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穿上這身侍衛衣服,便大步趕上世子他們幾個人——因為幾個都是酩酊大醉,所以醉眼之間也分不清誰與誰,再者袁承天已易容,所以眾人誤認為是他們的夥伴,心下不疑,嘴裏唱著不知名的小調,趔趔趄趄走入王府。


    多福安眼見快到自己的寢室,便讓眾人噓聲,擺手讓幾個人走去,隻留袁承天伴他,口中說道:“方侍衛,你留這,我有話說。”袁承天這時這明白適才被自己所製的侍衛姓方,叫什麽自己卻一無所知,也是一時情急完全忘了問他的名字。這時多福安醉眼惺忪道:“惟深,待會我額娘來了,你千萬守口如瓶,莫說咱們出去喝花酒,隻說咱們隻在王府中的假山飲酒和詩也就是了,——否則額娘知道咱們的荒唐行隻怕不重重責罰才怪?”原來這些時日攝政王將禁宮太醫延請王府為世子把脈診病,所以其症多有好轉,隻是有時腦子也不靈光,大抵人情事故還是有的。


    袁承天這時才知那個被自己所製住的侍衛全名叫做方惟深——是這位世子情交相好的夥伴,他怕額娘見怪,所以讓自己為其說辭開脫,心想:福晉來了自己該怎麽說呢?——又不知是王府中那位福晉?


    他正自思索,忽然外麵傳來侍女的說話聲:“晚福晉駕到!”屋中多福安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因為他怕福晉發現自己不檢點行為,向阿瑪告發,那麽他有的罪受,因為攝政王多鐸一向對王府中人管教甚嚴,甚至苛刻,一至隻要多鐸出現,王府中人戰戰兢兢,可說人人自危,害怕無妄之災落在自己頭上,這世子多福安也不例外。


    燈燭閃動,一陣香風透進,隻見兩名侍女引導,後是晚晴福晉,她麵有不豫,似乎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多福安見額娘駕到,不能失了禮數,忙跪地請安,口中說道:“兒臣給額娘請安,萬福金安,福享延年!”晚晴側福晉應了一聲,看了一眼這侍衛,說:“方侍衛,適才你們去了哪裏?本宮甚為擔憂,——還以為你們去了外麵欺侮別人?”世子多福安道:“那有的事,我們怎麽會去欺侮別人,額娘你太過多心了;你難道還不知道孩兒一向行事穩當,從不招惹是非,連我阿瑪都極力稱讚!”晚晴側福晉險些笑出聲來,她對自己的孩兒——這位王府的世子的荒唐行為豈有不知,隻是隱下不說,生怕王爺聞知雷霆震怒,責罰於他,所以處處衛護於他。晚晴側福晉又道:“你們吃酒了,滿身酒氣,如果王爺撞見豈不是天大禍事?”這時袁承天道:“福晉放心,小人會照顧他的,世子不會有危險。”晚晴側福晉看了他一眼,說道:“便是你們這幹王府侍衛縱容世子胡為,從不進諫,以致荒廢事業,你們以為本宮不知?須知人生不過百年,事業懈怠,要知現在不努力,將來不免空悲切,白了少年頭,到那時節為時已晚!”


    多福安道:“額娘,孩兒知道了。”晚晴福晉又交代了幾句梯己話便走了出去了。袁承天忙恭迎福晉歸寢宮。多福安見晚晴側福晉走遠了,便嘻嘻笑道:“方侍衛,方才你說的好,否則福晉一旦追問起來可就麻煩了。”袁承天想起先前他曾假扮女子破壞其好事,便心中覺得好笑,心想這位世子雖有時做事也荒唐,但是卻不是十惡不赦之徒,所以大師兄傅傳書傷害於他,實在不該——因為在他看來以卑劣手段傷人實則有違俠義之道,不是英雄所為,所以鄙視其人,隻是念在師門同誼的份上才一直容讓,否則早就一劍了帳,豈能讓他再為害人間,多傷人命。


    多福安見他怔怔然,似乎心中有想法,看他麵目顯得不屑,以為他內心瞧他不起,便生嗔道:“方侍衛你是不是內心瞧我不起,以為我身為王府世子盡做荒唐事,有辱身份?”袁承天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忘形,透出不屑的神情,其實他這是對大師兄傅傳書的行為所透出的不屑,非是對他這位世子,可惜他錯會了意,也是無法可想之事,待要辨解,心想一時半刻也難已分說,隻有一笑置之。


