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寂寥,人心已冷,世間總是無情勝有情!袁承天抬頭看天,低頭沉思,心中總有抹不去的傷感。所謂年華漸迫是中年,春風夢裏無負少年頭!想這一生際遇,苦難離多,是是非非,誰又說的清,風吹雨打秋已去,英雄誌氣年華夢。行到天涯無人處,寶刀砥血示軒轅。他正憂愁叢生,漫無邊際行走,忽聽有人在黑魆魆的一角輕敲竹棒,唱著蓮花落,其聲淒苦,說不盡的悲怨與無耐,仿佛看透世間生死大道。袁承天心想:這人是丐幫弟子?


    這黑魆魆中的人邊敲竹棒,便唱道:“軒轅出在聖人時,橫掃八荒時,睥睨是天下。從此皆為漢人家,天下太平樂無事,樂無事。荏苒到而今,天下變顏色。不見花開百日好,隻見青天霹靂雨。天下哀哀多庶民,庶民災難不到頭。世間起玄黃,從此為奴隸。不見當年袁督師,隻見腥膻在人間,在人間!我今長歌歎不平,歎不平,督師如在誰人敢,視我如無物,踏破河山淚塵裏,不見英雄來,年年想起舊日事,猶自歎息息未停,息未停,可歎遺民淚盡胡塵裏,胡塵裏……”


    袁承天聽他意氣悲沉之中又帶有豪邁,雖也失望也未放棄,透著透天的豪氣,一時便想見其人。他邁開腳步,來到切近,透過微熹之光隻見一位乞丐身著破衣在那牆角,雖身形瘦削,然而麵帶堅毅不屈的神情,眼神雖也迷茫然而卻不失落,雖出身低微,卻有一顆不屈之心。袁承天見狀便生欣敬之心,心想丐幫之中誰說盡是趨炎附勢之輩,也有英雄豪傑之人,便如天下人之中有效力於清廷人,也有潔身自好之人,隱於林下,與清風明月為主,一生高風亮節,不愧此生!


    這人於黑魆魆中見一位少年英俠便倍感親切,他見袁承天於玉樹臨風之中又帶著世之無有的浩然正氣,是少年英俠所難得一見,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了聲彩,又想如果我丐幫幫主由他來做,還怕不中興麽?


    袁承天執手為禮道:“這位朋友,怎麽深夜在此?”這乞丐年紀也不大,看著袁承天,說道:“我隨幫主而來,本想為民族大義,誰想秦幫主卻趨炎附勢,實在讓人難堪!——想我丐幫一問忠義為先,前任袁幫主領導下一向為國為民,豈能向異族低頭,可是自他老人家去後,丐幫禍亂叢生,雖眾人推舉秦於衛為幫主,可是在下卻實在不敢苟同,因為我見他胸無城府,而且性格懦弱,毫無成見,怎麽可以做一幫之主,我雖反對,奈何人微言輕,因為我實在不甘,不甘心偌大的丐幫日趨式微,如果袁老幫主泉下有知,也難瞑目!豈難道天亡我丐幫,讓不義之人掌舵?”袁承天聽他說到情動處淚如雨下,可見他在丐幫不受待見,受人排濟,天下何嚐不如此,忠肝義膽之人處處遭人魔難而奸邪小人偏偏長遠,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可是終究天道好還,慨莫能外!


    袁承天心想他丐幫之事,自己事外之人,似乎也不能插手,起碼目下不能,也許將來或有機會,因為自己曾答應過袁枚袁幫主不能讓丐幫落入奸人之手,毀了丐幫清譽,現在自己還要去六和塔救溫如玉溫堂主,還有鄭趙兩位姑娘,所以他事姑且放在一邊。袁承天隻有好言以之,並說秦幫主隻是一時情迷,為功名利祿所惑,將來未始不會棄惡從善。這丐幫弟子也隻有欣然領受。相別之時便相詢袁承天名號。袁承天說出自己的名號。這人很是吃驚,幾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他怎麽也不相信這眼前俊逸少年便是袁門少主?可是事實在眼前又不得不信,心中又是感慨良久,偏偏他袁門有此少年英俠,而我丐幫卻落人後塵,皆為不堪!袁承天見他猶有不信,便將袁門信物取出——那是山河日月旗!日月者明也!意為不忘初心,不忘明室,不忘自己身為漢人,不忘河山淪為夷人之手,是為悲哀!這人見狀驚喜道:“少俠真是英雄了得,小小年紀便為袁門少主,前程不可限量,四袋長老尹誌翻這廂有禮了。”


