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冰屑,熱的火星,如同天女散花般地落下。


    若是平日裏,玉潤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這些沾惹到;但她一時疏忽,吸了兩口那奇異香味,周身的經脈有些許凝滯,酥軟的麻木之感從足尖往上蔓延。


    行動不免受阻,有零星的冰屑與火星擦著玉潤的身體落下。


    玄衣之上,立馬落下星星點點的破洞;側臉和脖頸一陣酥麻,玉潤伸手輕輕一拭,果然,些許鮮血流了出來。


    居然還未曾迎上真正的活物,便見了血。即使這是這樣輕微的小傷,都讓玉潤有些無法接受。


    足尖上的酥麻已蔓延至了腳腕,玉潤的行動再次一滯。


    眼看著再次襲來的已不僅僅是冰箭火球和藤蔓,還有水龍唿嘯而過,直撲她而來。


    玉潤終於皺起了眉。


    忘憂渚已被疏同一行攪得徹底發了瘋,居然連邊界都如此不穩。她若再在這裏站下去,那便是一個天然的靶子,恐怕要將附近所有的攻擊都引到她身上來。


    疏同這個蠢貨!


    玉潤在心中暗暗地罵了一句,作死也不會選地方,六界之中怕都找不出第三個——第二個,顯而易見的是跟著跑來的她。


    無數的念頭飛速地在玉潤腦中閃過,她咬了咬牙,快速地念了隱身訣,瞬時隱了身形。


    豈料,這忘憂渚並非這麽好對付。


    在這裏,似乎有什麽能夠識別氣息的東西;隻要不是屬於忘憂渚的氣息,都會被群起而攻之。


    隱匿了身形,亦試圖隱匿了氣息。


    雖然仍未完全奪過那天女散花似的攻擊,但好歹比之前好了許多。


    玉潤忍著下肢傳來的酥麻之感,終於落在了一個冰雪塑成的大樹下。


    那棵樹並非獨生,周遭遍布著略低矮些的樹叢灌木,仿若一個王國中的王者;這些樹並非是尋常所見的生靈,而是從上到下,從枝葉到樹幹,無不是晶瑩剔透,宛若出自哪個心靈手巧的匠人之手。


    罡風吹過,掛在枝頭上的樹葉發出叮鈴的碰撞聲音。清脆,悅耳,倒像是特意編排的仙樂,讓人頓生輕鬆之感。


    酥麻沿著腳腕繼續向上蔓延,小腿已有些失去知覺。那種感覺,像是在冰水中浸了太久,有些極輕微的冰痛,但更多的是無法控製的麻木。


    玉潤伸手按在了小腿上,咬了咬牙,拚命地抑製住自斷雙腿的衝動。


    泠泠的冰雪樹葉撞擊的樂聲仍在繼續,縈縈繞在人的耳畔,似是纏綿的輕風一般,誘人放下一切心防。


    這樂聲……


    玉潤有些恍惚。


    她猛然轉過頭去,看到的仍是那冰雕雪塑一般的剔透大樹,瑩瑩地反射著天光,似是無限地聖潔。


    樂聲仍在耳畔。


    漸漸地有些熟悉,不再是單純的碰撞聲,好似在那泠泠的聲音中,有了些許柔婉飄渺的感覺。


    那是……那是……


    玉潤輕輕蹙眉,那是……母親的樂聲?


    碧水神女乃是司樂府中最富盛名的神仙。天資卓絕,驚才絕豔;生就冰清玉骨,指尖流淌的是無上妙音。


    方流涵玉潤,圓折動珠光。


    那時她還年幼,母親絕美而又冷淡的眉眼,在對著她時,還未曾有深深的失望。


    妙音在母親指下流淌,母親朝她微微一笑,清淡而又美妙的聲音向她解釋著她名字的由來。


    她的雙親太過耀眼,她甫一出生,就被寄托了太多的希望。連名字裏都盛著沉甸甸的希望。


    那些希望,她那個時候還不懂。


    樂聲愈加柔婉,晶瑩剔透的樹下,好似漸漸出現了碧水神女的剪影。似是隔了一層一戳即破的薄紗,遮擋了她臉上孤高的冷淡,但那絕美的傾世之姿,卻是無法遮掩分毫。


    瑤琴在麵前,她纖白瑩潤的手指如同翩躚飛舞的粉蝶,隨著那跳動的樂聲,舞得讓人眼花繚亂。


    樂聲清婉,已不再是樹葉撞擊出來的單純的聲音。此時,這樂聲,就是從碧水神女的指尖奏出。


    玉潤有如魔障,怔怔地望著樹下那清高孤傲的身影。幼時,月桂樹下,母親也曾這樣為她奏過曲。


    “娘……”


    兩萬多年的光陰似乎在這一瞬間倒轉,玉潤的眼睛有些許的模糊。


    太久遠了,太久遠了。她已有兩萬年沒有見過母親了,大約母親是在怪她的,連她的夢都不肯入。


    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眨了,眼前這一切就會消失。


    清婉的樂聲繼續,但漸漸地變得有些跌宕。


    樹下撫琴的碧水神女已不再撫琴,但瑤琴仍在,坐在琴前的卻是少時的玉潤。


    玉潤瞬時睜大了眼睛,她看到了,那個怯懦的自己,正低頭不安地搓動著手中的衣帶。少女不敢抬頭,幾欲張嘴,最終卻連聲音都沒有發出。


    碧水神女就站在那個怯懦自卑的少女身旁,一言不發。麵上的冷淡連那一層朦朧的薄紗都遮擋不住,裹挾著深深的失望和厭棄朝玉潤襲來。


    碧水神女甚至什麽都沒說,她冷淡地瞥了少女一眼,目光便再也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再也沒有。


    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年兩年。


    從此之後,少女玉潤再也沒有得到過母親的正視。


    “不……”玉潤徒勞地向那個惶然無措的少女伸了伸手,想要拉住她,卻越不過那逝去的兩萬年的時光。


    淚眼朦朧中,玉潤啞了嗓子。她輕聲道:“對不起……”


    樂聲錚錚,似是戰時進攻的號角,金戈鐵馬,紛紛入夢。


    仍是少女的玉潤,滿臉是血。


    她呆愣愣地望著手上的鮮血,再看看身上的鮮血,似是有些不理解,為什麽身上會有如此多的血。


    碧水神女站在她的身側,美麗的臉上有著令人動容的悲慟。


    可碧水神女仍是什麽都沒說,她冰冷淡漠的目光掠過少女手上幾乎幹涸的血跡。沒有歇斯底裏,沒有驚慌失措,沒有疼惜沒有不安,甚至連質問都沒有。


    最終,她隻是拂袖而去。


    沒有哪一刻的碧水神女,比此時更加決絕冷漠。


    玉潤慢慢伸手捂上了臉,有眼淚從她指縫中落下。溫熱的眼淚在落下的一瞬間,便被忘憂渚的冰寒之氣給化作了剔透的冰珠,落在地上,叮當脆響。


    “對不起……”她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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