    他走出世子寢處,向一處恢宏氣派的大殿而去——那是多鐸議事之所。


    多鐸此時負手於後,來迴踱步,他聽這太監王得標的稟告,心中便猜想到那位少年便是袁門少主袁承天——因為他亦知皇帝和這袁承天心意相通,英雄相惜,所以有時處處維護,以至他不能夠盡施拳腳,否則以他之脾性早已將袁門殲滅,因為在他眼中當今天下反清複明的組織之中隻有袁門之勢力,如日中天,先前威脅朝廷的複明社分崩離析之後,袁門勢力崛起,似有不可阻當之勢,以至天下英雄唯他馬首是瞻,其勢力不可小覷,如不剪滅隻怕將來禍及天下,一發不可收拾,阻礙自己天下大業,所以袁門便成了他眼中釘,肉中刺,欲滅之而後快,否則於他寢食難安。所以他安排王得標入值大內,成了可以親近皇帝的值事太監,進而成了禦膳房總安,全權皇上的膳食,這樣便有機會在飯食之中動手腳,慢慢下藥,讓皇帝不知不覺中毒,雖不至死也是毫無意識,聽人擺布。多鐸得已將京都的袁門秘密所在——袁氏祠堂的忠孝堂主溫如玉拿下,又想放在王府多有不便,又將他一同押在六和塔內,讓一眾武林中人看守,讓袁門弟子聞訊而來,引入彀中,好一網打盡,以消除阻礙前程大業的絆腳石。這一切本來按照他的設想按部就班,本來似可成功,誰想偏偏橫空闖進袁承天,將本來要死的皇帝救轉,讓自己的計謀落空,你說這位多鐸王爺能不氣惱,可是事已至此,徒生氣憤而已。


    多鐸聽了王得標的稟說,在殿中來迴踱步,思來想去,長噓短歎。王得標見多鐸王爺麵色陰沉,似乎透殺人的情形,駭得低頭不語。多鐸忽然道:“得標起來吧,這也須怪不得你,全是袁承天這小子幾次三番壞我好事,但是有一點他卻不明白,區區袁門怎麽可以與朝廷一爭長短,又況且欲一人對抗一國焉能成功?”王得標附和道:“王爺高見,想那袁承天隻是燕雀,又豈能和鴻鵠相提並論,王爺心有乾坤,腹有大地,又豈是他人可以比擬?”多鐸聞言甚是受用,哈哈笑道:“此言不虛,你且迴禁城大內,有什麽情形便既稟告。”王得標又打千行禮,倒退出大殿,快步出了王府迴轉禁城大內。


    這一切被屋隴之上的袁承天看個真切,聽個明白,心想:果然是這多鐸作怪。他為人陰鷙,偏偏晚晴側福晉於人為善,真是讓人想不通,這位晚晴側福晉為什麽要委身於他,可說是可惜之至,遇人不淑,也是無法。


    袁承天剛欲翻身從後麵溜下大殿,忽聽有人說話——是大師兄傅傳書的說話聲音,便又停留,俯身而下,一式“倒卷珍珠簾”向大殿內張去,隻見傅傳書正肅身而立,向多鐸說著什麽,因為聲音細小,幾不可聞,可見定是機密大事。袁承天一想:師兄是否又生害人計謀,自己今日撞到卻然不能不管,否則豈不多死人命?他想到此,屏息聆聽,以昆侖派之無上內功心法,隻聽傅傳書斷斷續續道:“王爺高見,如其不成,咱們放其火藥,將其燒成白地,讓他們有死無迴!”多鐸聞言深以為然,兩個人又密謀了一陣。傅傳書見天時不早,便唯唯退去。大殿之中空留下多鐸,隻見鷹眼虎視,透著駭人的陰鷙,仿佛與誰都有仇讎。


    袁承天心想如果此人得有天下,那麽將是世人的夢魘,揮之不去的噩夢!自己怎麽也不可他謀殺皇帝,——雖然他是袁門少主,而袁門的宗旨卻是“反清複明”意在恢複漢人衣冠,可是現在自己都不能讓這多鐸奸謀得逞,否則大義不彰——也許嘉慶皇帝是個仁義君子,也許……但是總比多鐸強之百倍,自己總然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民眾於苦難之中,那樣殊非所願,也全然違背了袁門救人於塗炭之中初心,所以他要阻止這多鐸的陰謀,雖然王府豢養著不少死士,可是自己也無所畏懼,也不能讓好朋友罹難——隻因他們二人英雄相惜,仿佛“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者不足論之。