    袁承天怎敢托大,雙手托起這尹誌翻,說道:“小子後生晚輩,尹長老客氣了。”兩個人又說了寒暄話便自分別。


    天已明亮,隻見街上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人皆在行動。袁承天這一夜也覺困倦,便來到效外尋了一株大樹,躍身而上,腳撐樹枝,頭枕臂彎,不由想到至聖先師所言: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不由心想:聖人之道,與眾不同,我輩難以望其項背。讀聖人言,如醍醐灌頂,明白事理,明白做人的道理!


    他懵懵懂懂入睡,忽聽樹下有響動,接著有人說話,隻見一個男子道:“霖妹,你犯此頑疾,似乎無救,咱們……”他哽咽地說不下去。一個柔弱女子道:“相公,我……”下麵聲音便弱了下去。袁承天睡意全無,隻見樹下青石之上坐著一男一女,心想:他們定是無錢醫病,既然自己撞到了,可要管一管。他不想驚動這兩個人,悄悄地溜下樹來。這才轉身來到二人麵前,隻見這女子神情萎靡,昏昏沉沉,似無力氣,便知水火不交,心腎衰竭,由外感邪氣侵入少陰經而起是為少陰症;其實亦非大症,隻因久拖不治,以至於重重垂危,可見其家生活拮據,是以至此。袁承天對二人說明來意,兩個猶自不信,心想你年紀輕輕豈會醫道。袁承天見他不信,說道:“你們且信我一次如何,看我說的對與不對?”二個人心想也隻有如此。袁承天為這女子把脈,這也是不情之請,現下也顧得禮教大防,甚麽男女授受不親了。袁承天知道一個人得了少陰之症如其脈象細沉,病在裏,不可發汗,較為易治。但是而今她的脈象不同,但厥無汗,而強發之,心動其血,不知從何而來,或從口鼻,或從目出,是名為上厥上竭,是少陰病症較為難治也;下厥者,少陰居中,不得出汗而熱;上竭者,少陰之血盡從上而竭盡也。少陰本來少血,且從上逆來,所以為難治。袁承天心想此症雖難治,但是不是不可以治,隻要兩劑藥方便可愈合,一是真武湯,此方劑治其腹痛,茯苓、芍藥、附子炮各三錢,白術二錢。右剉,作一貼,入薑五片,水煎服;再是通脈四逆湯,此方劑治少陰病四肢厥冷,脈微弱欲絕,或者無脈象,附子二錢半、幹薑一錢半、甘草一錢。右剉,作一貼,水煎服,兩劑湯藥並吃,可以立竿見影。袁承天將這兩味湯藥告訴這男子,見他遲疑,知其身上無有銀兩,這才發覺一時忘了他們便是因為無錢抓藥才至如此。他不覺不好意思搔頭,從懷中取出銀兩,讓他出城中藥鋪拿藥。看著他們走遠,他心裏長長出了口氣,覺得早上杲杲的陽光普照大地,草木上的露水晶瑩可愛!


