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藍輝勾勒紋路,龍形圖騰於腕間隱隱浮動,湛藍色映在長歌麵龐之上。


    長歌伸出的手顫抖著,僵在了半空中,眸中是不知為何,難以言喻的神情。


    過了許久,他渾身凝塞的血液才艱難地流動起來。


    那指尖顫顫撫上她的麵頰,帶著寒冰似的涼意,直將十禾渾身經絡都凝做了霜冰。


    連那滾燙的淚,都緩緩冷卻,幹涸,她的雙眼發幹發澀。


    長歌失笑出聲,渾身都在發顫,那雙桃花眼仿似含了碧波秋水,溫柔且悲哀。


    隨即,他緩緩止了笑,不動聲色地靜靜望著她,指尖細細描繪她的容顏,一寸一寸,眼角眉梢……


    那雙墨玉色眼眸中的情愫百般糅雜,隨著一層淺淺白翳的浮現,漸漸染上寒意,麵上血色倏爾褪盡,全是哀涼自嘲。


    長歌的指尖遊移於十禾麵頰上,落於她眉心,一點紅光煥然。


    十禾隻覺眼前一黑,腦中倏爾闖入了許多星星點點的芒光,勾勒畫卷般,展開來,浮成一層煥然芒光的影相來。


    那薄光影像之上,景象變幻,漸漸現出一雙人影。


    是木架綠藤,是漫天飛雪,是滾滾黃沙……


    薄光影相上,不斷變幻著,呈現出一幕一幕塵封於過往的風月。


    皆於她腦中浮現。


    葡萄架下,如盛放曼殊沙華一般妖冶邪魅的少年,勾唇一笑,恰如萬世浮華氤氳之息,叫人無懼至死沉淪。


    從初始的那句,溫柔且好奇的,“甜嗎?”


    到後來,滾滾黃沙中,利劍穿透姑娘肩胛,飛出點點血花。


    影像上,那同她生的分毫不差的姑娘,迎著劍鋒,步步向前,竭力想要擁住那烈烈紅衣。


    長劍貫穿胸,被紅衣少年揚手抽出,霎時間血珠飛濺漫天。


    那姑娘渾身為鮮血浸染,宛若一隻斷翼殘蝶,直直墜落。


    少年背過身去,冷道了句:“以此為界,日後你若再入我混元境,過此線必誅之!”


    直至最後,少年麵上神情淡漠且涼薄,於那跳動的燭火之下,那原本布置好的喜房之中,掐著姑娘的喉頭。


    說了那一句絲縷成冰的,“是啊,他是君子,我才是小人……可是十禾……我從未曾想過有一日,我會這般厭惡你。”


    至此那光影散做原來的點點芒光,消弭不見。


    十禾的眼前逐漸清明起來,眼前水澤朦朦,隻覺有什麽東西在腦中轟然炸開,一片一片碎的淋漓盡致,銳利且苦澀。


    她抬頭,是長歌冷冽如霜的笑,好似憐憫,又好似譏諷:“你不願做她的轉世,可容顏,神思,你的悲喜苦樂,皆是她的魂魄賦予,你就是她,她也是你。”


    她腦中劇痛,死死捂著頭,撕心裂肺地大喊:“不是!”


    長歌薄唇緊抿,沒有再說什麽,可那麵容肅然尤勝三九風雪,蕭蕭肅肅,叫那燭火也為之破碎。


    她此刻已足夠可笑,足夠可憐,她該轉身離去保留自己的最後一絲尊嚴。


    可她緊咬牙關,僵持許久後,還是舍棄了僅剩的尊嚴,將一身傲骨碾落如泥,拱手奉於他腳下任他踩踏。


    她還是問了,會讓她變得更可笑,更可憐的那一句,“你可曾愛過我,哪怕唯有一瞬的心動,隻是為我。”


    房內燭火一瞬驟燃,明亮起來,十禾看見,那雙薄唇微微翕動。


    說的是什麽呢?


    他說是:“未曾。”


    未曾,未曾,未曾……


    十禾捂著陣陣發痛的心口,閉上了雙眼。


    這是什麽感覺呢?不甘?不憤?滿腔碎至淋漓的心髒已成一團血霧。


    那血霧一點點匯聚成河,旋轉著化作深淵,從深淵裏伸出的手,拉扯著殘破不堪的她,朝下墜落,永無止休。


    她以為這是一份,上蒼賜予她的情愛,便是放眼天下所知,哪怕傳說,也再沒有比那段相守,那碗熱麵,更為純粹幹淨的。


    可是呢?這一切都仰賴於另一人,亦都是觸手難及的水月鏡花,都是虛幻假裝。


    那些情意,全不過那司命星君的一場動蕩天劫。


    她不過是這場天劫中的數十載光陰,肯定她當了真,信以為情,將自以為最為寶貴的真心,尊嚴全數托付。


    這短短數十載,是她的一生,那區區半闕風月,是她滿腔真情。


    真是可悲,可歎,可笑,可憐。


    十禾猛的睜開眼,抱著支離破碎的自己,落荒而逃。


    那以為永難幹透的淚水,於冷冽寒風中凝結成冰,逐漸於麵上幹透。


    她想,她應當再也不會難過,再也不會哭了。


    何謂心傷,何謂絕望,她於那光影薄相中恍然,發覺她這一生確為一曲悲歌。


    想來,也再難更為可悲。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


    直到跑的累了,再沒了力氣才慢慢停下,拖著僵硬的雙腿,在雪地中拉出一道長長足印。


    一襲青玉長衫,端然立在朱牆之下,攬了無邊清輝華光,靜靜看著十禾。


    她失了魂魄,恍惚在那重重宮牆中穿梭,走到眼前才發覺那身影。


    她停下腳步,仰臉,呐呐開口喊道:“神君……”


    這著青玉長衫的俊美男子,是鍾鼓。


    他麵色不甚好看,右手握拳,聞她出聲,才收了神色,勾動唇角。


    輕輕摩挲著食指指背,跨步至她眼前,溫聲問她:“你要去何處?”


    十禾垂下眼眸,努力扯動嘴角,露出苦笑道:“我……莫約……迴去了……”


    鍾鼓斂目,鬆開五指朝她伸出,想要握住她的手,“葉姑娘,我……可以帶你走。”


    他的聲音輕輕淺淺,卻擲地有聲,於風中迴蕩著,經久不散。


    好比世間最為鄭重的許諾,隻要她伸出手,他便會帶她走,無論何處,皆可守她一世安康喜樂。


    可她還是避開了他的手,側過身去,垂眼道:“我知神君好意,可我既做了決定,便不怕承擔後果。”


    其實,她隻是不想,不想再因為那司命星君……


    十禾走了,踏雪之聲,於著無邊夜色無際飛雪中,逐漸消隱。


    鍾鼓迴過身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長袍下擺帶起一地積雪,飛旋飄散。


    他映了雪光修眉緊蹙,長睫遮擋了眸底所有情愫。


    唯有那一襲青玉長袍,於風雪中久久佇立,長袍翻滾蹁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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