    當袁承天佇立在袁氏宗祠之前,隻見門楣之上的匾額有些傾斜,上麵蒙了塵土,又有蛛網,蟲蟻被封在網上,爬行不得,隻有受死的份。袁承天見有飛蛾其上,不忍它被蜘蛛吞食,便將它小心翼翼取下,放飛天空,不由觸動心弦,心想世人不也如是麽?人人被封在網上,不得自由,隻有苦苦掙紮,隻為生存,不為別的,這命運誰可逃脫?


    祠堂內神主牌位上寫故明袁督師之靈位,隻見正麵北牆上懸掛幅儒生之像,俊逸中帶著剛烈,麵容仿佛女子,實則是英雄人物,忠義千秋。後世之人以為袁督師身材魁梧,麵像蕭然;其實不然,他麵像似玉樹臨風,出塵之態,而行為舉事堅毅世之無人可比,便是身受極刑在菜市口,內心之中猶自懷念家國,天下民眾,依舊不忘遼東守地,依舊心憂大明天下,心中恐懼一旦國家失勢,禍不旋踵,民眾罹難,恐怕又迴洪荒時代,可是這又是沒有辦法之事,如果袁督師知道他死之後家國便既滅亡,那麽他在天之靈也死不瞑目了,隻可惜他“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袁承天內心翻洶,不覺撲通跪拜在地,眼淚涕泗橫流,不覺失聲道:“不孝後輩袁承天,奔走塵埃,一事無成,真是不孝。愧對先祖,愧對天下子民,念今日之蕭然一身,真可當天一哭,以祭我祖軒轅,又當再祭孝陵,我袁門上下定當一體,同氣連枝,戮力合為恢複天下,否則豈不愧對故國!”正所謂:天地玄黃,我輩英雄!


    他語出情真肺腑,發自內心;隻是世間如他有幾人?多是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又有誰去關懷天下蒼生,又有誰以天下蒼生為己念?有誰會去奔走四方?他又仰頭見這袁督師之畫像,心事感慨萬千,——雖然情知事之不可為,前程渺茫,但是卻也不可以放棄,如果袁門放棄,那麽天下真的無望了,人人皆在囚籠之中,不得自由了。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桀桀地笑聲,語帶輕蔑道:“袁師弟你想恢複大明故國,隻怕終要成空!”袁承天一個人隻顧自傷自憐,竟未覺查到身後有人。袁承天轉身正見傅傳書目光冷冷看著自己,透著無盡的殺機。袁承天雖然心中著實惱恨這傅傳書,可是一想到他是掌門大師兄,又是師父趙相承一脈相傳的孩兒,更是師姊趙碧兒的哥哥,便隻有壓下心頭之火,縱然他有千萬條不對,自己卻也不能夠置他於死地,隻能他不仁,自己卻不能不義,誰教他是大師兄,他們畢竟有同門之誼,——雖然現在他是袁門少主,可是在他心目之中他依舊將傅傳書視為大師兄,雖然別人未必視他為手足,可是他從來都是這樣,雖然別人傷他千萬次,他依舊不念舊惡,初心不改,寬人待己。


    袁承天見大師兄黯然的樣子,心下一沉,心想:師父如在,定當痛心疾首,沒想到堂堂昆侖派竟而歸順於清廷,豈止昆侖派,便是擁眾三十萬之多的丐幫,不也俯首稱臣麽?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幫眾全歸於朝廷轄製,不知已逝袁枚老幫主情何以堪,偌大的丐幫淪落今日之地步,可說這秦於衛難辭其咎——身為丐幫之主,不思砥礪前行,恢複家國之念,反而身降清廷,是為可悲可恨之極,便是四大長老也難以開脫,不思扶持幫主,力勸規諫反而一同行事,讓丐幫從此再無往日之聲名,從此便為籍籍無名,雖然勢力依在,可是在世人眼中已成塚中枯骨,時日不長。便是武當和少林也為多鐸王爺收買,反清反明的組織似乎隻剩下袁門,縱然世上有反清複明的門派,似乎也掀不起怎樣的風浪,現在隻有袁門可以與朝廷爭一日之長短,想想便覺得自己肩上有千鈞重擔,更加沒有懈怠的理由,別人可以他不可以,也許前途滿是荊蒺,滿是風霜,自己也要義無反顧前行,誰教他是袁門少主?