    日頭已轉南,看著長街小巷人家門前的紫茉莉——這種在北方城市很是常見,易種易活,而且開花成片,隻有傍晚時分才開放,所以有人又稱作“燒湯花”意為人家煮飯時便開的花,還有鳳仙和剪秋蘿,更有菊花,隻是現在離重陽節尚遠所以隻是綠葉鬱鬱,待到九月九滿城花落我花開,一開壓傾城,笑盡天下花魁,仿佛與眾不同,顯示自己的豪氣,記得當年唐室衰敗,民眾生存尤艱,衣不裹身,食不填腹,黃巢見此情形,有感而發,揭竿而起,天下饑民響應,是為衝天大將軍,一路攻進長安,在含元殿稱帝,國號大齊,不料後來事生鬥變,後被唐軍所圍,隻有退出長安,旋既被李克用所擊敗,敗走狼虎穀自殺,當初他攻殺進長安,誓殺門閥世族,因為有他們阻礙下層民眾無由進身機會,隻有世世為奴,代代為隸,所以黃巢雖敗,然而名留青史,讓後人懷念其功勳。當時他曾寫詩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袁承天來到這國清寺,隻見國清已圍了許多官兵,人人戒備,防著有人前來劫人。隻是不見僧人,大約是被有司衙門驅趕,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因為普天之下皆是王土,所以你隻有逆來順受,不得反抗。袁承天在對過一座酒樓坐下,要了酒菜邊吃邊透過臨窗打量國清寺的動靜,隻見寺內亦有官兵把守,不見有其它人眾,心想看來這多鐸擔心有人前來,是以重兵把守,隻是這樣一來不是告訴人家國清寺內有重要人犯麽?反而得不償失,可是又一想不對他這是欲擒故縱,好將反清複明的英雄好漢一網打盡,要知道反清複明的好漢非但對朝廷有害,而且也對他不利,要知道他一向對反清人士寧錯殺一萬,勿放縱一人的原則,所以天下反清複明的英雄好漢對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寢皮食肉,所以他未嚐不害怕,所以他於王府之中疑心叢生,任誰也不信任,晚間走路往往狼顧左右,以防有人害他,這也是他疑心生暗鬼所至。


    袁承天看視了一番,以高臨下可見國清寺內的行動,似乎守衛無懈可擊,可是他目光一轉,卻見有工人往寺內推送菜蔬和果子,心中一動,自己莫如買通一人,廝混進去,再便宜行事,也不是不行;如果憑自己輕功晚上似乎也可以進入,隻是多有不便,如果一不小心,露了馬腳,反而誤事,不如混入那些送菜工人之中進入國清寺,方是萬全。


    他又低頭胡亂吃了飯,便向店夥打聽這送菜蔬這幹人的來曆。店夥也知無不言,告訴他這幹人是城西集市王記老店的工人,一向隻是對王府供應菜蔬和做飯的禦廚。袁承天別過夥計,三轉二轉便到了王記老店,所謂錢到路開,隻要有錢天下無事不可為。店老板接過袁承天的五十兩銀子樂得眉花眼笑,不要說當做工人送菜蔬,便是給王府做禦廚他都一力推薦。


    次日,袁承天隨一幹人眾推著木車進入國清寺。不入國清寺不知國清寺之大,當他進入,才覺自己之渺小,隻見寺院牆上黃底黑字寫著:南無阿彌陀佛,六個楷書大字,透著眾生平等,眾生慈悲!隻見院落之中有菩提樹和銀杏樹,偏之一隅水池中有蓮花盛開,地湧金蓮、文殊蘭,又見北院六和塔左右前後,東西南北有十幾株槐樹,木葉蔥蘢顯得鬱鬱青青。他隨眾人來到寺院北邊六和塔不遠處的做飯的地方香積廚——其義為無量眾生,尤其是聞香而前來進食的餓鬼,都會受到進食僧侶施舍,可說是大慈悲也!唐代慈受禪師曾言:香積廚中好用心,五湖龍象在叢林。瞻星望月雖辛苦,須信因深果亦深!


    袁承天於開火煮飯時,也不忘於留意寺院官兵走動,尤其見到這六和塔,每層均有人把守,聽做飯的夥計說這一層把守的可是武當派無塵道長趙天橫;二層把守則是丐幫四大長老;三層滄浪門掌門人管雲濤;四層則是僵屍門掌門人言正辰;五層是黃山派掌門杜永名;六層則是福建南少林坐禪大師坐下大弟子不嗔和尚;他們均是天南地北的英雄豪傑,為了所謂的功名利祿,而甘心為攝政王多鐸驅使,不知是榮耀是悲哀?


