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正二十九年正月十六,剛過完元宵節,隆正帝便將太子李鐸送去了金陵,並且還派了次輔傅英和閣老何陳新相陪。


    這兩位閣老負責的事項都和軍事相關,派去南方才能更好調動兵力,組織防線。


    神京太危險了,必須未雨綢繆,如果不是隆正帝年齡太大,也沒多久好活了,他都想去金陵。


    正月十七,十裏屯驛站傳來消息,九省都檢點王子騰大人迴京述職,因趕路勞乏,偶然感冒風寒。到了十裏屯驛站,延醫調治;無奈這個地方沒有名醫,誤用了藥,一劑就死了,請王家人前去治喪。


    十裏屯是什麽地方?離神京城不過二百裏,最多再有兩三天時間就到神京了。


    一個一品大員,生病找不到大夫,隨便吃了一副藥就死了,這種話誰能信?


    王子騰迴京,隨行人員中必然會有信得過的大夫,否則誰來負責日常飲食的驗毒,誰來負責隨行人員的健康問題?


    不用想,王子騰肯定是被隆正帝弄死的。


    到了隆正帝這個年紀,最在乎的其實是身後名,是史書對他的評價。


    其他人投靠賈珠,隆正帝都覺得無所謂,但是他的那幾個親信,絕對不能夠投靠賈珠,因為他們知道的髒事太多了,一旦賈珠將這些事情公之於眾,不僅他的名聲沒了,人心也沒了。


    而人心,是隆正帝現在唯一可以和賈珠抗衡的方麵了。


    既然隆正帝已經懷疑王子騰和賈珠可能會私下勾結,他就不可能讓王子騰安全迴到神京。


    十裏屯,勢利屯,三十年前,王子騰協助隆正帝弑兄上位,害死義忠親王,為了“勢”和“利”,泯滅了“義”和“忠”,青雲直上,官運亨通。


    如今,他阻礙到了隆正帝的利,身死十裏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因利而聚,因利而散;因利而興,因利而亡,又何止是王子騰一個人呢?


    一個“利”字幾乎主宰了所有人,仿佛除了“利”,這個世界便沒有其他任何東西了。


    孟子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而且,“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現在還有賢者嗎?什麽樣的人才能夠被稱為賢者?


    世人所欲莫甚於利,則凡可以得利者,皆可用也,無所不為,雖九死其猶未悔。


    嗟乎,念天地之悠悠,人世之蒼蒼,獨愴然而涕下。


    王子騰之死,成了一個導火索。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隆正帝下的手,隆正帝對曾經的功臣出手了,尤其是對可能投靠賈珠的核心功臣。


    史鼐、史鼎、駱良恭、馮唐、黃士俊等人,他們如果有投靠賈珠之心,隻怕也會步王子騰的後塵。


    兩日後,京營中傳出史鼎在營中遭遇刺客,當場身亡的消息。


    雖然史鼐遠在雲南,但想必應該也是同樣的命運,隻是消息還沒傳迴來。


    王子騰、史鼐、史鼎都是隆正帝的心腹,此前深受隆正帝重用。


    但是他們也都是賈家的親戚,與賈珠相比,隆正帝於他們而言更像是個外人,他們極有可能成為賈珠的擁躉,所以隆正帝提前將他們都處理了。


    他們昔日都是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的人,但是隆正帝一聲令下,他們就都死於非命了。


    隆正帝此舉將文武百官嚇的夠嗆,立即減少了和賈府的往來,他們也擔心隆正帝哪天心情不好,突然將屠刀砍向他們的脖頸。


    雖然隆正帝勢弱,賈珠勢強,但是他們的生死全在隆正帝的一念之間,他們可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試探隆正帝的底線。


    隆正帝就像是一頭即將身死的雄獅,何必去招惹他呢?


    而且,賈珠一直沒有為王家和史家發聲,至少沒有為他們要和隆正帝翻臉的意思。


    隆正帝和賈珠有約在先,互不侵犯,隆正帝殺害自己的臣僚,賈珠有什麽理由發難?


    而且,說是隆正帝殺害他們,有什麽證據嗎?


    就算大家心裏都知道,但君要臣死,臣可以不死嗎?


    賈珠想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而不是非得和隆正帝打一場,勞民傷財,讓雙方將士白白犧牲。


    再說了,賈珠和王子騰等人的關係又不是很好,為什麽要替他們出頭?


    就憑大家是親戚嗎?他們之前作為隆正帝的親信,也沒有很親近賈家;他們都是軍中將領,但賈珠的崛起主要還是靠他自己和一點賈家的關係,他們也沒幫忙。


    於情於理,賈珠都沒有因為他們就要和隆正帝鬧掰的道理。


    雖然賈珠明確表示自己不會管,但是王家人一直來找王夫人、王熙鳳、薛姨媽,甚至是寶釵,攛掇她們來說服賈珠給王子騰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是要殺了隆正帝來給他們主持公道嗎?


    隻怕主持公道是假,勸賈珠趁機自立是真,而他們王家能從中撈些好處。


    他們這些人都想不通,為什麽賈珠的實力足以吞並大乾了,但卻遲遲不動手?


    總不可能賈珠真的是個忠臣吧?


    他們以為賈珠之所以沒有動手,是缺少一個出兵的借口,而王子騰的死,就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外甥給舅舅報仇,理所應當。


    而他們王家給賈珠提供了一個借口,也算是間接參與了賈珠的大業,至少也有個從龍之功。


    他們對賈珠稱帝的執念,要比賈珠本人多得多,作為皇太後的娘家,加上從龍之功,他們自認為至少也應該給王家封個公爵。


    如果王子騰知道,他的死亡成為王家人獲取功勞的途徑,心裏會有什麽感想?


    這還沒到分蛋糕的時候,一個個就急不可耐了,到時候不知道還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


    史家也有人來找賈母求情,但都被老太太擋迴去了,她知道賈珠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眼看著事情就差最後的臨門一腳了,她可不能在這種時候給賈珠添亂。


    於是賈母對外稱病,外客一律不見,將賈家的幾個兒媳孫媳都叫去了佛堂,為她念經祈福。


    沒了王夫人和王熙鳳等人在賈珠耳邊叨叨,賈珠總算是清靜了。


    但老太太裝病卻裝出真病來了,整日頭暈目眩、咳嗽不止、不進飲食、胸口憋悶,日重一日,藥石無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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