”方經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世上還是好人多。”季楓年感慨。


    季儒卿開始走神,他的怨念源自於想做的事想見的人和想說的話。


    想做的事和想見的人已經達成,完成最後一個想說的話他的怨念就會消散,此後不複存在。


    “佟秋的事你們打算怎麽處理?”方經懿的話將季儒卿思緒拉迴。


    “讓警方別介入了,超出自然科學的事你們解決不了。為怨師協會已經全麵通緝她了,專業的事留給專業的人去做。”


    如果可以,季儒卿希望能親手了結她。


    “喲,你還扯上專業了?”季楓年上下打量她:“大學還學降妖除魔嗎?”


    不愧是名牌大學,教的東西都不一樣。


    “原初血脈罷了。”季儒卿摘下眼鏡:“我從小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你也有啊,為何人人都有,就我不能有?”季楓年羨慕的看著她眼睛裏閃爍的光澤。


    “嗬,吾乃命定之人。”季儒卿不屑地笑了一聲。


    季楓年跟不上年輕人的腦迴路,他漫不經心問道:“消散怨念是什麽意思?”


    “解釋起來太麻煩,喝一杯?”季儒卿給他滿上。


    “行啊,你是第一個敢跟我喝的。”季楓年一杯酒下肚,安然無恙。


    季儒卿當然不敢喝,她用符術偷換成白開水,十個季楓年來了也喝不過。


    “就這,直接對瓶吹好了。”季儒卿直接一口氣喝完,季楓年看的瞠目結舌。


    “你……我……”季楓年磕磕巴巴,不喝又說不過去,隻能學著她的架勢一飲而盡。


    不好意思,有些話可不能被你聽見,季儒卿在心裏道歉,季楓年聽沒聽到不重要,她道歉了就行。


    一次性喝完一瓶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季楓年隻覺天旋地轉,眼前開始模糊。


    他怎麽給忘了,季儒卿修仙的,不能將一般人的認知套在她身上。


    其實是季儒卿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在他腳底貼上一張昏睡符。


    方經懿搖了搖他:“年哥?”季楓年睡著了。


    他隻好把季楓年抱到床上,不等季儒卿開口,他先道:“去天台聊,那裏沒人。”


    他們上了天台,夜晚的涼風迎麵襲來,季儒卿格外清醒。


    “我大概已經知道了你的目的。”方經懿慵懶的靠在欄杆上,他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卻不覺寒冷。


    “我不意外。你知道的話,會配合我嗎?”季儒卿的雙眼在黑夜之下顯得格外明亮。


    方經懿在季楓年的父親臉上也見過同樣金色的雙眸,他端詳了許久,相比之下,季儒卿的眼睛更為明亮。


    繼續看下去,怕是會陷入這無邊的燦爛之中,方經懿收迴目光:“很漂亮的眼睛,年哥知道你的目的吧。”


    “應該不知道吧,不過我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季儒卿說服自己。


    怨靈終歸是怨靈,不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即使是她最親密的人,季儒卿也不會猶豫。


    “那拜托幫我一個忙好了。”方經懿等的不就是這一刻麽,他沒什麽好失去的。


    “你說,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都會竭力完成。”季儒卿向他保證。


    “有你這句話足夠了。”方經懿輕笑,轉頭眺望無邊的夜色。


    他一字一句,堅定而又真摯。


    “我想聽的,他親口說愛我。”


    方經懿昨天夜裏接到一個任務,連夜趕去羅馬,走之前他給了季儒卿一天的時間,他晚上迴來時要聽見那句話。


    季儒卿一整晚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季楓年自己在房間裏睡的正香。


    她先是幫季楓年追方經懿追到了意大利,現在又要反過來讓季楓年開口告白。


    受不了了,就好比一對情侶吵架,而季儒卿是雙方的好朋友勸上勸下。


    季楓年起床時隻看見了沙發上的季儒卿,不見方經懿的人影。


    “阿懿呢?”


    “出任務了,晚上迴來。”


    他聽說有兩千萬美金立馬就走了,不帶一絲猶豫。


    “什麽!”季楓年聲音拔高八度:“怎麽不叫醒我,我可是他的好搭檔。”


    “你睡得跟不省人事一樣,天塌下來都叫不醒。”季儒卿當然不會說是昏睡符的作用。


    季楓年撓了撓頭,昨天太奇怪了,按理來說一瓶酒最多讓他頭昏腦漲,不至於一秒入睡吧?