    晚間在床上他輾轉難眠,不知為何總是難以入睡。對過床上的一個少年夢魘,說著不著邊際的胡話。袁承天本來心煩意亂,覺得實在聒噪,便披衣出來,隻見月華濃,天空浮過一片陰雲遮住了月光,大地陰沉沉。忽聽一名官兵說道:“清心格格,不可以,攝政王有令外人不得私入國清寺,否則……”隻聽清心格格怒斥道:“否則怎樣……”那名官兵似乎不敢忤逆格格,便怯怯地說不下去。這時武當派掌門趙天橫大踏步走來,卷起地上塵土,邊走邊大聲道:“誰人如此大膽,夤夜喧嘩,難道不知道這是禁地,不得王爺旨意,軍民人等不等擅入,擅入者死!”他說話語氣充沛,帶著以上淩下的味道,絲毫未將這清心格格放在眼中。這時清心格格道:“大膽奴才,難道本格格也不可以麽?”趙天橫將手中劍一橫,傲然道:“我隻知道奉王爺命令,供其驅使,旁人如若膽敢違抗,自然格殺勿論。”


    清心格格此行隻為一探趙碧兒和鄭蕭蕭二人,不想受其阻撓,不由得心頭火起,也是嗆地一聲抽出腰刀,眼見便要廝殺起來。忽然有人踏步而來,邊走邊喝止二人行為,待得切近卻是傅傳書。傅傳書深得攝政王倚重,這是趙天橫自然知道,自己也不能過為己甚,隻好心不甘,情不願收劍入鞘。


    傅傳書忙道:“趙掌門都是自己,何必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向,傳了出去須不好看,她——”他手一指清心格格,道:“趙掌門有所不知,這位格格是和碩親王的女兒,所以須怪趙掌門不得。”他走近悄聲道皇帝是其哥哥,平常常常以皇帝哥哥自稱,所以千萬得罪不得!趙天橫雖心中一動,可是臉上顏色不少變,因為自己可是一派掌門,怎麽可以前倨後恭,似乎於禮不合,讓人家以為自己欺善怕惡不成?所以雖心中波動,可是口中卻說著場麵話,好為自己找台階下,否則豈不尷尬?


    清心格格見這傅傳書,不知為何見到他便生厭惡——大約是他陰戾的情格和機謀深遠的害人計謀,讓人對他心生厭煩,隻是他個人未必知道。格格見到他似乎便想避而遠之,奈何傅傳書卻如附骨之蛆,讓人推脫不開。在傅傳書幹施下,她可以上六和塔見趙碧兒和鄭蕭蕭兩位姑娘。


    袁承天隻有遠遠窺視,卻不能進前,隻有另尋機會。清心格格來到六和塔五層,隻見關押著趙碧兒和鄭蕭蕭,隻見她們不複往日風彩,透著神情萎糜,似乎中了毒藥!她心中一動,心想這傅傳書焉也無情,忍看同門荼毒,卻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可說無有人心;如果讓袁大哥知道鄭蕭蕭和趙碧兒兩位姑娘被押在此,不知他該有的傷心,因為袁大哥一向為人正義,看不得人間疾苦,更遑論將兩個的女子囚禁在此。如若他知曉定會前來搭救,決然不會讓屑小得逞。隻是目下看情形她們似乎中了迷香或者軟筋散之類迷藥,使人內渙散,不得行動自由,縱然你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出,隻有在這囚籠之中,安於現狀。