    傅傳書見袁承天似有所思,不為言語,便笑道:“袁師弟你真的好福氣!”袁承天不解道:“怎麽?”傅傳書道:“袁承天你想,世上非但有鄭姑娘為你著想,還有碧兒心念於你,更有清心格格對你念念不忘?你何其有幸,得美人眷顧,豈不讓人生羨!”袁承天神色正然道:“她們都是神仙女子,對我眷顧,我實在愧不敢當!想我一介凡人,毫無建樹,何來別人對我豔羨,師兄過譽了。”傅傳書話鋒一轉,道:“世間之事,往往是福之禍所倚,禍之福所倚,有時也未必是好事。想這清心身為格格,身份尊崇,而且又嫁於將軍府多查布。而多查布身為額駙卻不能保護清心,讓別人心中想她念她,師弟你想他會容忍麽?”袁承天道:“從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們雖有時在一起,可是卻是發乎情,止於禮,藏於心,從來坦蕩無私,無懼人言。”傅傳書似乎聽到了可笑之事,格格笑道:“可是別人不這樣認為啊!”袁承天道:“為人處事,問心無愧也就是了。”忽然黑暗中一個陰沉沉聲音道:“好一個問心無愧?你當真問心無愧,你們當真無肌膚之親,誰又信得來?”


    隻見黑暗中一人大步流星而來,來到他們二人眼前,不是別人竟而是額駙海查布——隻見他身材碩壯,麵目黧黑,語言粗鄙,行為有失檢點,與袁承天一相比較真是天差地別,不可同日而語;袁承天鳳眼雙瞼,麵如美玉,氣度溫雅,言語行為得當,且又有幽蘭之氣質,嶽峙淵嵉之慨,心懷天下蒼生為念,所以讓人如沐春風;而這多查布品行不端,倚勢欺人,倚仗其阿瑪多隆阿大將軍餘蔭,可說是無惡不為,性格陰鷙,可是他卻對清心格格百順百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因為清心從來厭惡那樣依靠世襲祖上蔭德而來的福貴,為所欲為的王室貴胄抑或將軍,從來看他們不起,因為祖上英雄了得,後代子女未必英雄好漢,如果不是靠祖上世襲的爵位,隻怕已是淪落到街上,恐怕連乞丐也不如!便是因為如此,她對海查布不冷不熱,有時疏遠,因為想起和袁大哥那些一同聯袂江湖的日子,便心痛的不能唿吸。而海查布表麵上波瀾不驚,心中實則惱恨異常,伺機要將袁承天拿下,以出胸中惡氣,便是此次攝政王多鐸緝拿袁氏宗祠所匿之袁門弟子忠孝堂主溫如玉便也有他的功勞,眼見宗祠毀於一旦,他內心便開心,又布下侍衛在袁氏宗祠左近,隻要有少年接近便速速稟告於他——他讓將軍府中的待詔畫下袁承天的畫像,讓侍衛拿著隻要見到如這畫像中的人一般模樣便稟告於他,因為他每見清心對鏡沉思,便心中更恨這袁承天,心想:如果不是他,清心何至如此,全是他惹的禍,不殺不足以出胸中惡氣!


    海查布見到袁承天氣自然不打來,嚷道:“傅掌門你還跟你羅唕什麽,一劍殺了便是了——朝廷緝拿的忤逆亂黨格殺勿論,你又自婆婆媽媽幹什麽?”傅傳書見他而來也是心中厭惡,因為在他心中這位海查布猶自不堪,依仗祖上蔭德,胡作非為,可說是讓人生恨,奈何人家有位將軍的阿瑪,所以別人也奈何不了他,隻有心中憤憤不平,隻待將來老天開眼,懲罰於他。海查布見傅傳書似乎對他說話無動於衷,心中更加有氣,心想:你是不是念著你們之誼,手足情深,顧念舊情,不忍對你這位小師弟下殺手?這真是豈有此理之事,你也不想想你現在的身份——你已是朝廷中人——已是身不由己,不能任意所為,如果你今日顧念舊情,我便將皇上告發,不怕你不就範!他因著清心一直心念袁承天,而袁承天又是傅傳書的師弟,可說他們畢竟同門之誼,自己究是外人;所以心中怒火遷怒於他。