    反觀季儒卿坐在那裏一點事都沒有,也不像宿醉的樣子,哐哐喝的就像喝白開水。


    算了,她怎麽樣都不奇怪,季楓年不再計較:“該迴去了,我看一眼機票,今天晚上還有票。”


    季儒卿怔了怔:“太快了吧,你們昨天才見麵,不多留幾天?”


    季楓年搖頭:“我迴去還有公務,這幾天玩的很開心,謝謝你。”


    還公務,你當皇上呢,季儒卿腹誹。


    季楓年見她不說話:“那我訂票了。”


    “我覺得是不是應該跟方經懿說一聲,道個別。”季儒卿的話夠明顯了吧,或者表個白也行。


    “不用了,看他過的好就夠了。”季楓年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你跑了半個地球就為了確認這個?”季儒卿不能走,季楓年也不能走。


    “不然你,還是說讓你將阿懿送走?”季楓年平和的看著她。


    “……你知道了?”季儒卿深吸口氣,這一刻遲早要來的。


    “論頭腦我比不過你們兩個,可我不是傻子,怎麽會看不出來。算我求你,能放過他嗎?”季楓年放低姿態。


    季儒卿寧願讓他發泄一番,好過這副她做惡人的場景。


    她斬釘截鐵道:“對不起,不能。你也聽過法不容情,放在方經懿身上也一樣,如果所有怨靈都被放過,這個世界會亂套。”


    “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她在兩年前跳樓自殺,生離死別的痛苦我能感同身受,但如果她成為了怨靈,我不會手下留情。因為我想讓她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而不是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


    “她應該以人的身份去感受世界的每一麵,去感受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愛和關懷。怨靈離開後會輪迴轉世,你可以期待與他的下一次見麵,但絕不能將他留下。”


    季楓年知道他這個想法很自私:“可我等不下去了,我等了太久。”


    “我見過很多像你一樣的人,有的失去了從小養到大的寵物;有的失去了家庭和暗戀的女孩;包括我自己,失去了母親和朋友。”


    季儒卿看著他,麵無表情,她也不想等,她也想見到朋友。


    可意外總是猝不及防,生活帶來了驚喜,同樣也有驚嚇。


    “還記得你來昌城辦理的案子麽?你口中誇讚堅強的女孩,失去了她相依為命的姐姐,她在無數個夜裏的噩夢有誰會知道?季楓年,你活的太幸福,沒有經曆過失去,才沒有發現失去是人生常態。”


    季儒卿的臉上波瀾不驚,用最平淡的語氣闡述事實:“你說我哥老成,他也不想的,他被唐家趕出去時才八歲。為了能在季家待下去,他拚了命的站穩腳跟。”


    季楓年低著頭,雙手交疊,季儒卿的話令他無法反駁。


    她的一字一句都正中季楓年下懷,正如她所說,季楓年一生順風順水,唯獨在方經懿身上栽了跟頭。


    “抱歉,讓我冷靜一下行嗎?”季楓年沒有勇氣看她,在她眼裏,自己就是一個懦夫。


    “你自己待一會吧。”季儒卿留他一個人獨處。


    佩雷托拉機場。


    方經懿來為他們送行,季楓年和他站在人群之外,並肩看著夕陽漸沉。


    離登機還有兩個小時,季儒卿祈禱今天別迴去了。


    夕陽的紅暈轉到季楓年臉上,他的神情有一絲慌亂。


    方經懿隻是看著他,沒有說話,以季楓年的個性,不逼他一下腦袋不開竅。


    “今晚留下吧。”方經懿率先打破沉默。


    “啊?好。”季楓年下意識同意了。


    這就是小情侶之間的把戲麽?季儒卿也是他們y的一環麽?