    趙碧兒見清心踏著木屐前來,衣著華麗,而她二人被囚這些時日衣衫陳舊,麵目黯然失色與她光彩照人的麵目無法相提並論,心中頗有些自慚形穢。她轉頭看往別處,不願看到清心格格。清心格格知道她們對她有成見,可是她卻不以為意,俯身相就,問道:“趙姑娘、鄭姑娘你們這些時日多受苦楚,我給你們帶來了點心。”趙碧兒見她嫵媚之中又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中人的氣質,心神不由一動:難怪袁師弟對她心心念念,總是念茲在茲,仿佛今生不可以沒有她,別的女孩子在眼中直如塵土!鄭蕭蕭這時與清心格格四目相視,見她如花開放,明眸皓齒,動人的眼眸深處如一潭清徹的泉水,讓人心靈相通,雖然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實她有一顆勇敢無畏的心,不是看上去那樣的。


    清心格格見二人對自己有戒備之心,知道她們心中有恨——恨她們滿洲君臨天下,——可是難道你們漢人皇帝便好些?不也是昏庸無能,有時也胡亂殺害忠義之士,豈難道這天下非一族一姓不可?我們滿洲人便不能覬覦?她放下手中的點心,又說道:“趙姑娘、鄭姑娘你們多多保重,好自為之。”便轉身離去,心想:人家不領情,自己何苦巴巴地求人家!


    袁承天目睹清心離開六和塔,一身落寞地走出國清寺,仿佛心事忡忡,神情說不出的蕭然,秋已盡,冬天還會遠麽?袁承天這時心中也是說的愁苦,不知為何不可見的人總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這時一個煮飯的小廝見袁承天怔怔看清心遠去的背影,不覺嗤嗤笑出聲來,用手拍他肩臂,說道:“你怎麽?喜歡人家?你可知道她是和碩親王的女兒——她嫁入將軍府——海查布是其額駙,身份尊崇,你可不要胡生亂想,咱們出身低微的人那有那福份,便是多看一眼也是褻瀆,所以不要有僭越之想!”袁承天知他好意,也隻有苦笑地走開。忽然有花香襲來——是桂花的香味,讓人心神從鬱悶之中好起來,心想我誌不在此,誌在天下!


    中夜時分他輾轉不眠,便自獨自出來,見有官兵巡視,也不敢亂走,便向一處別院走去。忽聽有人說話,原來這別院是巡視長官暫時的戍所,燈燭閃動,有一位大馬金刀的長官高踞在座,下麵圍著幾名親隨,俯首相就聽他說話。隻見他飲了一口酒,環伺身邊這幾個人說道:“適才你們說王爺小題大做,區區幾個江湖亂黨值得這些江湖中有頭有臉大人物,各派掌門前來看護?——其實你們不知道這六和塔不單單關押著袁門的忠孝堂的堂主溫如玉——隻可憐這位少年堂主長得實在是好看,正如溫溫如玉,似無暇疵,隻可惜誤入歧途,偏偏加入袁門,與忤逆亂黨為伍,可不是自尋死路麽?”餘眾紛紛附和,因為在他們看來長官每一句話都不容置疑,所以便與稱讚。袁承天心想你也是漢家出身,怎麽便忘了自己的本來麵目,甘心效力於外人?可是又一想,世上之事不是從來如此麽?所謂食君之祿,為君上效力,在他們看來理所應當,沒什麽錯的,反而是一味勸他們善待同胞的人有錯,因為不能與主上一心,那麽便為貳心,便是可殺不可留!


    袁承天雖對他所說不能苟同,但是形格勢禁,自己也不便一直斥其非,便想走開。忽然屋中那名長官又大聲道:“當今天子睿智英明,行事總是出人意料,我聽聞宮中傳出密聞,直假與否暫不評說,有人說皇帝忽然染疾,口語顛狂,仿佛是中了邪魅,而且愈加愈重,宮中太醫院眾太醫也是無法,似乎隻有等皇帝賓天;天子似乎也覺查自己之症不治,便寫下了傳位詔書,其意傳位於當今攝政王——因為攝政王是其王叔,所以也無不可,因為皇帝尚輕,幾位阿哥也隻垂髫,所以軍國大事也隻有這位多鐸王爺勝任,其它的人也就算了吧!雖然四大顧命大臣慶親王端敏、兵部尚書,軍機大臣上行走匡世衡、肅親王和順與和碩親王舒爾哈齊極力反對,奈何皇帝心意已決,四大顧命大臣也是無法,隻有靜候天音。”袁承天聽了心中一動,嘉慶皇帝一向身康體健,怎麽會染疾不治,此事來得頗為奇怪。又聽屋中一個兵丁說是不是有人要害皇上?這長官喝斥他小心說話,如果此話一旦傳出去,被人揭發那可是禍事不小。屋中就此沉默,眾人陷入了沉思,仿佛都怕因言獲罪。