    傅傳書也看出這多查布情形不對,似乎就要發難,可是他卻佯作不見。海查布心道:“好小子,讓你瞧我不起,我海查布豈是易與之輩,豈能仰人鼻息。”想到此從尾隨而至的武師手中奪過一雙虎頭鉤,嘿嘿冷笑道:“姓袁的,你身為袁門少主,不思量為國出力,效命君上,反而勾結天下亂黨,意在反清複明,可說是忤逆大罪,罪在不赦!袁承天你知罪麽?如若侮意,那麽俯首就擒,否則便是刀下之鬼,莫未言之不預!”袁承天道:“海查布你難道不知道我們袁門自成立以來,其門規宗旨便是‘扶弱濟貧,匡扶漢室’,又何談效力國家之說?”海查布怒道:“袁承天你要死?”袁承天淡然道:“試問天下之人,誰人不死?死又何懼,生又何歡?有人為民族大義雖然早歿,然而聲名留於後世,為世所不忘,有人碌碌無為,苟且於世,行盡卑劣之事而不自知,賣祖求榮,以期功名利祿,此種人雖長命百歲,也是苟延殘喘,正所謂不知禮義廉恥,何以為人?”他目光看向傅傳書,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可知在他心中甚為鄙視自甘下流之輩。傅傳書倒是閑庭信步,不以為是,不動聲色看著二人,似乎心中波瀾不驚,不慍不怒,隻不知他心中想著什麽?


    海查布一向脾氣暴躁,在將軍府中不受清心格格待見,對自己無視,他心中便氣惱異常,自己身為額駙竟然得不到清心格格的心,可不是恥辱,要發火又不能夠,隻有隱忍在心中,以期將來將袁承天拿獲,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憤——讓清心餘生都在悔恨之中度過,否則他便枉自為人;今日正得其便,心想這是上天賜我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正是殺人的時機。他不再猶疑,不由分說揮虎頭鉤向著袁承天勾腦而去,意在一招殺人。袁承天見他一出手,便奔著取人性命,可說歹毒之極,莫此為甚!他心想:我若再一味仁慈便為不公,所以師父才說殺惡人是為善事,這樣好人便可免於罹難,是為大功德。他見虎頭鉤如流星趕月奔來,意不慌,神不亂,覷準時機,身隨意走,手掌柔而繞之,隨著海查布手中虎頭鉤走勢向東則東,向西則西;由北而北,由南而南,可說意念隨勢走,以柔弱克剛強,以無為而有為之;可說盡得道家“天地同心,袖裏乾坤”之旨。此舉是海查布所謂想到,本來先發製人的人,反被人家後發製人,攻其短處。袁承天何等內功修為,此時已不遜於天下各大宗派之掌門領袖,遑論這區區海查布,似乎更不在話下。


    袁承天手掌出處,亦如彎曲如蛇啪地一掌擊中海查布手握虎頭鉤的手腕寸關寸。海查布也是一時失查,手上吃痛,嗆地一聲虎頭鉤嗆然落地。他怎肯幹休,右手虎頭鉤跟著圓轉,便欲削袁承天右手腕。袁承天豈能讓他得逞,身子躍在半空,輕靈靈一個轉變,以上而下,不再容情,雙手自上而下抓他肩臂之處的琵琶骨,如果一經拿實便廢其武功,筋脈俱毀不得習武,以後成為廢人。海查布究是武功平常,身形婉轉終究不能如意,所以行動便見遲緩,眼見得便性命有危,海查布已避無可避,心中隻一個念頭:死則死矣!隻是清心……生死關頭他依舊放不下清心,所謂:愛我所愛,無怨無悔!便是他這份執著,也是讓人動容,——雖然他有時也暴戾無情,可是那是對待別人,他對清心卻是心敬有加,是別人不可以褻瀆的,誰人敢對她不敬,他會毫不猶?拔劍相向,可見他用情之深,隻是清心卻不喜歡——因為在世間喜歡一個人從來勉強不來,亦是不可強求!