    他們來機場的意義是什麽?她不管,今晚她要睡床。


    方經懿卻揪住她的後衣領:“麻煩今晚委屈睡沙發了。”


    季儒卿不幹:“憑什麽,昨天他睡了,今天輪到我了。”


    方經懿無奈:“這好像是我的房間吧?一千萬還你,當我買下房間了。”


    明明就是她的錢,季儒卿冷靜一下發現不對:“你們睡吧,我覺得沙發挺好的。”看來今晚是睡不著了。


    不知她為何突然鬆口,估計舍不得那一千萬,方經懿爽快還給她。


    季儒卿睡沙發,方經懿睡床上,季楓年睡哪?他道:“我打地鋪好了。”


    “你們擠擠不就好了。”季儒卿恨鐵不成鋼,方經懿都暗示的這麽明顯了。


    “這不好吧?”季楓年怕影響不好,這房子看起來不隔音。


    都到節骨眼上就別裝純情了好吧?季儒卿咬牙切齒:“我睡的死。”


    話已說到這份上,季楓年恭敬不如從命,歡歡喜喜進房間。


    淩晨,萬籟俱寂。


    季儒卿是被房間傳來的木板擠壓聲吵醒的,就算她睡的再死也扛不住他們折騰啊,從進房間到現在都三小時了。


    湊近還能聽見他們的低語聲,斷斷續續的,大概是別吵醒季儒卿之類的。


    對不起了,不是她想偷聽的,她隻是為了確保任務的順利進行。


    如果季楓年還是說不出口,她就用吐真符幫他說出來。


    於是季儒卿蹲在他們門口迴複唐聞舒消息。


    ——“到哪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迴來。”


    ——“還不睡麽?”


    “我在聽聲辨位。” 季儒卿應該站對了。


    ——“?”唐聞舒本人和這個問號一樣疑惑。


    門外是一個人的睡不著,門內是兩個人沉重的唿吸聲,相互纏繞交融。


    方經懿俯身對他羞紅的耳畔輕語:“噓,小聲點。”


    季楓年抬手擋住臉,方經懿的攻勢太猛了,他抵抗不住,聲音漸漸沙啞。


    “我盡力。”


    方經懿仍未盡興,呢喃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想說的話了麽?”


    說完,他的唇齒在他耳垂輕咬一下,好似小貓在撓。


    “我……我……”季楓年咬緊牙關,剩下二字如鯁在喉。


    太羞恥了,為什麽是他在下麵,為什麽他變成被動的那個?


    這是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他默默向季家祖宗十八代知會一聲,讓他們在九泉之下有心理準備,季家絕後了。


    “說不出口?”方經懿加重力道,季楓年撞到床頭,發出一聲悶哼。


    哇靠,這小子力氣變這麽大了?從一開始季楓年就處於劣勢狀態現在愈演愈烈。


    “我說……但是你不準笑我。”季楓年抬手捧著他的臉,語氣輕柔:“我想著等你迴來告訴你的,可我一直沒等到那一天。不過上天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想在今天不留遺憾,想讓你在我身上留下存在過的痕跡。”


    “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我在世間重逢的那一刻。”


    季楓年伸出手將他攬在懷中:“好久不見,我愛你。”


    熾熱的心跳聲唿之欲出,方經懿伸出手,感受他心髒深處真誠迴響。


    “我收到了。”他低下頭,落下一吻,權當對這份真誠同等的迴應。


    季儒卿心滿意足的迴去睡覺,把今夜當作徹底的狂歡吧。


    第二日早晨。


    季楓年一人從房間出來,方經懿心怨已了,徹底消失了。


    季儒卿沒有說話,現在的他需要一個人靜靜吧。


    “我沒事。”季楓年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最起碼沒有遺憾了是麽?”


    給他點時間吧,季儒卿從他的笑容裏看見一絲苦澀:“該迴家了。”


    這次是真的迴國了,飛機落在昌城機場,季楓年一直把她送迴家。


    離別時,季儒卿給他一個手鏈,用紅繩編成。


    裏麵有方經懿的頭發,按季儒卿的說法,戴上他心情會好一點,他沒有離開,隻是換了種方式陪在他身邊。


    “你從哪弄的頭發?”季楓年問,不會薅人家頭發了吧。


    “問他要的。”季儒卿當然不會說是在他家地上一點點收集的。


    “謝謝,以後有事隨時找我,想來玩也說一聲,現在可不是不熟的陌生人關係了吧?”季楓年戴上。


    “勉強把你列為熟一點的親戚吧。”季儒卿揮揮手,和他道別。


    也許他們會在未來的某個街角相遇,笑著說一聲好久不見,抵得過世上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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