    袁承天權衡利弊,覺得趙碧兒和鄭蕭蕭和溫如玉堂主一時半刻不會有危險,隻是目下皇帝都身在危險之中,自己可要憑借當初他所賜的腰牌進入禁城,一探究竟。


    當然憑借禦賜腰牌輕而易舉進入九重禁城。他來到養心殿外,隻見值事太監麵顯憂慮,都是神色惶張,仿佛將要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般。袁承天心中一動,便步入大殿。抬頭隻見大殿東邊禦床之上躺著氣息奄奄,仿佛一時半刻便會馭龍歸天,不由得心中一緊,環伺四周,隻見有太醫正來迴踱步,眉頭緊鎖,無法可施的樣子。又見多查皇後和恭慈皇太後也圍在禦榻之前,神情悲苦。


    忽然嘉慶皇帝讓多查皇後與恭慈太後暫迴。眾人都是一愕,不知皇帝此意何為?但是皇帝有詔,多查皇後攙扶恭慈太後步出養心殿,且迴別殿安息。這時嘉慶皇帝目中閃過光亮,招手讓袁承天近前。適才大殿之中誰人都未注意到這個英俊少年,這時才注意到他——隻見瘦削的臉總是透著衝天之誌,一種無法掩飾的正氣,是別人所沒有的。袁承天一時不知如何說話才好。皇帝又示意眾太醫和侍衛退下。眾人怔了怔,因為他們實在擔心這少年有所企圖,所以遲遲不肯退下。嘉慶皇帝眼中閃過一絲震怒——這是天顏震怒,讓人不寒而栗;眾人見狀不敢遲疑,唯唯喏喏退下。


    嘉慶皇帝拉過袁承天的手,神情亦是悲苦,仿佛有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滿眼是淚光。過了好一會才悲苦道:“袁兄弟,朕大限已至,命不久矣,——隻是可惜見不到可情了。”袁承天心想:皇上用情,一至如此,真是性情中人,隻是千裏之外的上官姑娘可知皇上而今這情形。他見皇帝雖羸弱不堪,看上去似乎大限將至,其實非然,隻是氣息亂走,以至奇經八脈脈象紊亂,兼之他膳食不對——似乎有人在飯食中投毒,隻是劑量很少,慢慢讓人不知不覺中中毒,可說極其歹毒。可是這又不能言明,因為隻怕他震怒之下誅殺無辜也是有的,須知伴君如伴虎,更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所以自己須暗中查察,卻不可以對他明言,否則隻怕禍亂無窮。


    袁承天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有不死之草,便從衣內懷中取出。嘉慶皇帝見袁承天從懷中取中幾束幹草,很是詫異。袁承天也無暇理會,命值事太監下去煎水讓皇帝飲下。太監見皇帝並不反對,隻有照做。不一刻將湯藥端來,因為已是白露,氣候轉涼,不一刻便不沸熱。袁承天親自喂他飲下,不一刻肚中咕嚕嚕響動,又過一刻複歸如常,便見皇帝氣色好轉。袁承天便問他為何在菜市口亂殺說話之人,以至城中人人道路以目,而且還將袁氏宗祠派官兵把守?嘉慶皇帝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以。袁承天見他不似作偽,心想這一切難道他並不知情?