    袁承天手爪落下,心中一動:自己難道真的要傷害於他?清心會不會怨恨自己?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便在他思想之間,一道勁風而至,快得異乎導常。當他感到危險時,已為時已晚,噗地一聲長劍穿胸而過,竟而刺個對穿。袁承天隻有舍卻海查布,爪變為掌,不加思索一掌推出,啪地一聲擊中背後偷襲之人。這人哈哈大笑,身子中掌受力輕飄飄退去,卻未受傷,長笑聲中說道:“袁師弟你還不束手待斃,更待何時?”原來背後偷襲之人不是別人,卻是傅傳書,隻見他此時麵有得意,手中依舊持劍,隻是劍尖在滴淚。袁承天自然不敢大意,封住創囗周遍穴道,不讓血流加速,否則失血過多自己真的要死在這了!死倒無所謂,隻是目下袁門受厄,如果自己不在,群龍無首,豈無土崩瓦解,任其殺戮,這又豈是自己所願意看到的情形?


    海查布死裏逃生,他是怎麽也未想到這冷血無情的傅傳書會忽然出手,救了自己。其實他並非出於好意,隻是要伺機殺了這袁師弟——因為有袁師弟的袁門在那麽便是對自己多所妨礙,是為絆腳石,他又豈能失去此千載難逢的時機,所以果斷出手,全然不念於昔日同門之誼,內心隻想著自己將來的千秋大業,萬世功名,此時漫說死一人,縱使萬萬人在他看來不值一哂!


    傅傳書雖身形後退,然後麵露殺機,因為他知今日袁師弟不死,日後終成大患,所以他要一勞永逸,殺之滅口,因為他此時頭腦隻中隻有將來自己君臨天下,威風無兩,指點山河,睥睨天下,為一世之英雄!


    袁承天見大師兄如此麻木不仁,一味兇殘,心中長歎:自己處處仁慈,處處為別人著想,別人卻視自己為無物,原來都是自己自做多情,怪道世間冷酷如斯,皆是人心不古,世道壞了。


    風撲撲吹著袁氏宗祠橫梁上的牌匾,來迴搖擺,似乎一不小心便會掉不來。傅傳書心中聽得聒噪,身形起處,寒光掠過,啪地一聲牌匾斷開落在半空。傅傳書見此猶不肯罷休,身形轉處,長劍揮舞之間,竟將“袁氏宗祠”這四個字的牌匾斬為碎片,猶不停手,長劍北指,又將木主牌位斬兩截,劍光一閃,又挑動木主牌位的左側那“忠義千秋”的木牌和右邊的“萇弘碧血”的牌位,當年萇弘死於蜀,藏於血,三年而化為碧;可見其忠義之心,感動日月天地而為之精華,後輩袁督師亦不遑多讓,其義氣貫天地,忠義注於宇宙,為千秋萬代所感念!


    袁承天見大師兄傅傳書行事無狀,竟將袁門宗祠牌匾毀於一旦,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袁承天便是今日性命不要也要為袁門討迴公道。他忍著巨痛,目光之中似欲噴出火來,甚是駭人!


    傅傳書忽然驚覺,心中後悔,自己怎麽可以失手毀了袁氏宗祠的牌匾,這可不是罪過——想這袁督師為世人敬仰,自己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不是天怒人怨,——可是事已做出,已無迴旋餘地,自己又誠然不能向袁師弟認過低頭,所以隻有將錯就錯,今日二人當中必死一人,否則難已善罷幹休!


    秋後風已烈,北鬥星鬥柄西指,天下皆冷。傅傳書手中劍似有顫抖,不知是憤怒亦或是膽怯。袁承天心中默禱:袁門後人,不肖子孫未能保全袁門宗祠,以至有今日之厄,百死莫贖!他眼見大師兄傅傳書目光之中毫無迴悔,不丁不八站定,劍指天南,意在奪人心魄,殺人誅心,隻見他微聲道:“袁師弟,適才我一時忘形,毀壞宗祠,也是無心之過,我並非對袁氏宗祠有成見,這話我已說,信與不信全在你。”袁承天道:“不必解釋!師兄念在咱們同門之誼,讓你三招;三招過後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咱不相幹,生死以之!”傅傳書道:“師弟,難道咱們非要生死以見?”袁承天道:“除此無他!”