    嘉慶皇帝搔了搔頭,似有所悟,說道:“一個月前,朕還是神情如常,隻是後來頭腦便自渾亂,有時生痛,神情渾渾噩噩,不知所以,後來實在亂的要命,便讓攝政王親政,後來怎樣……一概不曉……”袁承天又問每日膳食是那位值事太監進恭。嘉慶想了想說道:“朕記起來了,是宮中值事太監王得標,每日都是他親自送來,朕甚為感激。”袁承天心中卻想:害你不淺。他心中明了,卻不向他明言,隻是覺得他身體發膚尚弱,體內之內息氣脈不足,雖食不死之草,一時不得便死,自己還要為他糾正體內之真氣,便對他明言。嘉慶皇帝想也不想便任由他以掌抵住自己背後命門穴——如果此時多查皇後在場非立斥其忤逆君上,心存謀逆大罪不可;因為任誰都知道,隻要袁承天掌力外吐,命門穴受力,那麽皇帝非立斃當場不可;可是嘉慶皇帝從來信任這位袁兄弟,所以心無所忌,坦然受之,這也是英雄惜英雄,好漢愛好漢之原由!


    當袁承天以自己的昆侖派正宗玄門之正氣輸入嘉慶皇帝體內,皇帝很是受用。不過盞茶的功夫,已將他體內邪氣驅走,讓奇經八脈重迴正道,這一番以氣禦邪,已累得袁承天汗濕重衣,但心中卻是喜樂,因為他知道皇帝還是好皇帝,如果攝政王得有天下,以他的暴戾的性格及行事作風那將是所有天下人的夢魘,所以自己還要救這少年皇帝,否則天下隻怕又迴歸洪荒時代。


    袁承天要走時嘉慶皇帝卻道:“袁兄弟你見朕,總是來去匆匆,為什麽不可以多所停留?豈難道你厭嫌於我?”袁承天道:“皇上……”嘉慶皇帝道:“你還叫我皇上,現在私下無人,你叫我永傑!”袁承天道:“永傑,你不知道天下人都想著反清複明麽?”嘉慶皇帝道:“那麽適才你為什麽不殺了朕?那是輕而易舉的事?非要多費周章,再者一說那樣也未必成功?”袁承天道:“永傑你可知道,所謂英雄豈能趁人之危而行卑劣之事,那豈不是下三濫小人所為,又豈是君子所為?所謂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知其可為而為之,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是為君子之為與不為之道也!永傑你總然知道這道理吧!”嘉慶皇帝深以為是,因為他知道天下直正的君子總是坦蕩無私,所謂“小人常戚戚,君子坦蕩蕩”,誠不欺我。


    夜中禁城華燈初上,並不顯得黑暗,隻是這繁華背後難掩一絲絲淒涼,總讓人感到孤寂無奈。嘉慶皇帝雖貴為一國之君,奈何有時也身不由己,覺得身邊可信之人少之又少,他們總是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並不敢說出他們心中的真實想法,人人都虛偽,極盡奉迎之能事;這也怨不得他們,因為他們身份低微,害怕一言獲罪,便會立斃杖下,所以禁宮之中太監、侍女和答應都活得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懈怠,害怕一不小心失去性命!這也是世間可悲之處,便是宮中侍衛也難幸免,因為在皇家眼中他們通統是奴才,不得不低頭做人,那有的自由,便是宮中太監從淨身那一刻起,便失去了尊重,雖然他們內心並不覺得,隻要效忠主子,便是他們的天大榮幸,職責所在;可是他們卻偏偏忘了是誰害得他們人不人,鬼不鬼這般模樣,可是他們不想,更加不會怨恨皇家,誰要想反對皇上,對皇上不利那麽便是他們共同的敵人。隻因為他們是永遠喚不醒的人!