    傅傳書手中劍刷地一指,道:“好,袁師弟你既無情無義,那也休怪師兄劍底無情。”他情字說出,手中劍已刺向袁承天小腹神闕、氣海、天樞和關元四處最為緊要穴道。此時袁承天中劍創口也正在此四穴中間,血流雖止,氣息未轉,想要自身周全恐怕也難,雖不至舉步唯艱,可是也是力有不逮。他心中一涼,因知適才大師兄背後偷襲,一劍洞穿小腹,已是性命之虞,好在他有真元護體,元神不至出竅,以昆侖派無上之內功心法護其周身奇經八脈,不讓外邪入侵,是以不死,可以支撐,而今再要與大師兄過招勝算無多,可是此時已是弓在弦上不得不發,情勢萬分危急。袁承天心道:難道今日有厄,以後再難相見清心……清兒會不會怨悔自己一輩子……可那又怎麽樣?生不可以在一起,莫如歸去,免了這在這世間牽腸掛肚的痛……


    傅傳書運劍於手,可說得應手,劍氣迫人。因了他見袁師弟氣色沮喪,似乎適才受那劍傷未恢複,隻怕命在傾刻——他此時雖神情不減,皆是迴光返照,所以不足為慮,看來今日便是袁師弟之受死之時,心頭不由浮現往日情形,心下長歎如果不是他,爹爹趙相承又豈會偏向於他,意欲將昆侖派掌門之位授於他——這真是豈有此理之事——自己身為大師兄卻無緣掌門之位,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又豈能怪自己迫死爹娘——再者也不完全怪自己,自己並未施刃於爹娘,隻是他們一時氣短想不開,自行了斷而已,這又怨得誰來?


    這時海查布見傅傳書本來劍刺袁承天小腹穴道,眼見便可奏效,忽又見他住手不劍,似有有思,不覺脫口說道:“傅掌門你猶疑什麽?還不一劍了帳,以絕後患。”傅傳書最厭惡別人喝五吆六,所以對他說話置之不理。海查布也隻有幹著急的份,因為以他的武功尚未登堂入室,如果硬要插手,隻會自找無趣,所以他也不敢冒然出手,適才已是教訓,現在又豈能重蹈覆轍,所以便不言語,看二虎相爭,自相殘殺,自己坐享其成,好得漁翁之利,豈不是好。


    傅傳書劍刺袁承天,劍尖沾衣。袁承天見情勢迫急,自己不可以退縮,便是死也要拚一拚,正所謂“大義真當以死爭!”他雙手化出,一股勁風將長劍帶偏。傅傳書以為一劍奏效,豈料袁承天雖身受重創,一時尚未危及性命,一息尚存便以玄門正宗無上內力心法出手,將傅傳書手中長劍去勢帶偏。傅傳書也是大意,身子不受控製,隻向一旁閃去。可是他定力不錯,一知不對,便迴轉身來,長劍刷刷直向袁承天咽喉刺去,已是氣勢如虹,中者必死。


    袁承天已是身形遲滯——畢竟一劍洞穿小腹,非同小可,換作一般早已命喪他鄉,饒是他內功心法護體,才不得侵害,否則可難說了。劍近,人近,劍抵咽喉,再前進尺許,袁承天受劍非死不可。袁承天已然退無可退,似乎隻有中劍受死,別無他途。


    海查布見狀喜形於色,心想:今日便是你受死之時,以後清心隻有以淚洗麵……看你們兩個人還卿卿我我……


    袁承天眼見劍來,心想:從此世間再無瓜葛!忽地淩空飛來一物著地炸開,一陣煙霧將在場眾人目不視物,仿佛人人置於混沌之中。待到煙霧散去,不見袁承天,眾人心中納罕,是什麽人將這袁承天救!


    月迷星斜,袁承天被一人挾持出了袁氏宗祠,一路向北,此時山花寂寥,秋蟲悲鳴,竟有種說不上的人世悲哀。袁承天睜眼,隻見這人腳步神速,樹木向後快速倒去——隻因此時袁承天被他負在肩臂——所以不可見的是麵目,隻見鼻息之中隱隱之有塵垢的氣息,且低頭可見這人破鞋在腳,此時已毫無顧忌,嗒嗒直響,他心中一動——這是丐幫弟子——隻是奇怪丐幫不是盡歸順朝廷,效命於今上,和袁門是水火不相容,他怎麽甘冒風險救自己於危難之中?


    到了一處鄉間三皇廟,迴頭不見追兵,這人才長長籲了口氣,將袁承天放在大殿蒲團之上,說道:“袁少俠你怎麽這樣糊塗,對人仁慈也要看看是誰?你的大師兄傅傳書已然走火入魔,心智已壞;你不處處提防,以至淪為危險境地,以後不可以不察,否則便有危及性命之虞!”袁承天這時聽出是丐幫四袋長老尹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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