    袁承天別過嘉慶皇帝,一人出得九重禁城,想著適才皇帝所言近一個月的膳食均是值事太監王得標所送——這是攝政王推薦而來,皇上自然也不便堅辭不就,隻有勉為其難在宮中使喚。袁承天心中一動,“又是攝政王,看來事事離不開這位攝政王操持?那麽這位宮中值事太監王得標對此次皇帝身體發膚中毒之事便難脫幹係?自己是不是要查下去?既使查下去有什麽用?難道自己告訴皇帝不成?那樣豈不多殺人命,而且以皇帝現在的情形來看,勢單力薄,幾乎沒有勝算,如果攝政王以身犯險,起了謀逆隻怕京都死亡枕藉,殊非上策,不戰而屈人以兵,才是上上策,否則一切無從談起。


    他本來是尾隨那宮中值事太監王得標,隻見他出得宮,向後東張西望,不見有人,這才直起腰來,手執燈籠向著攝政王府而去。袁承天也正想才去攝政王府一探究竟,正思量如何進去,隻見一幹人擁著多福安趔趔趄趄而來,滿口說著胡話,看來這世子人雖瘋癲,但是本性難改,還要去外麵風花雪夜。袁承天搖了搖頭,心想這多福安算是無用之人了。一個王府侍衛忽然停下腳步,讓另外幾個侍衛和四阿哥先行一步,因為他見遠處有個餛飩攤子,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正自攪動湯鍋,旁邊是個如花的女孩,相貌出眾。他不由得心生惡念,便涎皮賴臉地湊近,想討便宜,不意那老者將手中家什放下,白了他一眼,口中嘟噥著怎麽不學好!這侍衛身在攝政王府,一向趾高氣揚,何曾受過他人指責,不覺得火冒三丈,拽住老者披頭蓋臉一個耳朵,直打得他暈頭轉向,不知所以,嚇得幾個吃客撂下桌子逃去——因為他們見這個酒氣薰薰的人是王府侍衛——自然不願招惹麻煩,人人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紛紛而去。


    女孩見爹爹被人打,也顧不得自己柔弱,便前來維護爹爹。老者見了便喊道:“思齊莫與這惡人理論,快快走開!”這王府侍衛一瞪眼睛,怒斥道:“你說誰是惡人?”老者錚錚道:“你以勢欺人,豈難道還不是惡人?”侍衛仰天哈哈大笑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老者氣得直抖手:“你還有王法麽?”侍衛笑道:“我就是王法,王爺就是王法,識相的話讓你女兒隨我去王府,萬事全休,否則隻怕你們誰也脫不了關係!”他說這話氣勢淩人,仿佛別人在他眼中直如塵土。他說完這話便拽拉那叫做思齊的女孩。女孩何曾見過這陣勢,嚇得直哭。這侍衛見了更加起勁,一把拽住女孩的衣袖。女孩用力迴扯,嗤地一聲衣袖斷開,那侍衛一個趔趄隻翻出去,不意一頭撞到一塊石塊,頭上便鮮血直流。這下可觸了他的逆鱗,虎吼一聲已是抽刀在手向著這父女二人揮刀砍去,竟不生憐憫之情,似乎要將父女二人殺之而後快。袁承天目睹這一切,怒火中燒,心想豈難道窮人家命賤如狗,任人殺戮寂然無聲?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乞討受到長官和捕快驅趕的情形,不由的血脈賁張,心想:人生天地所為何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又道是天大,地大,人亦大!我輩雖也懦弱,終也堅強!


    他再也不可以遲疑,身形兔起鶻落之間,已欺近這王府侍衛身前,不待他說話,手起掌落之間已切他肩骨,又自封他幾處最為緊要的穴道,讓他不得就範。這一下將父女二人看的目瞪口呆,他們幾時見過有人敢與官府放對。袁承天從懷中取出五十兩銀子交給他們離開這京畿之地,去別處討生活!——可是茫茫大地,皆非樂土,那有世外桃源,生民從來都是在困苦之下生存,猶記古人曾說苛政猛於虎,先前他不信,而今多經憂患,方始明白古人誠不欺我,哪裏是我家園?望不到天涯路!


    袁承天將這侍衛拖到一處隱蔽之處,與他衣服調換穿到自己身上,這下便可以去王府不受盤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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